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嘉儀這次伴著雨聲卻不是在看海棠,而是在思考郡馬人選。
太子這個當時在她聽來齷齪又無稽的猜測提醒了她,讓她頗有一種夢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驚喜。
為什麼不可以是陸辰安?他到二十五歲死去都沒有娶妻,可見他不在意子嗣。他心裡藏著一個心心念念的表妹,那就藏著好了,她隻是需要一個人品好的郡馬,同她一起走下去,彼此忠誠,彼此清白乾淨。她甚至可以陪他一起祭奠他那個早逝的小表妹,她可以幫他蓋祠堂塑金身以奠他的心上人,不管什麼時候他想表妹了都可以進去哭上一哭。
世間難得有心人,好不容易有一個,她自然嗬護著他那份真心。
謝嘉儀越想越覺得就是四個字:天作之合。
陳嬤嬤邊帶著丫頭伺候郡主洗漱更衣,邊打量郡主神色,完全不像一大早就跟太子吵架的樣子,反而有幾分眉飛色舞。嬤嬤哪裡知道就這麼一會兒,她的小主子就給自己找好了郡馬,還自己給自己批了“天作之合”四個字。
陳嬤嬤隻見郡主一會兒歡喜,一會兒又皺眉。
謝嘉儀兀自定了郡馬以後就麵對一個非常棘手的問題:如何打動一個曾心有所屬男子那顆鐵石心腸。
她盤腿坐在榻上思索著,忍不住歎了口氣,除了修河道,做買賣屯糧,關注北地戰事,她現在又多了一件發愁的事兒:
怎麼追到陸辰安。
果然人生不易,一件比一件難呐。但再難,謝嘉儀看著院中生機勃勃的海棠,都比前世深宮快活啊。如果那個從出生就注定會死的孩子,也能這樣健康快活地過著不用吃苦藥的日子,該多好呢。
眾人眼見著東宮和海棠宮徹底冷了下來。
那場雷雨過後,永泰帝徹底病倒了,坤儀郡主一心撲在給陛下侍疾上。直到八月,隨著闊爽秋天的到來,永泰帝的身體終於有了好轉,也能起床處理政務了,謝嘉儀的心才又鬆快下來。
尤其是秋闈放榜,沒想到陸辰安這一次比前世還好,前世陸辰安取中的是鄉試第三名,這次直接就是頭名解元。一時間,陸家這個外室子進入京城人的眼中,聽說四皇子那邊已經有人上門籠絡了。
謝嘉儀從養心殿出來,思索著接下來的事兒,隨意在宮中晃蕩著。雖然宮中的海棠謝了,但是菊花開了。就見禦花園裡來來往往的奴才搬著各色品種的菊花,謝嘉儀也有心情細細看了。
這一看就遇到了經過的太子殿下,這次不僅帶著高升,還帶上了丫鬟。
如意步步同采月采星抬眼一看,可不就是他們宮裡出去,被東宮買走的鳴佩嘛。步步和采星同步撇了撇嘴,可見這是真被太子看重,聽說太子書房旁人進不得,她是能進去伺候的,要說之前沒有奸情,他們是不信的。
謝嘉儀躬身行了禮,也看到了後麵跟高升站在一起的丫頭鳴佩,心裡冷哼一聲狗男女。繼續帶著人興致勃勃看菊花,她已經打上了菊花的主意,菊花配名士,她一會兒就跟陛下討盆名貴品種送給她的郡馬。
這份禮物該是不俗,又雅致,又名貴,郡馬那樣的讀書人應該很喜歡吧。她還在喜滋滋思忖到底是討這盆雪海呢還是討那盆瑤台玉鳳呢,都怪襯她未來郡馬的,如果兩盆都討了去,陛下會不會心疼啊
卻聽到高升喝道:“當著主子滿嘴胡沁,還不跪下給鳴佩姑娘賠不是。”
謝嘉儀還以為太子早走了呢,轉身一看,呦嗬,這麼好的菊花,居然隻有她一個人賞得興致勃勃。後頭兩邊人早已劍拔弩張,高升說話顯然是看了太子臉色,采星已經垂頭跪下了,卻是當著太子,跪在鳴佩麵前。
謝嘉儀這火氣,騰一下就上來了。
什麼狗東西,也配讓她的采星跪!
她把鞭子從腰間一抽,朝著鳴佩就是一鞭,卻被徐士行扯住鞭尾拉住了。好呀,這對狗不躲在東宮裡你儂我儂,居然跑到她麵前惡心她了。
謝嘉儀哼了一聲:“采星起來。”聲音又冷又脆,一雙烏溜溜的眸子裡是寸步不讓的傲然,盯著對麵握著她鞭子的徐士行。
采星忙起身來到了郡主身後,心裡憋屈極了,可太子在場,高升的話就是太子意思,她哪裡敢不跪呢。
高升忙道:“郡主明鑒,好好的,咱們就聽見采星咕噥著罵了鳴佩姑娘。采星這樣不把咱們東宮的人放在眼裡。”
他早就想為鳴佩出頭,好好敲打敲打當時海棠宮裡為難她的那幫奴才,仗著郡主撐腰,一個個狂的什麼似的。尤其是這個采星,牙尖嘴利,鳴佩背地裡受了她多少酸話冷言。此時看太子殿下沒有言語,但顯然是默認他為鳴佩做主的,高升心裡更穩了一些。
鳴佩在一旁攥著帕子站著,此時低聲道:“奴婢卑賤之人,當不得殿下和郡主為了奴婢傷了和氣。”
謝嘉儀冷笑:和氣,他們有什麼和氣。底下人鬥氣,怎麼就為了她傷了她堂堂郡主和太子的和氣。還沒爬上貴妃呢,臉盤子就不小了!
