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那個夢境中……”
蘭奇閉上雙眼,在心中默默回想。
他夢見過一個暴君,罪無可赦,無差彆葬送了一切。
不過也有一點不一樣。
說不出來是哪裡的區彆。
“什麼夢?你先前又做了噩夢嗎?”
塔莉婭的心揪成一團,問蘭奇。
她不希望蘭奇在這不死永罰終局的影世界裡獨自理解著什麼。
她可以傾聽蘭奇的心聲。
“我們路過永夜之地,在小夜城的時候,我大概夢到了蘭克洛斯殺死了他所見的所有人……”
蘭奇向塔莉婭坦白道。
如果夢過於荒誕,誰又會把夢當真。
他清楚塔莉婭在看過卡利耶拉的影織錄後對黑日卿的印象很好,他不想講出這種毫無道理的夢境畫麵。
“我就算看見了這樣的夢境,也會相信曆史上的蘭克洛斯,他不可能墮落,無論經曆怎樣的黑暗旅途,有著怎樣的心靈創傷,他都不會迷失自我,他永遠是那個善良的靈魂。”
塔莉婭嘴上說著黑日卿,卻仿佛緊盯著的是蘭奇。
她看來,她這個徒弟不管何時,都會做出和蘭克洛斯一樣的選擇。
她相信蘭奇教會過她的堅定,所以也格外相信那位在數萬年前和蘭奇格外相似的黑日卿。
“師匠你彆這樣……我都不好意思做你的每日任務了。”
蘭奇眼裡含著笑意,望著遙不可及的白日,對心裡的塔莉婭說道。
“你剛才叫我老太婆我都沒怪你呢,也就隻有對你我才會這麼容忍了。”
塔莉婭冷哼了一聲,向他責怪道。
“那我已經可以當麵這麼叫你了嗎?”
蘭奇也沒想到塔莉婭這麼好說話了。
“你出去試試看,看我讓伱在地上躺多久。”
塔莉婭還是感覺血壓高了。
這個家夥就是會得寸進尺,那躍躍欲試的樣子真該死啊。
給他點顏色,他就要開染坊了。
“哈哈哈,不了不了。”
蘭奇和塔莉婭聊了一會兒,整個人都像開心了不少。
他閉上眼,神色轉而變得莊重。
就和那銀白麵具一樣,線條柔和,神色恬靜,眉眼間透著一股悲天憫人的慈愛。
他祈禱逝去的生命能夠安息,祈禱幸存的人們能夠堅強,更祈禱自己能有足夠的力量,扛起這個將要分崩離析的世界。
當他再次睜開眼時,那雙翠綠的瞳孔中已是熾烈。
他現在知道了,剛才血月城的戰鬥隻是一個開始,真正的戰鬥,還在後麵。
白袍教皇的身影在血王宮裡消失。
再出現時已來到了霍寧帝國化為魔域的首都聖特裡克地麵上。
魔人們化作的鋪天蓋地瘴氣在大地儘頭翻湧,籠罩了整片天空。
遮天蔽日,日蝕形同一隻不祥的眼睛,冷漠地注視著這場人間動蕩。
蘭奇向遠方飛去。
曾經美麗繁華的霍寧首都聖特裡克,成千上萬的惡魔在大地上狂奔咆哮,他們身形扭曲畸變,眼中燃燒著嗜血和瘋狂的欲望。
更多的魔物從天而降,如黑色的雨點砸向大地,將一切生靈碾壓成齏粉。
遠處的城邦化為一片火海,滾滾濃煙直衝雲霄,小惡魔被大惡魔撕成碎片,或被烈焰吞噬,或被踩踏成一灘血肉模糊的爛泥。
南方已經全然淪陷,化為了人間地獄。
霍寧帝國的北方尚且還有未被種下血族改造毒苗的居民,再往北的聖魄蘭特帝國是尚未陷入魔化深淵的最後淨土。
魔人大軍正向那裡湧去,數量之多,勢不可擋。
一旦北方淪陷,整個世界都將墜入永恒的黑暗。
群魔發現了他的身影,發出一陣歡快的嘶吼。
“人……人類!”
“吃掉!”
