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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呢?”通話視頻對麵的倪笑秋撐著下巴,眼睛紅腫著,一臉聚精會神的嚴肅模樣,“那個男生沒再回來找過我們溺姐嗎?”
“這我就不清楚了。”倪歡看了一眼還在廚房忙碌著做早餐的女人,故意大聲喊了句,“下次來這你可以問問她。”
倪笑秋吸吸鼻子:“好吧,我先去上課了。”
倪歡對唯一的妹妹投去關愛的眼神:“去吧去吧,彆再偷偷哭了啊。”
沒人想到大學一個宿舍的舍友在步入仕途後,還能重聚在一起。
畢業兩年後,倪歡和陳溺考進了同一個事業編製,也在麵試時進了國家海洋局南港市的不同單位做基層乾部。
把失戀的妹妹安慰好,又想起剛才提的往事。
倪歡一直認為他們這段感情之所以特彆,是因為亮點在於陳溺。
乖乖女被痞帥優秀的大男生吸引太常見了,可陳溺並不算典型的乖乖女。她有自己的腹黑反骨,卻依舊任由自己沉淪。
彆人以為她陷進去了,好在最後她還是留了點餘地清醒。
倪歡盤腿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對誒陳溺,所以他……他後來到底還有沒有和你聯係過了?”
陳溺把熬好的粥端上餐桌,眄她一眼:“你都能清楚地複述給彆人聽,還需要問我要番外?”
“我這不是覺得你和笑笑的感情經曆有點像嗎?你看,我一跟她說完,她瞬間就沒覺得她那個不靠譜的前男友有多讓人悲傷了!”
想到那個妹妹還在讀高中,陳溺不由得較真地反駁她:“倪小姐,我當年可沒有早戀。而且為什麼不拿你的往事安慰她?”
倪笑秋要是知道她姐這麼多年沒再談過戀愛,是因為大一時候留下的陰影,估計悲傷會走得更快一點。
“……”
和從大學就認識的同學變成好友,最戳心的就是彼此都知道對方年輕時候的那點破事兒。
倪歡向來鬥不過她,拿起小碗盛粥:“俺錯啦!真是吃溺嘴軟!”
陳溺卻是笑笑,沒有逃避剛才的問題,表情寡淡:“都這麼多年了,早沒聯係了。”
當初她分得決絕難看,把聯係方式都掐斷。
畢業第三年,她去看了漫威複聯係列的最後一部。
淚點不低的她在看見最偏愛的鋼鐵俠犧牲,留下一句風靡全球的“iloveu3000times”時,居然吸著鼻子哭了好久。
那一年她才懷疑是不是年紀感上來了,居然也會了傷春悲秋這一套。
畢業的第四年,「落日飛鳥」宣布解體。
陳溺把他們三個人從高二追到大二,之後就再也沒有這麼用心地去了解過同類型的樂隊。
畢業第五年,也就是現在。
她從海事局調到了南海局海洋環境監測中心,在一個崗位上堅持了四年多。又因為工作能力出色,前不久升了科長。
“那你還想過他嗎?”怕被罵,又忍不住好奇。倪歡嘴裡粥還沒喝完,語速很快地補充,“說實話啊,江轍當年確實挺———”
她甚至找不到一個詞來形容那個男生。
讓人無法拒絕的男大學生、很會玩的公子哥、還是保送到常青藤名校的學霸……總感覺都太片麵。
不過如果他隻占了一點好,也不至於會驚豔這麼多女孩們的青春。
包括看上去對情情愛愛半點不感興趣的陳溺。
好像很久沒再聽過這個名字了,陳溺愣了愣,也有點陷進回憶裡。
但她幾秒就從強迫自己從裡麵出來,拿起手機不在意地刷著微博,淡聲回了一句:“沒想過了。”
臨近又一年畢業季的五月份,隨便刷到的文字感情博主都在發話題:學生時代什麼最難忘?
