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書房對著太子書案的窗洞開,一陣風來,燭火晃動,光影在太子白皙的臉上變換。太子殿下拈起案上的字條,往下看關於陸辰安的調查,看得很認真,末了點了點頭笑了:
“書生,清雋,溫雅。不錯,她確實喜歡這樣的。”他不就是這樣的嘛?想到這裡他的笑容陰沉了些,他洗淨的白皙修長的手上,似乎還沾著下午地牢裡那人濺出的血。二皇子和四皇子勾連在了一起,底下的各種小動作不斷,而四皇子依然堂皇的溫和孝悌。
這種時候,為什麼連你也不乖呢。
書房裡隻有銅盆裡冰塊滴答的聲音,書案前的何勝真希望自己能隱形,可惜他不能;拿到消息的時候他簡直不想當親自來彙報的這個人,可惜他得來。
門口的高升貼著門邊站著,心裡對郡主有了更多的不滿。私心裡覺得,還是鳴佩姑娘好。
誰知徐士行還沒騰出工夫去找謝嘉儀,謝嘉儀反而再次來了東宮。下了早朝回到東宮的太子聞言頓了頓腳步,問郡主在書房做什麼。
高升心裡撇了撇嘴,郡主能乾什麼,不是吃就是玩。哪像鳴佩姑娘,哪次來不是惦記著殿下的衣物飲食,還都是挑著郡主的名兒,其實東宮下人誰不知道郡主哪裡能記得這麼細致,還不是鳴佩姑娘對主子上心。
“郡主在吃點心。”高升答話。
“她倒又肯吃東宮的點心了。”太子說了這麼一句,放慢了步子,先去換了家常衣服,喝了半盞茶,才慢悠悠來了書房。
謝嘉儀從昨晚心裡就一遍遍重複河道整修方案,她甚至有一種寧願親自去搬磚修河也不想再背這一腦子東西的念頭。不過經過惡補,她好像確實懂了不少,不懂的地方也背得滾瓜爛熟。腦子裡一遍遍翻騰著事兒,不知不覺間,她就吃了好幾塊點心。
徐士行進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念念有詞的謝嘉儀,眼睛微微發直,嘴角還沾著一點粉色的點心渣子。
他住了步子,就那麼看著她,一切明明還跟以前一樣。謝嘉儀平時端的範兒比誰都重,不過一旦心裡有了彆的事兒,她這些就全都顧不上了。有時候徐士行都懷疑她的心是不是就那麼大,裝了這件事就裝不下那件事。
旁邊采星和如意倒是看到主子嘴角沾的點心渣子,可也不敢上前,從昨天晚上回來郡主就跟瘋魔了一樣。不讓人跟她說話,洗澡的時候都是念念有詞,采星插了句嘴,郡主當時就把下一句忘了,看著采星急得要哭。
如意隻想著郡主熬了一夜,早膳都吃不下,這時候能吃幾塊點心也是好的,隻敢把茶盞往前推一推,也不敢出聲提醒郡主喝些茶水,乾巴巴吃那麼幾塊點心就不覺得噎得慌?
徐士行進來看了他們兩個一眼,他們都退到門口守著了。這邊徐士行拿起茶盞遞到謝嘉儀嘴邊,她不知不覺就著就喝了。徐士行難得笑了笑,又伸手幫她揩拭嘴角的星點粉色點心渣子。
肌膚相觸,謝嘉儀才一驚,從那些就是記得滾瓜爛熟也讓她有坐上馬車被顛得頭暈眼花感覺的一串數字中醒悟過來,忙撤身躲開,警惕地看向對麵人。
徐士行冷笑一聲,伸手給她看,“點心吃得到處都是,哪裡還有半點皇家郡主的樣子。”
果然就見徐士行白皙拇指上沾著突兀的粉。
謝嘉儀呀了一聲,忙忙抽出帕子給他擦了。徐士行隔著帕子,握住了她的一根手指,誘哄一樣問道:“昭昭,你心裡想什麼,要跟三哥說。”
謝嘉儀連帕子都不要了,直接抽出手,本想甩臉子提醒他兩句,卻又想到接下來兩件事都用得上太子殿下,這臉一下子就不好甩得狠了
她索性就著太子的話回:“三哥,我想要最堅固的河道,就是連下兩個月的大雨都衝不垮的那種,你快幫我看看,現在這個好不好呢?”謝嘉儀說著話把那疊圖紙遞到徐士行眼下,根本不給他發問的機會,“你先讓我說完,不然我可再記不住了。”
謝嘉儀說這話的時候隱隱帶出兩分哀求,她真的是被那些數字圖紙折磨得好像狂暈馬車的人,她頂著眩暈的感覺硬是撐到了現在,快讓她說出來吧,晚了又要多忘記一點。為了這,她連覺都沒敢睡,就怕睡起來給忘了。
徐士行的疑惑被謝嘉儀抬頭巴巴望著他的眼神都給堵回去了,他點點頭,讓她說。就聽謝嘉儀先還有些磕巴,似乎不確定自己記得準不準,試探著說下去,越來越熟練,甚至有些地方顯然她自己也是吃透了的。
徐士行越聽越驚奇。既驚奇謝嘉儀怎麼會突然對這些感興趣,又驚奇這些圖紙,想法構造都令人驚歎,讓對河道工程頗感興趣的徐士行聽得暗自稱歎。
終於說完,謝嘉儀覺得自己的腦袋都輕鬆了,在崎嶇山路上顛了兩天的她終於可以下車了。
徐士行看著她如釋重負的感覺,不覺想笑,可想到她竟然為了這樣一個東西跟一個年輕男子共處一室那麼久他又笑不出來了。不過總歸,是弄清楚了原委,不過是為了圖紙。
“太子哥哥,你看看好不好呢?”謝嘉儀想要的是他們二人共同研究出的那套南方河道改造圖。
“怎麼想起來弄這些?”