她使勁兒一扯鞭子,沒想根本扯不動,謝嘉儀索性把鞭子朝著徐士行狠狠一砸!對方看了她一眼,揚手接住了。
謝嘉儀冷聲道:“你確實卑賤,當不得為了你這個卑賤之人傷了我海棠宮的大丫頭!”
鳴佩沒有想到如今她可以算是東宮領頭的大丫頭,謝嘉儀居然還是半點體麵都不給人留。但不留,也是好的。她看著愈發氣憤的高升,以及正一圈圈繞著郡主鞭子不說話的殿下,冷靜的聲音裡帶上一點點悲憤:“奴婢不敢得罪采星姑娘,卻是采星姑娘對奴婢不依不饒,奴婢清清白白的人,當不起采星姑娘那樣的話。”
謝嘉儀先是冷笑:“這奴婢是跟本郡主說話呢?”如意知道郡主意思,立即躬身出來,“雖是東宮的人,也沒有在郡主麵前站著說話的理兒。”說著更恭敬,話卻對著鳴佩:“鳴佩姑娘,給郡主回話,得跪著回呢。”
鳴佩見太子殿下隻是看著手中鞭子,依然不語,隻得忍辱跪下。
謝嘉儀轉頭問采星:“你說了她什麼,讓她一個奴婢還委屈上了?”
采星小聲道:“狐”
謝嘉儀鞭子落在太子手裡就怪心煩的,又聽采星跟蚊子似的哼哼,她哪裡能聽清,不耐煩道:“大聲回話。”
采星不敢再小聲:“狐媚子。”
這下子沒聽見的也都聽見了,原來是海棠宮的采星姑娘罵東宮的鳴佩姑娘狐媚子。這確實,怪難聽的,隻怕郡主再胡攪蠻纏,也不能不給太子麵子,麵上也該懲罰采星給東宮看。
可卻見郡主聽了直接嘀咕了一聲:“你這說的,倒也沒錯。”
一眾人:
她不僅沒有懲罰自己丫頭的打算,反而笑吟吟道:“太子哥哥,采星話雖不好聽,說的也是實話。你想想,除了鳴佩,你們東宮還給我宮裡哪個丫頭送過凍瘡膏子,還送碎銀子呢。”說到這裡愈發笑得天真無邪,“這還不讓人說狐媚子?不過采星口無遮攔的,回頭我必叫嬤嬤罰她的。”說到這裡轉身瞪了鳴佩一眼,訓斥道:“下次再說這樣的話,給我小聲點!”
高升鳴佩和東宮的奴才們:
謝嘉儀卻不給任何人說話的機會,轉而對著徐士行道:“太子哥哥,你看采星我也訓斥了。”這時她臉上甜笑斂了兩分,“隻是,什麼臟東西也敢讓我的貼身丫頭跪她?太子哥哥,你最是公道,可不能偏袒一個奴婢。”
太子哥哥。
徐士行握著鞭子的手緊了緊,明明知道她巧言令色,無事的時候就是“殿下”,有事的時候就是“太子哥哥”,可對著她這張巧言令色的臉,他卻說不出狠話。
這人說斷就斷,這麼多年,他都不知道她是一個這麼心狠的人。
可她再怎麼混賬,他也做不來當著兩宮奴才給她沒臉。
謝嘉儀伸手輕輕扯了扯鞭子,歪著頭催促:“你的下人冒犯了我,該不該罰?太子哥哥,你說句話呀!”
徐士行差點握不住鞭子,被她輕扯,鞭尾掃到掌心,微微的癢。
他身上冷意,在這秋高氣爽的午後,滿園菊花中,在她開口叫“太子哥哥”的瞬間,已經去了一半。
“高升鳴佩回去領罰,現在給郡主磕頭請罪。”
高升和鳴佩本以為太子停住腳步,是聽到了采星的話要為人做主,現在才揣摩出哪裡不太對。高升立即跪下請罪,漂亮的討饒話張嘴就來,鳴佩就艱難多了,她沒想到即使到了東宮,還得受謝嘉儀打壓。
卻聽到謝嘉儀魔鬼一樣的聲音:“太子哥哥,你看她還不樂意呢?怎麼,是不是你抬舉得太過了,縱得這人真以為要給我當表嫂了,這會兒就敢蹬鼻子上臉了呀!”說完自己先笑了,二十兩銀子的表嫂,確實好笑。
本來臉色已經和緩的徐士行聽到謝嘉儀這樣說,一張俊臉立即蒙了霜:
“孤說過,東宮娶親的事情輪不到你來說。”咬牙道,“我想抬舉誰,跟你自然也是沒關係的,你說是不是?”
太子的鳳眼微眯,逼視著身前的紅衣女孩。
“是是是,我再不說了。”謝嘉儀多識時務,再多心思,也知道此時的徐士行是絕對惹不得的。心眼小脾氣壞,說的就是他。
她應下的是又快又好。
可她越是應的又快又好,徐士行臉色就越是難看。他一下子覺得自己可笑極了,從進了禦花園,滿腔心思都是可笑。
漕運、賦稅、鹽務、邊關堆的山高的折子,等著他一件件去理,他做什麼在這裡跟這個沒心沒肺的耽擱。
他連看也不想再看謝嘉儀一眼,一甩身上玄色鬥篷,闊步往前去了。
秋天本就蕭瑟,徐士行從來不覺得菊花有什麼好賞。
兩人從那個雨天清晨後的再次碰麵,也不過是又一場不歡而散。
不如不見。
一個寒著臉朝著六部去了,一個哼了一聲繼續挑她看中的菊花,興頭頭要送郡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