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執禮身邊有跟他要好的,發現自己這個好友今日不知為何總有些心不在焉,滿場都看出來郡主最注意的就是他這個好友,隻有秦執禮自己好像還沒注意到。
謝嘉儀的注意讓園子裡所有人都或明或暗開始仔細打量秦執禮。就是這時候了!
她朝早已經準備好的步步點了點頭。
步步收到,帶著興衝衝的采星轉身往宴席前麵拐角去了,果然看到鳴佩再次帶著一隊端著茶點的丫頭們出現了。他不覺冷笑,真是攀上了東宮的人,來到樊華園這個地頭做的都是領隊大宮女的差事,再體麵沒有了。
他和采星從拐角出來站在一邊,笑吟吟看著領頭的。果然看到他們的鳴佩就是一愣,停了步子。後麵一隊侍女都不知道怎麼回事,也跟著停了步子。
采星衝著鳴佩道:“郡主的話,無視己職,混入樊華園,必是圖謀不軌,先在這兒跪著吧,等咱們查清了再說。”
一句話讓體體麵麵的鳴佩麵子掉光:跪在這兒?都是青年才俊,以後的朝廷棟梁,那邊又全是貴女!她進來,就是想要暗中觀察這些人,為國公府從中尋找可用可交的人的,這麼一跪,以後她怎麼在這些人麵前立足。
意氣風發的鳴佩,此時已經全身發抖,嘴唇發白,“我是太子殿下——”
步步根本不給她說出話來的機會,“這是郡主的旨意,你多大的膽子,還敢不從!”話音一落,抬腳往她腿窩處輕輕一點,鳴佩撲通就跪下了。身後有膽子小的侍女一哆嗦,杯盤碰到一起,發出不小的動靜。
滿園人都已經注意到這邊,隻見領頭的侍女顫顫跪在那裡。
這時候他們注意到園中的焦點人物秦執禮臉色大變,豁然起身。正要提醒秦執禮來自郡主的注意,這個朋友卻被突然起身的秦執禮嚇了一跳,“秦兄,你這是?”
秦執禮這才回神,自己是在這樣人多眼雜的場合,儘管擔心極了,滿心滿眼都是那個粉色衣裙的女子,但麵上卻很快恢複正常,笑道:“不知那邊怎麼了?”此時看起來好像跟彆人一樣,隻是對突發事件好奇。
但他哪裡知道,他的一言一行一個表情都落在有心人的眼中。這樣明顯的異常,不能不讓人仔細琢磨。
已經有人看看這個此時麵色如常的世子爺,又意味深長看了看那邊跪著的侍女,還有什麼看不出的。沒想到啊,這一代世家公子裡最出色的人物之一,說是不近女色,就是典型的彆人家的孩子,會讀書能辦差,哪個二世祖沒聽自家爺爺爹爹念叨過,原來也不是不近女色嘛。這是有看上的人了,看樣子還上心得很呢。
保寧侯府的三姑娘先是收到字條,又看出郡主對秦執禮非同一般的關注,麵上應酬自如,依然是一派神采飛揚、爽朗自然的做派,但其實心裡已經亂了。此時又看到秦執禮的反應,哪裡是他求親時所說的什麼“一見就覺小姐堪當侯府世子夫人”,又說什麼欣賞女子“端莊從容”,她以為他說的是自己,哪裡知道這分明說的是彆人。
還說什麼“不納妾”,“再無他人”。
顧欣蘭雖是庶出,但從小就好強,不管是讀書學琴,還是學習理家,都比其他姊妹上心百倍。打小長在嫡母身邊,她奉承嫡母,奉承嫡出兄長,努力讓自己對嫡母有用。初初聽到泰寧侯府世子求娶,她是存疑的。但相看的時候聽了世子幾句話,她還以為真是自己格外出眾的緣故,讓世子看上了自己。
這些日子她都在盼出嫁,周旋在保寧侯府各方關係中,努力討彆人喜歡,片刻不敢怠慢。她以為自己習慣了,可當聽到有人願意真心求娶的時候,還是這樣一個京城有名的才俊,顧欣蘭以為是苦儘甘來,滿心都是要做一個最賢惠的妻子,要做最孝順的兒媳,要為他打理好後方,讓他沒有任何後顧之憂。
而此時看著秦執禮的反應,字條上所說的兩點,已經有一點被證實了。秦執禮果然是有心上人,但卻不能求娶。
第二點難道也是真的?第二點簡直令人發指,它說秦執禮立意此生為此女守身,絕不會跟妻子圓房。
如果是真的,如果是真的她此時再想秦執禮當時的話,已經有毛骨悚然之感,那樣她將會被置於一個怎樣的境地,關鍵她對許她正妻之位、許她不納妾的秦執禮是滿腔感激,是一片心儀,是哪怕刀山火海都願意粉身以報的決心。
明明是夏日,顧欣蘭坐在那裡卻全身發冷。仿佛有所感,她朝郡主方向看去,卻頭皮一麻,她看到郡主對她舉杯,晃了晃,才重新轉回視線,繼續看著男席那邊。
是郡主!
字條是郡主的提醒!