“我要做些為國為民的事兒。”謝嘉儀答。
謝嘉儀這麼說徐士行就懂了,這就是謝嘉儀。她可能一會兒想改造皇宮的膳房,打造古往今來第一皇廚,轉天可能就琢磨著行走江湖,做江湖最厲害的女俠,這會兒想要為國為民也不奇怪。
她的腦子不大,想的事兒倒都挺大的。她在興頭上的時候,誰也彆攔她,越攔她越起勁兒。等她自己吃了苦頭,就會默默改了誌向了。也許過段時間,她就想當天下花的花神,也是可能的。
徐士行想到這裡並沒有多說什麼,隻是她這次找的人徐士行看著手中一張張圖紙,確實是肚子裡有東西。
謝嘉儀打量著太子神色,脆聲道:“太子哥哥,這人是不是很厲害?我覺得你更厲害,你肯定能把這圖變得更好,我相信你。”
徐士行感覺好久沒見到謝嘉儀這樣狗腿的樣子,這樣巴巴跟他說話,他看了她一眼:“你相信我,還是你在激將我?”
連激將法都使得這麼拙劣,除了謝嘉儀也沒誰了。
謝嘉儀被戳破也並不怎麼,反而繼續激將:“你就說你能不能行吧?”
徐士行看著她烏黑清澈的眼睛,□□裸的小心思,她怎麼什麼心思都藏不住呢。“這麼想為國為民?”
謝嘉儀忙點頭。她不想讓皇帝舅舅死。
徐士行看到她眼下已經有淡淡的青,顯然最近晚上都沒睡好,尤其是昨天,隻怕記下來這麼一通東西,她是不敢睡的。小時候讀書,彆人都記住了,就她記不住,這會兒居然記下來這些東西
“昨晚睡了幾個時辰?”他的聲音輕而溫柔,柔軟得像綢。
“笨得睡不著。”
“……是笨得睡不著還是笨得不敢睡?”
謝嘉儀握著圖紙,眼巴巴望著徐士行。能不能行?趕緊的呀,她急!
徐士行忍不住伸手想摸摸她柔軟的發,卻見對方偏頭一躲,大概立即想到自己現在是有求於人,訕訕地看著他,似乎不知道該怎麼辦,繼續拙劣地激將:“太子哥哥,你到底行不行啊?”
“你想要,我自然就行。”徐士行幽幽道。
他先讓高升把南方那邊河道圖紙都拿過來,細細翻看一遍,對著圖紙琢磨了一陣子,心中大約有了想法,就開始落筆增改。
謝嘉儀乖乖在旁邊陪著,他需要什麼,她就遞什麼過去。
太子不做便罷了,一旦動手做就會做到最好。謝嘉儀知道,她會得到最好的河道改造圖紙。
這一忙就到了下午,中間謝嘉儀陪徐士行用了午膳,兩人連午歇都沒有,繼續開始乾活。等到徐士行終於放下筆的時候,謝嘉儀就知道自己拿到了那張本該在永壽十三年才有的河圖。接下來就是錢了,如果她有錢,又是做的好事情,陛下肯定會願意的。
徐士行接過謝嘉儀遞過來的茶盞,睨了她一眼,這丫頭好久沒這麼乖了。絞儘腦汁的疲倦,但徐士行卻覺得異常舒坦,心裡那些陰暗在這個午後再次褪去。他想,他就是光風霽月的太子殿下,將來他會成為寬和仁厚的一代聖君。
涼絲絲的室內,若隱若無的海棠香,安靜的夏日午後,看著眼前人認真聽他說話,徐士行覺得一切這樣就很好。
待到暮色降臨,謝嘉儀才帶著幾人走出了東宮。
這時候她才抬手用帕子狠狠擦拭了嘴角。熱氣下去不少,夕陽燦爛,染紅了半邊天,謝嘉儀靜靜看著無限好的夕陽。
她終於學會演戲了,她連拙劣的激將都會演了。
22歲的皇後扮演16歲的自己,她的戲已經這麼好了。
謝嘉儀伸出手,好像可以接住燦爛的夕陽。
很快滿京城,哦不止滿京城,連地方上的豪富都接到了帖子:郡主大辦十六歲生辰。送帖子的人還不忘暗示,當日大宴太子殿下也是會出席的。
本來達官貴人豪富士紳就需要巴結上麵的機會,郡主這樣給麵子送了帖子,下麵壽禮能不精心?這一聽還有可能麵見太子殿下,這還了得!太子素來謹慎,不多與朝臣地方官員來往,更不要說皇商巨富,他們哪裡有機會在未來新君麵前露一下臉呢。
郡主給了他們機會,就看他們明不明白。這下子禮物規格又往上攀了檔次。
東宮
太子殿下拈著帖子笑了:這是要把孤用得透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