-當然是萬惡的體測1200米啊!!!每年體測要丟半條命!
-巧妙逃避開所有戀愛的每一步,導致我已經單身26年了/微笑/微笑。
-教我打籃球那個男孩子吧。
-18歲到22歲的大學四年暗戀青春,還有那時候的同學們,感情自由又熱烈。隻可惜“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遊。”
……
陳溺看完前幾條熱評,微不可聞地歎口氣。眼裡卻沒了波瀾,直接刷了過去。
倪歡抬起頭:“噢對了,你那房子也裝修好了吧?”
“嗯,明天我過來收拾東西搬過去。”陳溺把手機放下,說,“抽空帶你妹妹來我那吃個飯。”
倪歡點頭:“那當然不能少這頓。就是合住兩年多,突然變一個人住了,有點舍不得。”
她了然:“我看你是舍不得我做的飯。”
倪歡拍著馬屁:“你的飯也是你的一部分啊,完全征服了我的北方胃!”
陳溺懶得跟她貧嘴,抬腕看了看時間:“快點吃,我先去局裡了。”
海洋監測局比之前的海事局離這更遠點,做一個朝九晚五的體製內上班族,陳溺已經能很熟練地在電梯裡補口紅。
金屬鏡麵反映出一張秀氣漂亮的臉蛋。鼻梁高挺小巧,皮膚白嫩緊致。比幾年前更瘦了點,臉上的軟肉組織已經減少。
除了妝容更妥善端莊,那雙細長狡黠的彎月眼還是沒變,透著股清冷靈氣。
五月四號,春季的最後一天,外麵日光如瀑。
九點鐘的豔陽奪神炫目,暈染著天空中千絲萬縷的藍白色。蟬鳴漾入斑駁樹葉和雲間,風裡飄蕩著淡淡的薔薇月季花香和檸檬汽水被打翻的味道。
“衣裙是Chanel今年春季新品,耳環是dior,表是梵克雅寶,包是cocohandle款,鞋子是ManoloBlahnik……”小實習生盯著剛經過的女人,小聲發出感歎,“新來的陳科長好年輕,怎麼給人一種這麼富婆的感覺!”
格子間的另一位老員工聞言,抬眼糾正她:“沒你年輕,都二十六七了,長得嫩而已。不過確實有本事。”
“多有本事?沒個像我這樣的後門老爸,聽說當年還隻是個本科畢業生。”實習生八卦地探出腦袋。
“有幸看過一次履曆表,前不久她還參加了夏威夷大學C-MORE和我們市組織的HOTS項目,一個未婚女孩子跟著科考隊跑太平洋環流中心做海水采樣,在那跟群糙老爺們兒待了近三個月!反正光是海洋科考各個實踐裡,她隨便拿出一件都是爾輩楷模……”
格子間外麵在聊天,辦公室內部也一樣。
器材設施部門的老劉拿著新預選的器械公司名單和辦公室裡幾位科員說道:“上麵提的那幾家都不行,最近勢頭最猛的應該是這個九洲科技。”
老劉看著百科上的基本資料:“原來這公司就是出了國內首位metahuman(超寫實數字人)那家啊,近兩年從海外也聘請了不少科研人員,在ai技術合成和無人船艦上都有挺深的研究。”
他們現在苦惱著給局裡對接下一個智能化公司的海洋科研產品。
起因是海洋局前段時間舉行了一年一次海上空中應急救援專項演練,幾輛模擬的商、漁船都撞爛了。
之前合作了十年的公司設計總師身體出了問題,公司研發的無人艇也沒辦法繼續銜接改良。
“昨天九洲科技的設計總師和簽約代表法人都過來了,他們那個設計總師看上去比上一家公司的要年輕很多。嘖嘖後生可畏啊。”
“不是說這家公司不錯嗎?怎麼沒簽約?”