這個人類,可以給他們帶來無儘的快樂。
萬千惡魔蜂擁而至,如同潮水般向蘭奇撲來。
它們或猙獰,或醜陋,口中皆吐著腐蝕的毒血,眼中閃爍著饑渴的光芒。
蘭奇沒有後退半步,抬手一團熾白的光芒在掌心彙聚、凝結、膨脹,最終化為一道橫貫天際的雷光,轟然劈向惡魔大軍。
刹那間,天地變色,無數魔人在這一擊中灰飛煙滅,化為飄散的黑霧。
他這番攻擊卻像信號彈一般。
讓許多朝著北方湧去的都回過了頭。
更多的惡魔卻源源不斷地湧上來,前赴後繼,不顧死活。
蘭奇向北衝出,就像一個人形兵器,在惡魔的海洋中橫衝直撞,將一切擋在麵前的障礙掃蕩殆儘。
狂化魔人實在太多。
密密麻麻,望不到儘頭。
甚至覆蓋在整個霍寧帝國橫跨大陸的國土。
遠處,惡魔的大軍依舊蜂擁而至,地平線都被它們漆黑的身影占據。
而蘭奇的身後,已是屍山血海,腥臭難當。
他猛地睜開雙眼,翠綠的瞳孔中被輝光布滿,他高舉雙臂,身體筆直地懸浮在半空,如同一輪初升的旭日,照耀著大地上的每一個角落。
下一秒,天崩地裂。
一道比山嶽還要寬闊,比海洋還要深邃的光耀,自蘭奇體內迸發而出,徑直衝天而去。
它撕裂了陰霾的天空,劈開了翻湧的黑霧,將大地上的一切汙穢之物儘數吞沒。
在這聖潔的光芒麵前,再強大的魔人也不過是飛蛾撲火。
它們發出淒厲的慘叫,身體燃燒、湮滅,化為灰燼,更多的魔人仍在不斷湧來,卻無一例外地葬身於這道光柱之中。
片刻之後,魔人大軍灰飛煙滅。
大地重歸寧靜,天空恢複湛藍。
唯有銀麵白袍身影形同一尊偉岸的神祗,靜靜地佇立在中央。
“霍寧的國土太過無邊無際,就算有【不死永罰】固定住了你的身體,你壽命結束的那一刻化為不死族,也會逐漸腐朽崩潰。”
塔莉婭提醒他。
雖然九階的法力回複速度也快,但永耀毀滅的負擔太大了。
她不想讓蘭奇再體驗一次蘭克洛斯體驗過的死亡了。
“沒關係,這一切對蘭克洛斯來說都是至少體驗過一次的。”
蘭奇確信自己可能永遠無法完全理解蘭克洛斯的心境。
他總覺得血月壞世時代的一切還沒結束。
這不一定是最差的結局,但也一定不是最好的結局。
通往相對最優結局的鑰匙就在這最後僅剩的泰比裡厄斯之鏡裡,如果不將其探尋,也許在未來的某一天還會重蹈覆轍,犯下同樣的錯誤,重複同樣的曆史,反反複複。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度朝北方俯衝飛去,強迫自己忽略掉身體的疲憊和告急的法力。
他的背影挺拔而堅定,要融入那片黑暗,又似要撕裂那片黑暗。
……
北方,上萬公裡遠,一片祥和寧靜的淨土。
聖魄蘭特首都,赫爾沙雷姆。
夕陽透過參天古木的枝葉縫隙,將金色的光芒灑向大地。
微風拂過,樹葉沙沙作響,仿佛在低吟一曲生命的讚歌。
空氣中彌漫著青草和泥土的芳香,混合著幾許花朵的馨香,沁人心脾。
在這片土地上,生活著北方教皇領最淳樸善良的子民。
他們世代耕耘,安分守己,過著簡單而快樂的日子。
城邦的一側,新修建的木屋格外引人注目。
紅磚砌成的牆麵,褐瓦鋪就的屋頂,門前的青石板路被打掃得一塵不染。
炊煙從煙囪裡嫋嫋升起,為整個房屋籠罩上一層夢幻般的薄霧。
“孩子們,快來吃飯了!”
慈祥的女聲從屋內傳出,語氣滿是溫柔與愛意。
“來了,媽媽!”
