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月亮節,京城的晚上熱鬨得很,坤儀郡主就邀了陸家公子賞月看燈。
陳嬤嬤已經把陸辰安打聽了個仔細,唯一不滿意的就是他外室子的身份。但比較來比較去,哪個也不如這個陸辰安合適郡主,隻一條到了十九歲還潔身自好,就把多少人刷下去了。那些新考上來的舉人,倒是有不少還未議親,小門戶裡出來的也還沒有屋裡人,但跟陸辰安一比,就比下去了。學問陳嬤嬤是不懂,但多少學子裡考出來的解元,那能是一般人比得上的?更不要說人物品貌了,陳嬤嬤用自己這閱人無數的老眼一看,心裡先就滿意了七分。
長得這麼好,彆的不說,郡主每天看著那眼也舒坦呀!
知道今天郡主跟陸辰安有約,陳嬤嬤比郡主還著急,看到郡主青色短襦一溜水滑的茜色長裙,頭發是采月梳的十字髻,上麵隻帶了一個金海棠的發飾。靈動漂亮自不用說,可陳嬤嬤總覺得還是太日常了些,這樣好日子,該更精心打扮才是。
謝嘉儀擺了擺手:“這就夠了。”再多了也沒用,打扮出花來人家也是心有所屬,她得另辟蹊徑,雖然她自己都沒想明白怎麼個另辟蹊徑法。
動之以情不行,要不試試曉之以理保住自己端莊溫婉的形象的前提下,得不動聲色顯示出她闊氣——有錢,關鍵是她舍得給陸大人花錢!此外,陸大人這樣的人,謝嘉儀尋思自己總得有打動對方的才華才行吧,可自己有什麼才華呢
郡主就這樣琢磨著到了約定的地方,扶著如意從馬車上下來,撲麵就是熱鬨的夜色人聲。大胤的元宵和中秋夜都是連著好幾日金吾不禁,這樣的夜晚,京城街頭到處都是行人如織,酒樓茶館開放,街道兩邊懸掛燈籠,賣各色吃食玩意的小商販一個接著一個。
年輕的男女出門遊賞,或三五相約,或有定親的男女結伴出行,在民風相對開放的大胤都是常事。
謝嘉儀一下馬車就看到前邊樹下正負手看燈的青衫公子陸辰安,明明穿的是常見的舉子青衣,穿在他身上就清貴顯眼,人潮熙熙攘攘,偏偏他站的地方就好似熠熠生輝。
郡主微微愣了下,朝向陸辰安所在樹下走過去的每一步,都好像走在不同的宿命路徑上。她偏離前世的路,越來越遠,越來越遠。這種宿命般的偏移,讓她恍惚,也讓她微微心顫。周圍人聲模糊成一片,連同璀璨的燈火都仿佛朦朧,她提裙朝著陸辰安而去。
陸辰安回頭看到的就是提裙而來的郡主,俏皮的發髻茜色羅裙,隨著她輕盈的腳步,月光好像在她裙間跳動,而京城璀璨的燈光仿佛都落在她的眼睛裡。
她的眼睛烏黑澄澈,可偏偏又那樣茫茫然看向自己,連迷茫都明亮透徹。好像無論何時,她的眼裡總是沒有一絲陰霾。陸辰安甚至有種錯覺,此時世界都不在她眼中,她於迷茫中隻能看見自己一人。
這讓人心顫。
怦然的心動,幾乎讓他不由想要抬手捂住胸口,略動的手很快微微蜷住。陸辰安這才兩手相交,朝著提裙而來的女孩微微躬身行了今夜初見的禮。
陸辰安的一禮,如行雲流水。那一刻,躬身施禮的青衫舉子,碧色衣衫茜羅裙的提裙少女,相映成輝,落在旁人眼裡說不出的美好而般配,連喧嚷聲在這一刻似乎都小了。
到了陸辰安身前,一向歡脫的謝嘉儀有瞬間的羞赧,這可是讓京城多少人驚豔就讓多少人忌憚的大理寺卿陸大人啊。她那句“你給我做郡馬吧”,但凡換個人好似都不會這樣為難。畢竟人人稱讚的陸大人可是稱讚過她這個皇後“端莊溫婉,冰魂雪魄,德性高華”的,這就多少讓謝嘉儀更覺難以直接出口。
簡單說就是她在陸大人麵前還是有包袱的,不能對不住自己“德性高華”的評價,那些俗氣心思總要委婉遮掩七八。總不能重來一回“冰魄雪魂”就變成“烏七八糟”了吧。
這麼一愣,謝嘉儀才注意到陸辰安還挺高的,自己隻到他肩膀和下巴之間。認識陸大人這麼久,謝嘉儀第一次意識到這一點。她衝陸大人笑了笑,她自覺自己笑得有些心虛和緊張,卻不知道落在陸辰安眼裡,隻覺耀眼。七竅玲瓏心的陸大人從中洞察了眼前女孩的那絲緊張。
她是坤儀郡主,明明該是天上月,偏偏對著自己這個世間鄙陋的俗人,還會緊張。
她覺得我好。
陸辰安手指不自覺摩挲,本來清清淡淡的人突然覺得耳根微微發熱。
一向自詡臉皮並不算薄的謝嘉儀難得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原來自己給自己提親這樣難呀。她略微思索著自己一條條攻略,禮物送了不少,還都是相關話本子寶典上說的能表明心意的禮物,隻是沒送自己親手做的香包什麼的,她倒是想送,可她不會啊。
她連自己最喜歡的海棠玉佩都送了,陸大人這樣聰明的人肯定該明白了吧。
心意已經表露了,今天這步就重要了,她得向陸大人展現自己是有能配得上他的才華的。可她想了一路,除了身手肯定比陸大人好這一點,她就沒想到自己還有彆的什麼才乾能配得上人家的。
