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後大典的儀式又被兩邊人爭執一番,二嫁之身很多地方都要相應削減規格,可陛下偏偏要抬高規格,辦成大胤建朝以來最盛大的立後儀典。
禮部尚書覺得養心殿書房炭火真的是太足了,他這一會兒已經後背冒汗。他倒是有很多處可引經據典證明不當如此的,可是他一抬眼,與陛下看過來的眼神相觸,他立即就明白了,自己隻有兩條路:要麼按照陛下說的辦,要麼讓出禮部尚書的位置,下一位會按照陛下說的辦。
既然如此,這選擇可一下子變得容易了。這位置他可不能讓出來,遂了那些虎視眈眈盯著他尚書位置人的心。那起子人都盼著他引經據典駁斥陛下呢,先他還覺得是這麼些人支持自己挑戰皇權,現在冷汗一起,仔細一琢磨,他呸,那是支持他?那是等著他被擼下來,他們好上位!被人認為迂腐的禮部尚書這一刻悟了,他偏不!他們也不想想,本官真要有看起來的那麼迂腐,能走到六部尚書的職位!
禮部尚書連理由都幫著陛下想好了,郡主本來就血統貴重,且於社稷有功,為先帝親口所言的“大胤福星”,就配得上這樣高的規格。禮部尚書很快就用各種理由說服了自己,順了陛下的意思,這也是為陛下分憂,這不是諂上,這是忠君事上。至此,他的官帽戴得穩穩當當的,他的良心也安了。
他這是護著郡主嗎?當然不是,他護的可是他們大胤福星!
建曌九年冬,陛下立後。至此大胤空懸的後位迎來了它的女主人,後宮格局再次發生巨變。
立後那日天清氣朗,那日的朝霞格外燦爛,引得好多人觀看。所有人再次想起郡主當年救了半個大胤的那場夢,紛紛傳言郡主果然是大胤福星,當主後宮、母儀天下。
那日的天象後來還在茶館裡被很多說書人唾沫橫飛地說起,甚至有人信誓旦旦說於太陽中看到有鳳凰的影子,這樣說的人越來越多,甚至在史冊上留了一筆。
太傅府中一處綠竹森森的院落,陳櫟川一臉詫異地打量著自己這個多病體弱又性情高傲,從來不屑於這些事的夫人,不可思議道:“‘日中見鳳影’是你傳出去的?”林顰兒白了他一眼,“怎麼是我說的,她們都這麼說。”
“那最早可是你說的?”
就見她夫人一扭身進裡屋了,“那誰知道,反正我當時是看見了。”
陳櫟川:真的沒想到啊,他這個夫人,居然還是鐵杆郡主黨。他坐在圓桌旁嘖了一聲,納悶道:“京中都這麼說就算了,怎麼豐台大營裡也傳得沸沸揚揚?”
林顰兒沒想到自己這個被人稱為“多智近妖”的夫君怎麼這樣笨了,“趙夫人的夫君不是常去豐台大營那邊嘛。”
陳櫟川豁然開朗,趙夫人就是宋子明的前妻,江南四富之一的錢家的女兒,後來嫁的是兵部左侍郎兼豐台大營都指揮使。他不得不提醒自家夫人,不能太過,壽康宮和英國公府耳目可不少。林顰兒握著書冊擺了擺手,“放心吧,我不過這樣說了一嘴,後來的事兒都是泰寧侯夫人來的。”說到這裡她眼睛一亮道:“我原還當泰寧侯夫人最是個心眼多心裡藏奸的大俗人,沒想到——看她做事真是地道。”
陳櫟川隻敢在心裡反駁自家夫人:哪裡地道了不過就是幫郡主做事,你就覺得她地道他突然又想起之前的事兒:“之前那些祥瑞福兆,不是你們弄出來的吧?”