稚嫩的童音此起彼伏地響起,身影從街道上蹦蹦跳跳地跑進屋內。
屋內,一張樸素的木桌上,擺放著豐盛的晚餐。
冒著熱氣的土豆湯,金黃酥脆的麵包,還有新鮮買來的水果,一家人圍坐在桌邊,臉上洋溢著幸福笑容。
父親,身材高大、麵容堅毅的中年男人,正微笑著看著妻兒,母親,體態豐盈、氣質溫婉的女性,正為孩子們盛著湯,嘴裡哼著小曲。
“我聽說啊,教皇大人下周會去鋼鐵要塞奧伯倫參加和平紀念呢,人們都說有他在,我們就再也不用擔心戰亂和苦難了,他會給我們帶來一個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
幾個孩子有說有笑,眉飛色舞地討論著他們在赫爾沙雷姆的見聞。
“是啊,我也聽說了,有教皇大人在,我們將千秋萬代不再受戰爭襲繞。”
另一個孩子也興奮地插嘴,眼中閃爍著崇拜的光芒。
“可是,教皇再強也是人,他總有一天會離開人世吧。”
“不會!教皇想必會永生吧,他會永遠留在這個世上!”
聽著孩子們嘰嘰喳喳的吵鬨聲。
“你們幾個,說什麼呢。”
父親長舒一口氣,握住了妻子的手。
他們對視一眼,眼底儘是美好期許。
“永生可是一種懲罰,你們暫時還不懂。”
母親語重心長地囑咐道,目光慈愛而虔誠。
儘管她知道孩子們是在祝福教皇,但如果他們建立了成熟的生死觀,便會理解該如何正確的送上祝福。
“活得久難道不好嗎?”
孩童不解地問道。
“根據我活了三十多年就覺得很漫長的人生來講,如果你要我活個三千年,我想我一定會瘋掉的,至於永遠……你們想想那到底是多久?”
父親低頭向他們提出了思考題。
孩子們想了想,似懂非懂。
“永遠,大概比三個月要久吧?”
“肯定比一年要久。”
“不管多久,我長大了,也要成為聖魄蘭特教國的騎士,我要保護弱小,懲戒邪惡,為爸爸媽媽,為所有人帶來和平與幸福!”
不過年幼的兒子很快就舉起小拳頭,眼神堅定無比。
“傻孩子,你平平安安,至於成為什麼樣的人,爸爸媽媽都會為你驕傲的。”
父親寵溺地揉了揉兒子的頭發,鼓勵道。
餐廳其樂融融,臉上滿是希冀的笑容。
窗外,太陽正徐徐西沉,將最後一抹血紅灑向大地。
微醺的暮色中,幾隻歸巢的鳥兒掠過天際,向南鳴叫著。
一切都那麼祥和安寧,仿佛這個世界永遠不會有憂傷與黑暗。
然而。
他們並不知道,此時的聖魄蘭特南邊境,已血流百裡,染紅了奧伯倫運河。
成千上萬的生命,在魔人的蹂躪下凋零。
大地被鮮血染紅,天空被靄氣籠罩。
城池陷落,家園破碎,哀嚎、哭喊、咒罵,交織成絕望的交響曲,回蕩在廢墟之上。
在這地獄般的城關遠方,一道身影還在霍寧帝國北部沐浴著無數魔人的鮮血,替聖魄蘭特帝國擋下了絕大部分的魔人攻勢。
此刻的他,早沒了往日的風采。
曾經聖潔典雅的白袍,被鮮血和汙泥浸染成黑紅。
手握權杖的雙臂布滿傷痕,每一次揮舞都在淌血。
銀白麵具也已儘數崩裂,露出了那張無法再保持著偽裝的臉。
他的犄角是白玉一般的外骨骼,但布滿裂痕,黯淡無光,皮膚慘白如紙,布滿了大大小小的裂痕,宛如一張破碎的瓷器。
深陷的眼窩中,一雙翠綠的眼睛亮得滲人,猶如鬼火。
嘴角不斷滲出鮮血,順著下巴滴落,與身上的汙漬混為一體。
頭頂的天空,仍是灰蒙蒙的死寂,土地更是滿目瘡痍。
“呼……呼……”
教皇就這樣佇立著。
沒有人知道,他究竟在這地獄中掙紮了多久,斬殺了多少魔人。
其命數早已轉過了終點,化為了不死族。
活死人的身體,正一點點地崩壞、潰爛。
破碎表皮下血肉模糊,五臟六腑近乎都已破碎。
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撕心裂肺的疼痛。
更可怕的是蠶食靈魂的詛咒。
亡靈一側的規則正一點點侵蝕著他的意誌,但殘存的理智告訴他,他還要再繼續戰鬥。
他不能停下。
每多用出一個法術,也許都能拯救成百上千個家庭。
“小心,那裡有一隻超規格的魔人!可能在八階以上!”