她這樣的身份,彆說是庶女,就是嫡女,都不配讓坤儀郡主費心對付。她的生死榮辱,不過是這個大胤明珠一句話的事兒,當年那個被剝皮的奴婢,那個被送入寺廟清修的,是真正的嫡出貴女,最是傲慢,可人家也有傲慢的資格。
她這個庶女,在那樣的貴女麵前,都不夠看。更不要說,坤儀郡主了。
顧欣蘭呆呆看向秦執禮,當知道真相後,才發現她眼中穩重妥當的世子爺,此時根本是滿身破綻,他越是壓製自己,越是破綻百出。他恐怕都沒注意到自己已經是滿園子人的焦點,根本就沒注意到郡主從開始就不斷地打量,到後來直接盯著看,這樣明顯,他居然全無注意。
顧欣蘭簡直想笑:如此能乾機敏的世子爺今天怎麼遲鈍至此,不過就是心不在罷了。
而那邊步步已經得到吩咐,這才笑對跪著的鳴佩道:“郡主查實了,既然果然是太子殿下的吩咐,你就正常當差吧。”說完就跟采星離開了。
鳴佩恨得咬牙,本來一切順利,結果全被謝嘉儀這沒頭沒腦的一出毀了。她根本不可能再正常當差,此時那些人看著談笑自若,其實哪有不看她笑話的。當著這麼多人,就被兩個奴才說罰跪就罰跪!
此時鳴佩還不知道,秦執禮對她的心思已經在好些心明眼亮的人那裡攤開了一樣。而前世秦執禮能為她豁出性命衝鋒陷陣,也全虧了顧欣蘭能乾,頂住所有壓力,把泰寧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條。可這一切,在她跪下,秦執禮豁然站起來的那一刻,都沒有了。
而秦執禮入了郡主的眼,那就是其他想要當郡馬的才俊們共同打壓的對象,接下來很長一段日子他都要步宋子明後塵,感受到什麼叫舉步維艱。尤其是,其中還有隱晦地來自上頭的打壓。
張瑾瑜處心積慮織出的網,已經又一處斷裂了,早晚會變成個窟窿。在他們算計著彆人的時候,被他們算計的人黃雀在後。
看到謝嘉儀憑空生出這一樁事兒,徐士行終於有理由狠狠瞪了謝嘉儀一眼。
她鬨得是愈發過分了。前麵有個陸辰安,現在這是又要弄出個泰寧侯府世子?
徐士行甚至沒控製住周身的冷意,一時間園子裡說話的聲音都低了,太子身邊的人都噤聲不語。這種沉默很快擴散到其他人身上,不管郡主把誰變成焦點,這個園子真正的中心,他們真正想要攀附表現的人都是上首的太子殿下——這才是真正的王朝權力中心,是他們每個人都要俯首的對象。
而郡主,是那個終南捷徑。
太子放了酒杯,不再言語,很快所有人都不敢言語。
他們甚至不敢抬頭去看上首穿著石青色四爪團龍圖案袍服的太子殿下,各自控製著自身發出的動靜,連放杯盞碗筷的動作都輕之又輕,隻盼著來自上首的低氣壓快快過去。剛才還有不少人設法想通過高談闊論,吸引殿下注意,此時卻一個個都盼著殿下千萬不要注意到自己。
一片鴉雀無聲中,徐士行看向了兀自托腮,看戲看人看得正高興的謝嘉儀,後者後知後覺才發現園子裡突然肅靜下來的氣氛。
緩緩轉頭,對上了太子黑黢黢的眼睛。
是讓她都覺得有幾分陌生的眼光,透著微微的冷。
謝嘉儀一愣,這是徐士行?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以為自己看到了另外一個人。她眨了眨眼睛,重新看過去。
徐士行已經垂眸,重新端起了酒杯。
謝嘉儀仔細看了看,懷疑自己剛才是看走了眼,這確實是徐士行。那個一心為國,滿心朝政,矜貴自持,頗為驕傲的太子殿下。他的身上有的是進取,是建設,而絕不會是陰冷和毀滅。
儘管沒有任何人敢抬頭看殿下,但是太子殿下一拿起酒杯,所有人都立即跟著舉起酒杯,氣氛重新又熱鬨起來。
坐在左邊靠近上首的陸辰安晃了晃酒杯,依然沉吟不語。接下來一直到宴會結束,陸辰安餘光一次都沒有再看向謝嘉儀方向。
一直到回到陸府他居住的那個側院,他才收起了一直掛在臉上的溫和笑意,愣愣看著夕陽在院中灑下的餘暉。
啞奴依然在收拾著她的藥圃,其中一味是罌粟,此時正是花期,開出了紫紅色的花,絢爛華美。
而藥圃旁邊那株木槿,早上的時候絢爛的粉白花朵,看得人滿心歡喜,此時就已經謝了。
木槿,古稱舜華,朝開夕落,花時這樣短暫。
隨著六月的到來,南方的雨季來了,隻是今年,它來得又猛又急,來了就再沒離開。
謝嘉儀站在六月末的郡主府,看著天空落下的雨,南邊的河道工程在雨中還在緊趕慢趕,她要趕在七月收尾,再晚就來不及了。
哪知道這時候
“郡主,核實了,兩淮地區的河道確隻修了個表麵。”
謝嘉儀的目光一下子變了。而回話的人,腿都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