就見他夫人遺憾道:“那真不是,最早是護國寺傳出來的呀。”她就是跟著傳了傳。
陳櫟川懂了,護國寺——那就不是自家夫人搞出來的了,那是長公主弄出來的,怪不得陣仗那麼大。
在眾人都關注大胤福星入主中宮這一盛事時,新後謝嘉儀帶著眾人來到了昭陽宮前。
立後這日的朗朗青天下,重修一新的昭陽宮正是雕欄畫棟、玉宇瓊樓,於藍天日光下恍若不似人間宮殿。眾人簇擁下的新後,領著兒子,站在昭陽宮前,她身後跟著采星,立著如意步步,旁邊身著誥命夫人服裝的采月扶著陳嬤嬤也靜靜注視著這樣華貴的昭陽宮。
一時間眾人都有震撼之感。
謝嘉儀身著金鳳後服,頭戴九鳳冠,上鑲著那顆壽康宮曾經來討過的鴿子蛋大的東珠。她慢慢向這昭陽宮看去,這一世,她再次走到了這個地方。
可是,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身邊著世子服肅著小臉跟著自己的兒子,這次,一切都將不同了。
於萬裡晴空下,謝嘉儀領著兒子抬步進入昭陽宮。
如意升任昭陽宮大總管,采星成為昭陽宮宮女總領。兩人在其他宮人羨慕的目光下,側身讓陳嬤嬤采月先進,後跟在其後,同他們的主子一起進入了昭陽宮。
而此時的壽康宮中氣氛凝重得讓宮人戰戰兢兢,張瑾瑜扶著太後站在殿門前。
太後冷聲道:“到底是讓她進了昭陽宮了。”
又拍了拍張瑾瑜的手:“瑾瑜,耐心些,這宮裡的日子還長著呢。”
張瑾瑜垂首點頭,但臉上神情卻是控製不住地猙獰。耐心?她還不夠耐心嗎?可如今怎麼樣呢?連一個二嫁女都能登後位,但她苦苦忍耐這樣多年,如今居然還兩手空空。她不覺摸了摸自己腹部,這麼多年,看遍大胤神醫,吃遍苦藥,也不知她的身體如今到底如何了,那些太醫支支吾吾總沒個準話。可謝嘉儀都能有孩子,她怎麼就不能呢?
她的耐心,快耗儘了。
立後已經半個月,時序進入臘月,離過年越來越近了。就是一直稱病的壽康宮,也不能再病下去了。過年生病,太晦氣。至此,建曌帝再請安的時候,得以進入,見到太後,隻是太後始終繃著臉不說話,宮人們都知道,這是對陛下不滿呢。
也不知陛下是真沒看出來還是彆的,陛下如常請安問候,即使太後這樣不悅,似乎也無法影響陛下這些日子越來越好的心情。
一出長春宮,陛下猶豫了。
吉祥趕緊道,“陛下,折子都送到皇後娘娘那裡去了,陛下正好過去看看娘娘再批折子。”宮人們就見陛下輕踹了吉祥一下,“誰讓你自作主張。”卻沒再說彆的,這擱以前,真有人敢“自作主張”,扒皮蒸煮都是有的,至少也是板子鞭子伺候。小唐子等人不能不服氣,論揣摩上意,再沒人能越過吉祥公公了,怪不得人家就是養心殿第一大公公呢。
宮人們跟著陛下往昭陽宮去了。
昭陽宮中炭火燒得足足的,偶爾發出劈啪一聲,聽得人覺得又暖和又安穩。這樣冷的時候,暖房裡每日還是會往昭陽宮送新鮮的花果,除了應景的紅梅,還有暖房專門送過來的海棠,讓昭陽宮愈發鮮亮明媚。
謝嘉儀正帶著徐承霽考芋頭吃,徐士行還沒進入就聞到了烘烤的食物香氣。
他滿身的疲倦從踏入昭陽宮的瞬間就都散了,此時聞著這股焦香味,有片刻的怔愣,感覺在外麵冷下來的四肢身體瞬間就暖意充盈,緊繃的心神都鬆弛了下來,隻是站在那裡,還沒見到人,就控製不住嘴角的笑意。徐士行隻能稍站片刻,再入,給她看到自己這樣興衝衝的樣子,到底不好,顯得自己好像——。這時就聽室內男童的聲音
“娘親,你不能這樣一直撥。”
“你不懂,我得看著它們,不然烤糊了咱們都不知道。”
男童默了默,指控道:“可是你一直撥。”
女人的聲音理直氣壯:“不撥怎麼看著它們。”
聽得徐士行發笑,他掩飾性清了清嗓子,這才進去,就見母子倆守著一個炭盆大眼瞪小眼,雙雙起來行過禮後,謝嘉儀又忍不住要從炭盆裡把芋頭撥出來看看烤成什麼樣子。徐承霽顯然想製止她,但建曌帝在的時候,他拘謹了一些,端端正正坐著,隻是嘴角抿著,看著那幾個不停被娘親扒拉出來的芋頭。
謝嘉儀一邊撥著炭火找她的芋頭,一邊掃了兩眼此時尷尬相對的一大一小兩個人。徐承霽已經知道,早晚有一天,他要稱呼眼前這個人“父皇”。
當時徐承霽沉默很久,然後問她:“那父親呢?”