謝嘉儀難得期期艾艾道:“我也不會繡花彈琴,也不會念詩作畫,簡單說就是這也不會那也不會”,說出來自己都覺尷尬,她立即挽尊道:“要不,我給你表演個倒立?”這個彆家小姐肯定都不會。
遠處站著的采月和如意一聽郡主這話都趕緊低頭,生怕真笑出來,好在步步和采星不在這裡,不然隻怕他們忍不住撲哧笑出來可就壞郡主的事兒了。采月和如意倒是知道郡主心心念念要表現自己的才乾,怎麼都沒想到郡主馬車上思量半天,就思量出這個
陸辰安忍不住翹了翹嘴角,立即收了。可那忍俊不禁的樣子還是落在郡主眼裡,讓謝嘉儀微微瞪眼,“我身手好著呢,就是怕傷著人才說給你表演倒立的,我要是使鞭子,怕嚇著你呢。”
“在下知道郡主身手確實好。”陸辰安睜眼說瞎話,果然看到謝嘉儀得意的如一隻小狐狸,如果有蓬鬆的尾巴此時恐怕早搖起來了。
他頓了頓,才道:“郡主不用會什麼。”
又頓了頓,視線落在一旁輕聲道:“一般的事情,臣都會。”
這就讓謝嘉儀不能不點頭了,“我倒是知道你什麼都會。”陸辰安多厲害啊,彆看他一直病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當年秋狩,自己要下英國公世子的麵子,他一個文臣指揮她那隊侍衛打獵,愣是給她奪了頭彩。事後,她的那些侍衛個個崇拜陸大人。
陸辰安再次一笑,看向謝嘉儀的目光柔軟如水。他想過很多次今夜見麵郡主的反應,怎麼都沒想到自己不過一舉子,郡主的眸子裡就已經都是明晃晃的激賞和讚歎。
她真的覺得我好。
這讓陸辰安覺得此刻明月如霜,好風如水,讓人通體沉醉在這個風和月明的十五之夜。
他低聲一笑,看著眼前顯然還在絞儘腦汁的女孩,伸手碰了碰垂在腰間的海棠玉佩,向她道:“郡主看這玉佩的配繩好不好?”
謝嘉儀這才注意到陸辰安腰間帶的正是自己送他的海棠佩。
她愣愣抬頭,見陸辰安也看向她。
除了太子,這是謝嘉儀第一次認真看到另一個年輕男子的眼睛。他的眼中有光,平和溫暖,讓謝嘉儀始終不知行在何處的心都安穩下來。
她抬頭望著他,不覺就笑了。
郡主一笑,如海棠花綻放,說不出的美好動人。
開在人的心尖兒上。
在某些人眼中卻刺眼極了。
不遠處徐士行看著眼前這一幕,在外一貫溫和的臉色蒼白而冷酷,人群中本就貴氣逼人的青年公子此時愈發顯得高貴凜然,不可親近。從謝嘉儀提裙下馬,他就停了步子看著她,一直看到她此刻抬頭破顏一笑。
始終安靜注目的徐士行,瞬間感到胸膛中的心臟揪動,一牽一牽的,說不上來是不是疼,隻覺得難以忍受。
人潮如湧,周圍喧囂得很,他聽不清遠處樹下女孩說的什麼,但她的一笑一低頭,她昂著下巴驕傲的樣子,他看得分明。
後麵跟著的高升大氣不敢喘:原來郡主是有了心上人,怪不得死活不肯做太子妃了!本來他還以為今天殿下是為了鳴佩姑娘的話才同意出門,要不然殿下肯定還在書房裡處理批不完的折子和一件接著一件的棘手政務。以前有郡主纏著鬨著,殿下還有休息的時候,現在一天也就隻睡不到三個時辰,其餘時間都是政務,要他說殿下真是愈發沒有人氣兒了。
現在他倒有些遲疑了,難道殿下是早得了消息,專門出來抓奸的天爺,不管是不是,他們這些伺候主子的下人接下來得有好長一陣子日子可不好過了
彆看此時殿下臉上淡得很,沒什麼表情,但高升可是知道殿下此時必然是氣狠了。
鳴佩看到眼前一幕也很吃驚,她一直以為郡主說什麼不做太子妃是為了拿捏太子呢。小姑娘的手段,也就太子殿下這樣一心公務的人看不出來,卻沒想到郡主居然真在宮外有了人這可真是,郡主大概也不知道今天是她在殿下這裡翻船的日子吧,不管她到底怎麼想,是拿腔作調還是不安分從今以後這太子妃連同以後的皇後之位是跟謝嘉儀真真一點關係都沒有了。
殿下表麵看起來端的是君子做派,但實際打小就異常驕傲,是絕不會容忍這些事情的。坤儀郡主謝嘉儀,從此在殿下這裡不可能了!鳴佩此時整個人都如同踩在棉花上,心跳得極快,她怎麼都沒想到郡主這個橫在她通往前路中的勁敵,就這麼沒了她本以為得經年累月慢慢敲,慢慢熬的一個攔路石,就這麼沒了?
隻恨,她也毀了自己,想到這裡鳴佩低了頭,不能讓那滿腔恨泄露出來。娘娘和國公府到處為自己尋醫,目前已經有了些苗頭,如果能找到藥王方仲子,她的身體還是有希望的。她得穩住心態,她要一點點往前走。她的前程,本就遠大。
一直安靜看著的太子殿下突然讓鳴佩跟上,朝著榕樹下兩人在的方向去了。
鳴佩立即上前一步緊隨太子身後,高升也跟上,想了想略微落後鳴佩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