稅務副使看了眼頭頂的太陽,悄悄瞥一眼身後於正廳八仙桌旁的太師椅喝茶的趙白魚,對方前天晚上攔截出京的百來條漕船,花費一天的時間收取二十三萬稅銀,把彆人折磨得睡不著覺,他倒是回郡王府摟著夫郎睡了個好覺。
今日一大早到稅務司點卯,道是被人參了一本後自我反省,知道錯了,所以打今日起決定天天來報道。
天知道稅務副使蔫頭耷腦地進來點卯時,打眼瞧見趙白魚,心裡彆提多驚喜,激動得呼吸急促,終於逮到這位上差好讓他趕緊奏銷上個月雇傭牙行工人的錢了!
稅務副使之前對每日準點來報道的牙行工人恨得牙癢癢,今日卻翹首以盼,焦急等待,直到過了辰時發現後門一片安靜,熱烈的心情如遭寒冬臘月被潑了盆冷水般,心是涼透徹了。
他扶著門框,滿心不知所措地詢問硯冰:“小郎君,今日牙行工人怎麼沒來?”
硯冰:“啊?牙行啊,都被其他人雇傭走了。也不知是何人,出手如此闊綽,府內幾個大牙行的工人都被雇傭走了,聽說一連雇傭七天。”
稅務副使急了,“怎麼能這樣?先來後到的道理難道不懂?還有那群牙行工人,咱們好歹照顧這麼久的生意,難道不該先顧著我們嗎?”
硯冰怪道:“可人家開出一天三百文的工錢!嘖嘖,說實話連我都心動。咱們衙門每日才給一百五,因是工作較為清閒,其實人家市場價是一日二百五十文,這三百文都高過市場價了。”
稅務副使趕緊矯正:“不是咱們衙門,是我的,我的錢,我墊付的錢。”
硯冰:“欸,知道,大人和我都記著勞副使你的功勞,必不會忘了。”
稅務副使張口想說他不在乎功勞,隻想知道什麼時候還他銀子,但硯冰已經跑進廳裡幫趙白魚換茶了。
稅務副使轉頭看向藍天,滿臉欲哭無淚,緊接著意識到牙行工人被雇,說明趙白魚無人可用,不正是漕船進出的好時機?
於是他尋個時機悄悄溜走,將此事告知楊參謀。
楊參謀冷漠地掃了他一眼,咬牙切齒:“用你提醒?就是殿下雇傭的牙行工人!我他娘墊付的錢!”
都怪這蠢貨,陰不過趙白魚反而啟發了五皇子,連累他荷包大出血。
稅務副使麵露愧疚,送走楊參謀後則是拍著心口喃喃自語:“忽然感覺沒那麼心痛了。”
硯冰換茶的功夫,稅務副使就跑了。
“一看就是通風報信去了!”硯冰拿來市集裡買的糖炒栗子給趙白魚。
劉都監犯愁:“雇不到牙行工人,單憑衙門幾個公使應付不了府內漕船。”他搖搖頭感慨:“五皇子前腳跌了個大跟頭,後腳立刻出招,他們財大氣粗、人多勢眾,我們很容易陷入被動。”
他不希望漕運衙門剛有個好開頭就迅速夭折。
劉都監想起趙白魚郡王妃的身份,而臨安小郡王聲名顯赫,說不得能調動禁軍協助……不成!無詔而私下調動禁軍是大忌。
此路不通,劉都監實在想不出好點子:“大人,您可有應對之策?”
趙白魚從容地喝茶:“這招得硯冰來破。”
硯冰茫然:“我?我能有什麼神通廣大的法子?”
趙白魚:“京都府內外的浪蕩子、遊俠兒不都和你熟識?他們最講義氣,嫉惡如仇,憎惡貪官,和民間話本裡的俠客性情相似,隻要你一說是鬥官吏,必然一呼百應。”
硯冰一拍腦門:“我怎麼就忘了他們!五郎,我現在就去找他們?”
劉都監不住感慨,小趙大人實是不凡,沒有非凡才能的人怕是難以招架這般連環計,先是牙行工人,後是京都府內外被人白眼以對的遊手好閒的浪蕩子,都能為他所用,都是他的製勝奇招,不佩服是不行了。
三司,戶部。
楊參謀越過正在辦差的官吏,來到五皇子的辦差處,在他耳邊低語幾句,五皇子立時變了臉色:“跟我來。”
轉身到戶部衙門旁邊的小花廳,確定四下無人,五皇子追問:“分派出去試探的漕船都被趙白魚逮著了?怎麼逮的?不是叫你把牙行所有工人都雇傭走了嗎?”
楊參謀一臉苦澀:“卑下確保幾大牙行正當壯年的工人都雇下來,還特地叫人去其他小牙行轉一轉,非常確定那趙白魚沒再到牙行雇人,稅務副使一直監視著漕運衙門,趙白魚沒再叫他出錢墊付,也成日留在衙門裡辦差,完全不知道他哪裡來的通天手眼,竟就越過戶部幾道防線,找來一群不知打哪來的人,特彆能隱藏,還有些身手,總能在漕船起航時突然跳出來,簡直是神出鬼沒!”
五皇子狐疑:“幾個牙行的工人當真都雇走了?”