老劉:“李總監這兩天不是帶著人去北角中學宣講‘航標知識’嘛,約了明天再走個流程麵試一遍。”
辦公室裡最近訂了婚的姚甜甜托著臉犯花癡般開口:“不過他們那個設計總師還真的是帥誒,頭一回看這種西裝革履偏偏還挺渣蘇的類型!哎,想起讀書時候的初戀了。”
“有多帥?”陳溺進門把包放一邊,大衣脫下掛在衣架上,衝著姚甜甜揚了揚眉,“帥到你忘了上周交代的出海采樣數據,到今天還沒交給我?”
“……”姚甜甜慌忙起身,求饒,“哎呀我電腦這幾天總出毛病,剛才還在重啟。現在就去把文件傳給您!”
陳溺坐下,像平常那樣把電腦打開,十指交叉在桌麵上立起。往邊上這群人掃了一圈:“你們辦公室的空調還沒修好?”
幾個科員立馬反應過來:“彆趕了彆趕了,這就走。”
陳溺無奈搖搖頭,拿出要處理的一大堆交接文件。
牆上的掛鐘時針將到12點,前台打來內線電話:“陳科,樓下這邊有一位女士想見您。”
“有預約嗎?”陳溺邊翻著日程表上的今日安排,聽見那邊已經換了一個人接電話,聲音陌生又熟悉。
“溺溺,是我。”
……
國家基層單位的大樓附近,連咖啡廳的電視機裡放的都不是娛樂頻道。新聞裡正報道著神州十二號載人飛船的準備情況。
陳溺分了心去聽,想起那時候高三畢業看神舟十號飛天,原來已經過了8年了。
麵前坐著的路鹿還是留著齊肩可愛的短發,隻是相較於以前的活潑,更多了幾分拘謹。
桌上有一張婚禮請柬,新郎的名字叫卓策,陳溺記得好像就是多年前項浩宇提過的那位未婚夫。
“我要結婚了。時間定在下個月底,是暑期。”
“勞煩你走一趟了。”陳溺回神,熟練地說著官腔,“有時間我一定過去。”
路鹿眼神有些黯然:“你怎麼不問問我和我哥怎麼樣了?”
“沒必要。”結果已經顯而易見。
“你不想問我,那你想不想知道江轍哥的近況?”
今天提到他的人還真多,幾年都難得一見。
陳溺百無聊賴地把視線投向那張婚禮請柬上,雲淡風輕地拒絕:“更沒必要,回憶不用比戀愛還長。”
對於許久未見的故人來說,提到年輕時候的戀情其實不太禮貌。漫長歲月裡,誰也不知道彼此還有沒有其他新歡和難忘懷的人。
路鹿能感知到她的回避態度,低下頭攪弄著手裡的咖啡。
相對無言的尷尬蔓延不到半分鐘,陳溺喊來服務員買單,拎包起身:“我還要上班,就先回去了。”
“小美人。”路鹿終於忍不住喊住她,有些委屈地哽咽,“你是不是還在怪我……”
家裡出事之後就和她沒了聯係,幾年後再見麵,隻能生疏地邀請她來參加自己的婚禮。
陳溺低眼看向她,喝到忘加糖的苦咖啡皺著鼻頭時,好像還是當年那個在校園大大咧咧、拉著她愛撒嬌的短發姑娘。
今天吐槽新買的相機鏡頭被指甲刮花,明天又苦惱地想著怎麼騙項浩宇一塊去網紅店打卡。
論遺憾當然有,學生時代的感情大多不會在乎階級和身家背景,而陳溺那時候本就沒有相處幾年的好朋友。
可見友誼也不能有長時間的空白期,都會生分,疏離。
但又能怎麼樣呢?
