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京城越來越熱鬨,立秋這日,到了極點。無他,郡主生辰宴。天下瑰寶奇珍都彙入京城,各地巨賈豪紳顯貴都持郡主府請帖湧入京城。
北地來的楊四五和胡小寶花了季將軍所給近一千兩銀子置辦的壽禮夾雜在其中,毫不起眼。東西和帖子是送進去了,可看著絡繹不絕的人流箱籠,從郡主府角門前人流中擠出來的楊四五看向胡小寶苦笑了一下。
兩人退到一旁牆角,看著從天剛明就絡繹不絕的送禮人,好一會兒都沒說話。還是胡小寶先打破了這種幾乎讓人絕望的沉默,“楊哥,咱們是回還是——?”不回去,在京城一日就有一日的開銷。可就這樣回去,更不甘心。
楊四五看著人流硬聲道:“再等等,咱們再想想法子。”話是這麼說,可是他們兩個隻是大頭兵,能想什麼法子。大約季將軍也沒想到,在北地一千兩銀子的賀禮很能入眼了,可到了京城貴地,郡主府中,恐怕連個響都沒有。本來想著看到他們的帖子禮物,郡主說不得就會見他們一麵,現在隻怕他們的帖子、禮物根本到不了郡主眼前。
這邊楊四五磨著牙、胡小寶皺著眉看著人流想法子。
那邊得以有資格進入郡主府的客人都覺得值了,不僅有陛下親賜的禮品送到,來送的人居然是陛下身邊喜公公,這這簡直是不敢想的意外之喜,回去地方上可以說上多少年。剛剛還腹誹的一些人,此時都先滿意了一半。
先前的腹誹不為彆的,而是郡主這進府拜壽的資格簡單粗暴,直接有行家在角門旁清點估量禮品價值,價高者得入。
當場就有地方巨賈為了見一麵太子不斷加碼,巨富大賈第一次待遇同京城侯爵人家不相上下,被客客氣氣引入郡主府中。這真是明碼標價,童叟無欺。
終於從人群中出來的喜公公擦著汗跟著郡主府的人來到後院,看到正坐在花廳一本正經聽人報賬的小郡主,喜公公忍不住笑了,這回去可得好好跟陛下說說,隻怕陛下也能樂上一回。哪有這樣好日子,壽星直接坐在這裡就開始清點壽禮的。
謝嘉儀一看喜公公就笑著上來道:“多謝公公肯賞臉為我應酬一二。”
喜公公忙道不敢,“奴才有什麼臉,郡主吩咐了莫說在前院待上一時三刻的,就是讓奴才替郡主給客人們端茶倒水,奴才也隻有高興的。”
話還沒說完已經有人給喜公公搬來了小凳,喜公公推脫不過,知道郡主是看自己年紀大,又在外麵半日,顧惜自己這個老奴的身子,因此斜簽著身子坐了。又陪著郡主閒話了兩句,帶著郡主挑出來給陛下看的好東西樂嗬嗬回宮了。
喜公公離開,到了郡主府的太子殿下才進了花廳,就見謝嘉儀放下賬本起身,熱情道:“太子哥哥,你怎麼才來,客人們都等著呢。”
徐士行聽著這話怎麼有些不對味,一時間倒也說不上哪裡不對,身邊跟著的高升也咋摸著不對味。
就見謝嘉儀已經捧茶上來,徐士行喝了兩口茶潤了潤嗓子,才覺得滿意就聽謝嘉儀催促道:“咱們快過去吧,給客人好好看看。”收了錢,就得讓人滿意。她謝嘉儀就是做生意,也絕不會店大欺客,必然讓他們值回票的。
說著還提醒徐士行:“太子哥哥,你到時候多笑笑。”
徐士行沒好氣瞥了她一眼,她還是一副笑臉。早說過,論識時務者為俊傑,謝嘉儀是當仁不讓的,此時靠著太子掙錢,她就絕沒有得罪她這個暫時的金主的意思。
“太子哥哥還渴不渴?熱不熱?”
殷勤的樣子讓徐士行的氣都沒了,剛給了好臉色,就聽到:“既然太子哥哥不渴也不熱,咱們快過去吧,彆讓客人等久了。”
高升終於明白過來哪裡不對勁了,這郡主活似樓裡的媽媽,他的殿下活似被媽媽催著見客的花魁隻這麼一想高升就覺得褻瀆,要不是主子就在眼前,提手就想抽自己兩個嘴巴子。可看熱情的郡主,再看看不情不願但還是跟著郡主往前頭行去的殿下,這種感覺真是揮之不去。
高升後麵跟著,又聽到前麵小祖宗絮絮道:“太子哥哥還沒送我壽禮吧?我也不要什麼,太子哥哥古琴彈得好,要不就在前院給我彈一曲?”