楊參謀瞪大眼:“殿下不信卑下?卑下這幾年攢的銀子都花光了。”
五皇子輕咳兩聲,隨便換個話題試圖掩蓋過這件事。
楊參謀心裡委屈,預感不祥,總覺得殿下好像隨時會賴賬。
而在這時,有人來報漕運衙門的稅務副使來求見,五皇子趕緊讓人進來。
稅務副使一進來見小花廳裡頭都是自己人,就趕緊將趙白魚找來地痞流氓充當之前牙行工人的角色,潛伏在各個渡口、水門伺機抓捕漕船的事說出來。
五皇子目瞪口呆:“他一個從五品的朝廷命官勾結地痞流氓?他是真有病吧!”難以理解,甚至覺得荒唐:“哪怕是當欽差下淮南,混跡到災民區裡,那也是為了差事、為了百姓,是和民、和大夫醫官結交,可這會兒他在做什麼?他勾結地痞流氓不是敗壞官吏名聲,有辱官體嗎?”
不能理解趙白魚自甘墮落的同時,五皇子也覺得他抓住趙白魚的把柄,地痞流氓、無賴潑皮都是些什麼人?是比下九流還不受待見的惡人,卑鄙齷齪、不務正業便是掛在他們身上的名詞,趙白魚和這幫無賴潑皮勾肩搭背就是和他們稱兄道弟,就是敗壞大景朝官的名聲,將正兒八經的天子門生等同於地痞無賴,天下文人書生如何接受得了?
隻要運用得當,煽動文人書生的情緒,說不得能用輿情罷趙白魚的官!
如此想著,五皇子一激動就起身準備周全的計劃,但是被悄然而至的太子打斷:“你還嫌不夠丟人?”
五皇子頓住腳步,神色惶惶:“二哥……”
太子嗬斥其他人:“下去。”
待屋內沒有外人,太子才麵露疲憊說道:“彆跟趙白魚鬥了,你鬥不過。我找人查過那些所謂的地痞流氓有不少人是在破廟附近遊蕩的俠客,裡頭還有一個頗負俠義之名,在民間和官宦子弟間的名聲都不錯,京都一些官宦人家數次邀請對方當門客都被拒。這樣的俠義之士卻願意為趙白魚所驅,你以為鬨大了,輿情會幫誰?”
五皇子臉色煞白,隨即陰狠道:“底下這幫吃乾飯的蠢貨,拿半陰不陽的消息就跑來邀功,險些害我又輸一局!”
“行了!”太子頭痛不已,近來事事不順,實在沒耐心再縱容親弟的愚蠢:“和趙白魚繼續鬥下去隻會兩敗俱傷。唉,從父皇令趙白魚擔任稅務使管漕運衙門的時候,我就知道府內漕運的稅銀保不住。”
五皇子急了,“二哥,您真要讓出漕運稅銀?這可是眼下咱們來錢最快的路子!淮南大受重創,外省漕運不得不收斂鋒芒,但西北那地方吃銀子吃得緊,我們現在口袋裡都空了,不從彆處找貼補,難道真要當掉府庫裡的東西?”
太子:“真到了時候,該當就當,孤不嫌丟人。”橫了眼五皇子,他敲著桌說:“戶部掌管天下稅收,皇祖父和父皇為了不一家獨大才辟出稅務司,可是總的來說,稅務司還在三司管轄之下,戶部多年經營,盤根錯節,並非毫無效用,想動戶部就怕是得傷筋動骨。”
五皇子:“我也是這麼想的,不怕趙白魚動到戶部筋骨,就是漕運這條大魚太肥了……”
太子:“漕運不能全讓,至少得留三成捏在戶部手裡。”
五皇子猶豫:“我們能讓步,可是趙白魚會同意?”
“他會同意。”太子說:“找個時間會一會趙白魚。”
杜工先被召進文德殿,雙手垂在身側,恭敬地站立不動。
元狩帝在上首,負手在後,背對杜工先,盯著牆上一幅寫有‘正大光明’的字畫,良久仿似回過神般轉身說道:“說說,趙白魚那幾日都做了什麼。”
杜工先將趙白魚和戶部的鬥法一一說明,用詞之豐富,情節之跌宕,元狩帝聽得入神。
杜工先說完了,元狩帝還有些意猶未儘。
“雇牙行的工人整日徘徊碼頭,盯著往來漕船,府內商人聞風色變。水門場務不配合他,關口浮舟大開,漕船暢行無阻,人力不可阻擋,他卻能憑借幾根鐵索就把百來艘漕船攔下來——他還把漕運衙門算賬的家夥都搬運到渡口,直接在河中央就把稅收了?老五買斷牙行工人,趙白魚反而想出條邪招,找京都遊俠相助?哈,”
元狩帝搖頭失笑,越想越好笑:“哈哈哈……”
杜工先配合地說:“行事是無賴了些,對不住聖人之道。”
元狩帝不讚同:“當官的又不是教學的先生,應權通變為重,何必處處遵循聖人之道?他這行事是自成一道,邪了點,無賴了點,但是歪打正著。不過也是因此,朕才知道原來漕運利潤如此豐厚。”
他變了臉色:“最多時年稅不過一百五十萬,還是在戶部管轄時才有的入稅數目,朕還以為這是個窮行當,還以為之前是戶部管轄有方,最近思索要不要廢了這沒用的新衙門,把府內漕運重新交到戶部手裡。杜卿家,你說是不是朕這幾年太心慈手軟,以至於人人都能騎到朕頭上?去年的江南科考大案、淮南大案,不足以震懾底下這般文武大臣嗎?是不是非得逼朕把人全殺光了,才知道真正的害怕?”
杜工先連忙跪下:“陛下喜怒。”
元狩帝臉色陰晴不定地注視著杜工先,他現在已經不想猜測杜工先的用意,這幫文武大臣行事做人之前隻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