她們一起在淩晨半夜衝過偶像簽名的專輯,在18歲一起去看同一場音樂節,互相幫過對方上過多少節課,也分享過心儀男孩和太多青春的秘密……
陳溺站著那望著她,頓了很久。終是妥協地拿過紙巾擦拭她眼瞼下的淚,把那封請柬捏在手裡:“新婚快樂。”
南港海洋監測局在南港海域巡航過程中偶遇了粉色海豚群,出車的記者跟拍報道的同時,連帶著那塊海域的負責人陳溺也一塊兒出了鏡。
從碼頭回來,小實習生助理在大門口等著,很有眼見地遞上一杯冰奶茶。
“門外停車場的那輛超跑是誰的?”陳溺蹙著眉頭,想說這樣影響不好。
不管是家裡有錢還是自己有錢,這要被有心人拍張照片,讓他們吃公家飯的都難說清。
小助理往群聊裡問了一嘴:“不是咱們同事的,好像是今天來簽約智能儀器的公司代表。”
雖然這不歸陳溺管,但她也聽了點消息:“之前的雲杭不繼續合作了?”
“是。詹工手下那批人見他退休回老家養病,也都不想在雲杭乾下去了。”
陳溺抿了口奶茶,舔了舔牙尖:“這家新公司的儀器有做過海上模擬檢測嗎?導航台、AIS船的自動識彆係統也都要更換吧。”
“都要的。”小助理看了一眼最新消息,“所以李總監說麵試快開始了,對方公司的設計總工程師也快到了,讓您也過去。”
“我過去乾嘛?”
小助理把手機上的話委婉轉達一遍:“他說、說您是長期出海觀測的科研人員,對儀器的熟練度和要求都會很高,建議一塊兒過去旁聽。”
陳溺扯扯唇,眼神乏味:“我看他是見不得我歇一下。”
說是這樣說,但人還是得到。
繞過大廳正要進電梯,偏廳的白色高背沙發上坐著三個人。
小助理瞟了一眼,在旁邊跟她低說這兩位估計就是九洲公司的代表們,邊上還有一個是請他們上樓的科員。
陳溺往那瞥了一眼,坐在最外邊的男人一身黑色正裝,手機舉在耳側正在接電話。從她的角度隻能看見一隻修長骨感的手掌,後腦手圓潤飽滿。
她踩著四五厘米的高跟鞋在安靜的大廳裡噠噠經過,坐那的幾位都下意識抬眸看過來。
和最外邊的那位視線驀然相對,他眼皮倦怠地半耷著,一貫的懶散。眉骨英氣硬朗,漆黑眼睫的陰翳拓在鼻梁兩側,一張臉棱角分明。
領口的領帶係得恣意,下顎線流暢剛毅,漆黑冷洌的眼神無端給人壓迫感。
陳溺滯了一下,一時忘記提步往前走。
步子頓在那,漆黑長睫撲扇著眨了又眨。雖然麵無表情,但自己清楚地知道大腦空了幾秒。
“陳科!從港口回來了?”坐在那的正是負責器械這塊的老劉,朝她熱情地招招手。
陳溺神色無虞地移開視線,朝老劉點點頭。
沒說其他話,繼續往前走,邊側身和身邊小助理交談。
腳步聲和那位小助理響亮的應答聲遠遠地傳過來,直到那邊電梯門“叮”的一聲打開。
人都進去了,徹底重回平靜。
老劉這才開口介紹:“剛才那是我們局裡新晉科長,著名的冷美人!”
“確實挺冷,還挺美。”一旁的阮飛庭捧場地笑笑,推推手邊的男人,“你說是吧?”
江轍掛斷電話,喉結滾了滾:“嗯。”
他低眸,回想了剛才的陳溺。西裝包臀裙,柔軟的卷發垂落在胸口,目光冷淡,好像一直沒變過。
在這種觥籌交錯的世俗裡,她也沒養出張卑亢假笑的臉,每一刻都在做自己。
當初花了一年多時間和她談戀愛,好不容易把那個冷靜澹然的女孩拉下來陪他一塊在繾綣旖旎中胡鬨。
現在都回了原點,甚至比原點還差。
她向來清淩淩的眼裡看著他時再沒了半分情緒,如看一個擦肩而過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