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深了,萬家燈火之中,幾人好夢幾人清醒。入夜的京城,依然繁華,依然喧囂,芸芸眾生所求的無非就是在勞累了一天之後,能有一個溫馨並且放鬆的夜晚。但對一些人來說,從日到夜,沒有一刻停歇的時候,不管是操勞國家大事,還是為個人利益得失而憂愁終日,總之,人心不足所帶來的不僅僅是奮發向上的精神,還有痛苦和失眠。不過,彆人的痛苦和失眠夏想不管,他現在麵對的是縱橫國內政壇幾十年,並且還要著眼於未來國內政治經濟幾十年的布局的幾名頂尖的政治人物,在他們麵前,不管是年齡還是資曆,他都還差得甚遠。卻並不防礙他在幾位老人家麵前侃侃而談,因為夏想也確實有了切實的心得體會,也確實有話要說。“以前有一個問題我一直想不明白,就是不管是國油化也好,國石化也好,改革的口號喊了十幾年,一直是隻見打雷不見下雨,難道說國家真的拿一個企業沒有辦法?何況是國企?改革的阻力真的大到了國務院無可奈何而黨中央束手無策的地步?”夏想的回答,一開篇,就吸引了幾位老人家的目光。吳老爺子嗬嗬一笑,梅老爺子卻是頷首一笑,而付老爺子和邱老爺子則是相視一笑。四位老者,就如四座巍巍然的高山,高山仰止,讓夏想感受到了莫名而巨大的威壓,但他還是鎮靜而自信地說出了想說的話,不僅僅是因為他和幾人都打過交道,也熟知他們的脾氣,還有一點就是,他知道他的話,會收到什麼樣的效果。“其實不是。”夏想自問自答,繼續說道,“真正的阻力不在被改革者,而在改革者本身!石油係統的壟斷,電力係統的壟斷,通訊行業的壟斷,製鹽行業的專營,郵政係統的壟斷和不思進取,鐵路係統的老大難問題,等等,為什麼舉一國之力都改革不了一個行業的弊端?一個係統或一個行業,真能和國家對著乾?真能不聽黨中央和國務院的話?”“顯然不是!不是被改革者多有底氣,而是改革者,並沒有真心推動改革。換句話說,是上層利益沒有達成一致。”夏想也不忌諱什麼,現在和幾位老人家在一起,不必繞彎,利益就是利益,無須諱疾忌醫,“不想動自己的壟斷,隻想改革彆人的專營,改革能成功才怪。不能自己端著鐵飯碗去砸彆人的鐵飯碗,打著為國為民的旗號,其實還是為了讓彆人沒飯可吃,而自己趁機多端幾年鐵飯碗好吃得強壯有力。”“哈哈……”吳老爺子最先放聲大笑,拍掌叫好,“好一個端著自己的鐵飯碗砸彆人的鐵飯碗的理論,說得太形象了。”邱老爺子也是連連點頭:“後生可畏,年輕人,不簡單,看問題看得很透徹。仁禮花了幾十年工夫才明白的事情,你用了不到十年就看透了,我很佩服你。”能讓堂堂的邱老爺子親口說出佩服的話,夏想應當欣慰了。梅老爺子含蓄點頭而笑,並不開口說話,但他的神態顯然是對夏想的話,十分讚同。表現最為搶眼的當屬付老爺子,他一下站了起來,一把抓住了夏想的雙手,晃動幾下,說道:“夏想呀夏想,你可真是一個聰明絕頂的年輕人。你的話說得太好了,不但形象生動,而且還切中要害。要是讓一些人聽了,肯定要睡不著了。”假如說夏想由最初無比厭惡家族勢力,到其後漸漸接受家族勢力的存在,並且有意融入其中,與家族勢力一同進步,期間經曆了一個相當漫長並且掙紮的心路曆程。也不能怪夏想當年幼稚,誰都年輕並且有充滿熱血敢為天下先的時候,誰都曾經無比信任過一個人,但到最後才發現還是看走了眼,成長,需要付出代價,允許有犯錯的機會。好在夏想犯下的不算是錯誤,隻能說是走了一段彎路。也不能完全說是彎路,而是經曆了一個必經的階段,他有了今天的堅定和勇氣,以及審時度勢的眼光,未嘗不得益於他走過的平民之路。夏想本來充滿了平民情懷,要一心為民,要天下為公,但他眼界開闊之後,境界提升之後才驀然發現,幾大派係雖然叫法不同,雖然口號不同,但其實本質相同,都是未來的權貴資本主義,都在充分利用手中的政治優勢,搶占至高點,並且完成初期的資本積累,歸根結底,是為了以後繼續掌控政治和社會資源而做的前期準備。