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喊,劃破了死寂的空氣。
循聲望去,蘭奇看到了一群騎著銀鎧駿馬的身影。
銀光閃閃的鎧甲,雪亮的長矛,颯颯飄動的旌旗。
那是北方趕來的聖魄蘭特軍隊,是當年誓死追隨聖魄蘭特教皇的精銳騎士。
看到這一幕,蘭奇的心中瞬間湧上一股希望。
聖魄蘭特的前線部隊,他們來了。
說明聖魄蘭特南邊境的第一輪攻勢應該是擋住了。
可下一秒,當他看清精銳騎士的表情時,也理解了他們所說的超規格的魔人是誰。
“全軍列陣!”
“等等!”
“這個魔人為什麼好像有理智?”
“那……那是什麼……?”
“他的袍子,他的飾品……”
“不,不可能!!”
騎士們瞪大了雙眼,臉上儘是不敢置信和恐懼。
他們顫抖著,倒吸著血腥彌漫的涼氣,甚至連手中的武器都握不穩了。
是啊,站在他們視線裡的,那個恐怖的魔人之首。
從他身上的配飾,無不指出他就是聖魄蘭特教皇。
教皇?
魔人?
這場在一夜之間從霍寧帝國席卷了聖魄蘭特教國的災禍,沒人知曉因果,沒人知曉教皇去了哪裡,他們隻知道這場世紀災難背後必有神秘的推手。
分不清是鮮血還是汙泥的液體,破碎的皮膚下,隱隱閃爍著詭異的紅光,像有岩漿在體內湧動——
更駭人的,是他的眼睛。
那雙曾經溫潤如玉的眼眸,此刻卻泛著滲人的綠光,深陷的眼窩仿佛兩個漆黑的深淵,要將人的靈魂都吸進去。
這哪裡還是他們敬愛的教皇,分明就是最恐怖的魔物!
“快……快退後……!”
騎士團將領顫顫巍巍地喊道,聲音幾近破碎,
“那不是教皇陛下……是惡魔……快逃啊……”
銀鎧騎士們慌亂地後退著,銀槍長矛胡亂地指向蘭奇。
狂化魔人會讓原本的實力暴漲,如果是教皇魔化,所有人,都得死!
驚恐完全籠罩了騎士們的心,摧毀著他們長久以來的信念。
“……”
看著這一切,教皇的眼中,儘是解脫的笑意。
這就夠了。
你們不用對霍寧帝國帶有愧意,保護好自己,放心去殺魔人,也不要對霍寧帝國活下來的居民懷有仇恨。
恨我吧,怕我吧,仇恨的鎖鏈該在此斬斷了。
解釋不清楚的事情就不需要再解釋。
忘記從前那個偉大的聖魄蘭特教皇。
隻要你們能夠活下去。
隻要你們能夠,擁有幸福的明天。
教皇想要說些什麼,想要向他們走近,透露出南方的狀況。
可張開嘴,湧出的卻隻有汩汩鮮血。
喉嚨被切斷般的劇痛襲來,意識開始漸漸渙散。
每一步,都走得無比艱難。
但每一步,也都走得無比堅定。
終於……要結束了嗎?
這恩怨,這宿命。
還有這……多舛的一生。
教皇顫巍巍地抬起手臂,像是想要抓住什麼。
但下一秒,塵封在心底的詛咒驟然爆發,將他殘破的身軀徹底吞沒。
所有騎士本能地後撤。
刹那間,整個世界似乎都安靜了。
在無數雙驚恐的目光中,昔日偉大的聖魄蘭特教皇,就這樣轟然碎裂,化作了一團灰燼。
沒有遺言,沒有哀求。
唯有那雙綠色的眼眸,在消失時閃過一絲光亮。
不是不甘,不是怨恨。
而是如釋重負。
就像他知道,自己的死,會帶走所有的罪惡。
而他的名字,也將和這浩劫的真相一起,被永遠埋葬。
眾騎士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