天呢,高升聽到這兒嘴唇都哆嗦了,這還要讓殿下表演才藝啊
“不彈就不彈,那太子哥哥當庭給我書一幅字總行了吧?”謝嘉儀著急,她收了這麼多人這麼多錢,太子不多待一會兒,表演點什麼,她的良心也過不去啊
要不是看在今天是謝嘉儀十六歲的好日子,徐士行真的想把這丫頭捆起來問她卻終於耐不住對方軟語輕言,也不叫“太子哥哥”了,大約也知道自己要求過分,一句句都是“三哥哥”,他最後吐了口長氣,矜持地略點了點頭。
寫字就寫字吧。
他才點了頭就聽到身側人大功告成一樣長出一口氣,活似做成了多大買賣一樣歡喜地敷衍道:“就知道太子哥哥大氣得很。”目的達成,“三哥哥”又變成了“太子哥哥”,徐士行斜了身邊人一眼,可這人既達了目的,哪兒在乎這些呢。
謝嘉儀心道徐士行才不大氣,依她看來,最小心眼。可聽人說貪官愛人誇廉潔,潑婦更喜歡彆人說自己靦腆不會說話,想必徐士行肯定喜歡聽彆人說他大氣。
這一天除了太子殿下,可謂是賓客儘歡,個個帶著貴禮來了郡主府,個個心滿意足離開。
徐士行從前院完成任務離開後甚至找不到機會再見謝嘉儀一麵,他還有一堆政務壓著,耐著性子又坐了一會兒,派去找人的下人回來隻說郡主忙得團團轉,才聽說地方找過去郡主就又到彆處忙了。
最後還是高升把忙得暈頭轉向,顯然早把府裡還坐著個太子這件事拋在腦後的郡主找回來,謝嘉儀看到徐士行似乎很吃驚,脫口道:“太子哥哥怎麼還沒走啊?”
跟著太子的高升和何勝無言:
第一次見到敢對殿下用完就扔的人。
徐士行不說話,就那麼看著謝嘉儀。忙昏了頭的謝嘉儀從眾人安靜的氣氛中才察覺到自己這話確實不妥當,看在今天太子表現好的份上解釋了一句,“我想著你忙,這裡又亂。”
這句話好歹有些人情味,高升何勝兩人默默想道。
徐士行看了高升一眼,後者帶著人就退出花廳外。他看了一眼坐在一邊的謝嘉儀,端起茶盞慢慢喝了,又坐了一會兒才掏出一個錦盒,推到謝嘉儀麵前:“給你的壽禮,拿著玩吧。”
看著那個熟悉的錦盒,遠處的人聲都沒了,謝嘉儀這才有種自己果然是重活一次的感覺。
她知道裡麵是那支太子親雕的白玉簪,藏著小巧的機關。她抬頭看著眼前人,很想問一句:她最後的要求,他應了嗎?
可眼前人哪裡知道呢。
原來她真的回到六年前,十六歲到二十二歲,她本以為該是最好的六年,可華麗背後爬滿了虱子。隻要一想,都是苦澀的藥味,她吃的,還有她的皇兒吃的。
她聽到太子的聲音,“母妃說你好久都沒去長春宮了,她想你得緊,今天親自下廚做了你最愛吃的菜,為你賀生辰。”
謝嘉儀好像能聽到自己血管裡血液的流動聲音,她的嗓子發苦,說不出話來。她已經不做太子妃了,今晚的小宴還會有合歡嗎?
母親說,女子最怕怨,條條路都要自己選,落棋無悔,願賭服輸。她不怨,謝嘉儀一遍遍對自己說,落子無悔,她不怨。
突然聽到身邊人的聲音:“昭昭,怎麼了?”
謝嘉儀抬頭看向太子:沒怎麼呀,這回她不再走前路,一切都好得很。哪次都是她自己選的路,都要落子無悔才是,自己蠢,怨不得彆人。
意識到突然靠近的太子,謝嘉儀才發現自己想要拿茶杯的手抖得不像話。她詫異看著自己發顫的右手,幾乎是陡然間明白了:
她不怨,可是她恨眼前這個人呢。
說好的事情,縱使再難,怎麼能不作數呢。那是說好的呀。
謝嘉儀垂頭看著自己的右手慢慢恢複了正常,才抬頭笑著對徐士行說:“殿下,我要忙了。”
笑也生硬,送客的委婉也生硬。
眸子裡的不耐煩簡直連藏都懶得藏,用過就扔,說的就該是謝嘉儀這樣的人。可她就是明明白白讓人知道她就是這樣,下次再軟語笑臉央求的時候,你應還是不應。
徐士行收回了欲要伸出的手,他也是有脾氣的,同樣生硬:“郡主,今晚長春宮小宴,大約也沒空去吧?”
“去。”她該帶著張瑾瑜去看看此時太後絕佳的戲份。
徐士行起身,本要離開卻突然轉身握住謝嘉儀手腕。
謝嘉儀覺得自己手腕被死死扣住,沒有一絲掙脫的縫隙。
徐士行盯著她的眼睛低聲道:“昭昭,鬨了這麼久,你也該夠了。”
鬨?
原來徐士行還以為她是在鬨脾氣呢。
今晚他就會明白,她才不是跟他鬨。
她也忙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