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江府城內外,多少人家都關注著知府衙門,也關注著沈家五房的喪事。實是昨日欽差才來,就開釋被拘押兩月之久的沈家三子,同時將趙顯忠的知府帽子摘了押入大牢,這本身也說明朝廷對沈家一案的態度。
之前觀望的人家,不過在羨慕嫉妒沈家興盛可氣的同時,就有不少人對賀家幸災樂禍,尤其是昨天錦衣衛上門抓人、賀家老太太親自往沈家求情一事被人傳開後。
賀家這二十年在賀二老爺手中,擴張了不少,其中自然少不了一些手段。這其中固然沒有冒犯到其他大姓上,可那些因為家道中落被賀二老爺吞並產業的人家,也都是鬆江老姓,多是沾親帶故的關係。
那些曾觀望賀沈之爭,盼著沈家敗落好在土地與鋪子上分一杯羹的人家,如今都開始唱衰賀家,甚至有心急的私下裡打聽起賀家的田產。
等到今日沈家馬車親自到知府衙門外接人,欽差隨後往沈家五房吊孝,那些觀望的人家也不敢再耽擱,之前打發管事、晚輩來五房吊祭的,現下換了老爺、太爺出麵。
王守仁、張永見這邊吊祭的客人絡繹不絕,便沒有繼續逗留,回知府衙門去了。
那些想要借此機會攀附一二的人家,隻當沈家存了私心,故意隔絕欽差與各家往來,少不得心裡埋怨兩句,可麵上卻半點不敢露。
即便都是姻親鄉鄰如何,沈理帶了沈瑾、沈瑞兩位族弟待客,兩個狀元加上一個尚書府嗣子,能夠露麵就是給各家麵子。
沈理與沈瑾兩個狀元,說不得以後都是登閣拜相的大人物。就是沈瑞,即便如今隻是秀才功名,最大的靠山尚書嗣父死了,還有兩個為官的叔叔,以後可以依靠。就是不說彆人,隻說沈理、沈瑾兩個,一個受孫氏多年照拂庇護之恩,一個受孫氏養恩後又記名為孫氏子,對於沈瑞這個孫氏親子兩人隻有看顧提挈的。
各家都來吊祭,陸老爺自然也從眾,隻是?其他人家的殷勤相比,多了淡定從容。又有
沈理、沈瑾等對陸老爺多了幾分客氣與親近,看在其他人家眼中,少不得打探一二。
待知曉沈瑞當年曾在西林禪院抄經守孝三年,大家才明白這份客氣從哪裡來。想起昨天趙顯忠帶著鬆江知府衙門眾屬官是從鴻運客棧迎的欽差,大家就懷疑陸家已經借著與沈家的關係偷偷地勾搭上了欽差。
昨天趙顯忠親自迎了欽差入知府衙門後,鬆江各家家主就紛紛出動,往陸家打探消息。
陸老爺最是圓滑,塵埃落定前哪裡肯隨意說話,隻推脫並不知欽差身份。
鴻運掌櫃匆匆回陸家老宅,隨後陸老爺親自往鴻運客棧去,都是一打聽就能打聽出來的。可路老爺不承認認識欽差,其他人也不好逼著他認下,隻能說兩句酸話離開。
章家因與陸家是一個老祖宗,係出同源,章老爺就多留了一會兒,待其他人離開後問起緣故。陸老爺沒有隱瞞王守仁與陸家的淵源,不過對於其他的事情就沒有交代的那樣詳細,畢竟不是好放在台麵上的事,在沈賀兩家之爭中有了傾向說出去要得罪賀家,還有“鬆江倭亂”的幕後真凶。欽差品級不高,卻有個狀元出身的侍郎老爹,章家自是慶幸欽差與陸家有這樣淵源。
知曉王守仁與沈瑞早年在西林禪院的事,加上眼下沈理、沈瑾兩個狀元對陸老爺的青睞,就是章老爺也忍不住心裡泛酸。陸章兩家雖是一個老祖宗,可因為兩家的章家贅婿出身的老祖宗晚年恢複本姓陸姓,這老祖宗最後休養學佛的西林禪院就傳給了陸家一脈,成為陸家私產,不與章家相乾。