謝嘉儀摸了摸他的頭:“父親是父親,父皇是父皇。”這樣不規矩的事兒,徐士行也還是答應了。
徐士行知道謝嘉儀希望自己對這個孩子更好一些,他覺得就這樣任由一個小孩子坐在自己旁邊圓凳上似乎看起來不太好。他停了停,僵硬地伸手把孩子抱起來放在自己腿上。
謝嘉儀抬頭看到這一幕,手中撥火棍都差點掉了。
不是彆的,而是這兩個人未免太僵硬了些,跟兩個石頭雕出來的人一樣。偏偏兩人還都僵硬地衝她笑了笑,大概都想實現各自想象中的和睦相處。
這笑倒是有異曲同工之處呢
很像話本子被強搶的民女,麵對惡霸隻能強顏歡笑。又像話本上所說的樓裡身不由己的姑娘們,擠出微笑求打賞。
謝嘉儀沉默了,在配合他們還是說實話之間她選擇了後者,“你們能不能行?不能行以後離遠一些就是了,這樣抱著讓人看著怪怪怪的。”
“怪,哪裡怪,朕覺得很好。”徐士行辯解,他覺得真累,明明又小又輕的孩子,怎麼不過抱著坐了這麼一會兒,他就覺得全身都怪酸的。
“霽兒,你覺得呢?”他問腿上的孩子。
這一聲“霽兒”讓謝嘉儀愣住了,她慢慢撥著芋頭,甚至沒看清它們到底糊掉沒有就又重新一個個埋到了炭火裡,她聽到兒子不自然的回答
“很好。”
謝嘉儀看著炭火愣了好一會兒,才抬頭對他們兩人笑說:“你們彆坐著了,來幫我烤芋頭吧,我一個人看不住這麼多。”
一句話落,徐士行迅速把徐承霽放在地上,徐承霽也迅速動了動發麻的小身子。
兩人迅速拉開了距離,一左一右蹲在謝嘉儀旁邊。
三個人圍著火盆一起烤芋頭,徐士行往謝嘉儀身邊靠了靠,低聲問道:“怎麼了?”謝嘉儀雖然是含笑的,可他總覺得她有些難過。謝嘉儀又撥弄了一下炭火,才抬頭對身邊人道:“叫他承霽,我喜歡叫他承霽。”“霽兒”已經沒了,承霽是承霽。
徐士行嗯了一聲,隻要她高興,叫什麼都好。
有謝嘉儀在,徐士行和徐承霽兩個人很快就不得不隨心自然起來,因為但凡有一個明明還沒到那份上,非想不自然的互動,謝嘉儀就會翻白眼,“能不能彆那樣笑,假死了”,“你們倆那是什麼樣子?這會兒明明跟對方不熟,能不能不要硬裝熟”“日子長著呢,急什麼”
守在殿門口的吉祥發現陛下的話也多了起來,“朕是真的看孩子可愛,才誇他,不是硬說”,“你一直翻它們,什麼時候才能烤熟”“不是我多事,承霽也說了不能一直撥”“說過燙了,你到底急什麼”,“你彆剝了,我來”
徐士行是真的不知道剝芋頭這樣簡單的事兒,謝嘉儀是怎麼做到把一個好好的芋頭剝得傷痕累累,缺東少西的,要說以前沒做過,他也沒做過呀,看他剝得多好。人呢,笨了就是不行。
這時候他偏頭看到五歲的徐承霽剝出來的芋頭,是不是比自己這個還好他迅速把自己的芋頭塞到謝嘉儀手裡,看著也正要把芋頭給母親的孩子,作為個大人還是皇帝,徐士行臉不紅氣不喘當做沒注意到,心安理得接過謝嘉儀那個坑坑窪窪的芋頭吃了,還不忘對孩子笑了笑,勉勵道:“剝得不錯,自己多吃點,長身體。”
徐承霽眨了眨眼,看著陛下手中那個芋頭,把自己手中的送到母親嘴邊,看著謝嘉儀咬了一口,他奶聲問道:“娘親,香不香?”
“香。”
“多香?”
“天下第一香。”
徐承霽覺得今日份的“娘親疼我疼到天天表白我”也夠了,歡喜地開始規規矩矩小口吃著自己香噴噴的芋頭。徐士行看了一眼這孩子,不僅剝芋頭行啊這是他畢竟是個要臉的大人,也隻能對謝嘉儀多說一句:“快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就不香了。
一室都是芋頭清香,吉祥抱著拂塵也露出了笑意。
昭陽宮中一切順利,壽康宮裡的張瑾瑜愈發陰鬱起來,她越來越覺得這宮中快沒有她的立足之地了。她不甘心,她不甘心呐。
她抬頭望向坐在上首的姨母,“姨母,我要封貴妃。”
太後撚著佛珠的手一頓,看她:“你想好了?”
“想好了。”
礙於先帝有言在先,太後為張瑾瑜爭取妃位始終沒有進展。但是,張瑾瑜一旦開口討要,這件事該成,這是她們心知肚明的。
太後眯著眼道:“去吧,既然皇後都有了,陛下的後宮也不能再空著了。”
天陰沉著,悶著一場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