平民——國內的平民也好,美國的平民也好,除了融入到權勢和資本之中,不會擁有改變遊戲規則的力量。夏想要的就是融入,隻有融入才有製定和改變遊戲規則的可能!如果再深入一想,夏想就更是對吳老爺子肅然起敬,一個極有耐心和信心的老人,對他采取了寬容和放任的政治手法,終究讓他明白了如何走好官場之路,從某個方麵講,吳老爺子是他心目中最有政治智慧的一人。隨後,又聽幾位老爺子對今後的局勢各有點評,大致確立了一個短期目標和一個長遠目標。也正是通過吳老爺子的一問,夏想的一答,基本上相當於夏想通過了家族勢力的最後一次考驗,讓他和家族勢力之間的協作,進入了全新的時期。會談,一直持續到晚上11點多,估計也是近些年來少見的一次四位老人的長談,正好讓夏想遇上了,說來夏想的運氣也真是不錯。夏想的運氣不錯,就為宋朝度帶來了同樣的好運。準備結束的時候,吳老爺子似乎是無意中問了一句:“宋朝度的為人似乎還不錯……”付老爺子一聽此話,明顯表情一變,有意無意看了夏想一眼,並未接話。反倒是一直話不多的梅老爺子順水推舟地說道:“是不錯,他對夏想的幫助很大,一直在帶動夏想向前,我對他的印象還不錯。”梅老爺子的話,起到了一定的效果,邱老爺子也微微點頭:“宋朝度資曆也夠了……”見此情景,付老爺子知道也必須表態了,就謹慎地說道:“宋朝度以前和總理走得比較近……”重大機遇擺在眼前,夏想知道,他必須說話了,因為通常情況下,一位省委書記能成為四位老人的話題絕對是天大的機遇,不容錯過,他就知道吳老爺子是為他打開一扇門,就看他能不能抓住一閃而過的光亮,為宋朝度打開一條光明大道了。因為如果家族勢力不達成一致投下宋朝度的支持票的話,宋朝度進局的努力極有可能前功儘棄!“宋書記自從擔任省委書記之後,他的政治理念就完全定型了。”夏想必須說服付老爺子點頭,因為付家想推宋朝度進局或許不能,但要阻止宋朝度進局,確實會為宋朝度製造不小的難題,“現在宋書記和古書記關係不錯,明天他來京城,要和古秋實會麵。”話也不能說得太多,點到為止。古秋實是哪一係,自然都心裡有數,宋朝度和古秋實走近,再加上他和夏想之間十幾年的關係,對家族勢力而言,是一件好事。付老爺子微一沉吟,似乎還是不大情願,不過總算鬆了口:“總算是夏想在官場上的領路人……”雖未承諾什麼,但也至少表明了不會反對的意向。就讓夏想暗中長出一口氣,因為他為宋朝度推開了進局道路上的第一扇大門。第二天上午,夏想接到了周鴻基的來電,說了幾句齊省的局勢之後,周鴻基話題一轉,半開玩笑半是認真地說道:“夏書記,什麼時候回魯市?京城之地可不宜久留,齊省需要你。”夏想心中一動,莫非有了什麼變故不成?一想不對,齊省現在進入了短暫的平靜期,需要一個契機才能打開局麵,恐怕一兩周之內不會有什麼事情發生,但周鴻基的暗示,顯然不是隨口一說。“還有一兩天辦完事情,事情一完,就即刻回去了。”夏想沒有細問,因為周鴻基並不明說,就表明了事態隻是剛剛有了苗頭,並不嚴重,“有什麼事情,不急的話,等回去再說好了。”“不急,不急。”周鴻基笑了一聲,就掛斷了電話。坐在向陽的辦公室中,目光落在窗外明媚而跳躍的陽光之上,周鴻基的臉上掛著一絲意味深長的微笑,他也知道,齊省眼下的局勢,缺少一個打破現狀的契機,他原以為僵局會最先從紀委打破,以雙規湯世誠作為突破口,而且他也一直在為之努力,卻沒想到,意外卻發生了……也不知道夏想是不是知道這個意外,周鴻基沉思良久,決定還是不告訴夏想為好,因為他和夏想之間雖然眼下還處於暫時合作的階段,但畢竟分屬不同的陣營,而作為突破口的京城來客,正是他的陣營中人。周鴻基站了起來,背起手,微微皺起了眉頭,也不知道接下來的齊省,會因為一個人的到來,而變成怎樣的局麵,而他和夏想之間,還會不會繼續握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