隻有陸老爺自己知曉,沈家這份親近與客氣,多半還因為自己昨日之舉。
不知其他人家還有沒有後手,看沈家這兩月的被動,顯然並沒有能證明清白的其他證據,如此一來陸家保留的“證據”,對於洗脫沈家三子的的罪名就成了關鍵一環。知府衙門立案嗘有人首告沈家三子“通倭”,如今首告人“意外”落水而亡,這“倭寇”若是也能證明是假的,那這“通倭”的罪名自然也就成了笑話。
陸老爺並不因此得意,反而越發提醒自己小心。欽差下來是查案的,卻能在沈家未脫罪的情況下就與沈家互通有無,可見沈家的危機已過。
要是在鬆江比起來,沈賀兩家是一流,陸章等人家能稱為二流,看起來相差並不算太遠,可隻要熬過這一次難關,憑借沈家子弟舉業上的成績,相繼進入官場,十年、二十年後沈家在官場勢力會越來越大,還能在鬆江顯赫好幾十年。
沈理看出陸老爺的拘謹,想了想道:“聽聞令郎資質不凡,如今已經入了府學,若有閒暇,或可一見。”
陸老爺聞言一愣,廳上坐的其他吊祭客人眼睛都要紅了。
沈理可是狀元,這是要收弟子,還是要做什麼?要是能為狀元弟子,以後前程可期,官場人脈都妥妥的;即便不為狀元弟子,得幾分提點,也是旁人求不得的機會。
陸老爺已經反應過來,卻沒有眾人以為的欣喜若狂,躊躇道:“會不會耽擱狀元公的時間,畢竟狀元公回鄉也有家族事務需要料理?”
沈理道:“無礙,既是家鄉後輩,見一見的時間還是有的。”
至於其他的,沈理沒有急著承諾。
陸老爺確實賣了一份人情給沈家,沈理也願意回報一二,可到底如何,還要看陸老爺長子資質如此。鬆江人傑地靈,文風鼎盛,二十來歲的廩生在鬆江府並不算什麼,沈家就有好幾個。要是這陸家大郎資質品性都不錯,彆說是提點功課,就是收個弟子也沒什麼。
陸家的門風都在沈理眼中,如今的當家人更是明白人,沈理樂意提挈一二。
陸老爺這才道:“那就麻煩狀元公。”
其他家的老爺、太爺見狀,看著陸老爺都是嫉妒不已,猶豫著要不要厚著麵皮跟沈理說一聲,求他也指點指點自家兒孫學業。其中有腦子清楚的,則是自沈理的從容看出沈家對於官司結果的篤定與從容,少不得互相交換個心知肚明的眼神,對於沈家的態度越發親近起來。
沈理是恩怨分明的性子,既知曉這些鬆江老姓之前對沈家都虎視眈眈,不乏落井下石之人,對於其他家老爺都是神色淡淡,借口有事,起身先離開了。
廳上還有沈家族長沈海陪著,可不少人家都是訕訕的。有人眼見沈瑾年輕,想著即便不能將兒孫送到沈理門下,能送到沈瑾門下也不錯。至於沈瑾不過及冠之年,好不好收弟子,就不是他們願意考慮的。
沈瑾並不知曉陸老爺對沈家的暗中援手,隻當沈瑾、沈瑞兩人對陸老爺的客氣是因為當年沈瑞在西林禪院守孝的緣故。
沈理能因此對陸老爺另眼相待,沈瑾自詡為沈瑞長兄,自然也樂意給陸家臉麵。至於陸家大郎,隻比沈瑾小一歲,之前在府學也打過罩麵。因此,沈瑾便對陸老爺說:“小侄在鬆江還要逗留些日子,與伯慶亦有同窗之誼,改日也當小聚,小敘彆情。”
雖說同樣是狀元,沈瑾現在的身份與資曆無法同沈理相比,可狀元就是狀元,這份善意足以讓陸老爺感激。這一刻,他真的慶幸自己之前的選擇。
陸老爺客氣道:“小犬之前還念叨著,既有幸賢侄同窗,當見賢思齊,功名未成,他自己也羞呢。”
沈瑾道:“早在府學時,教授就成讚過伯慶文章老成,火候差不多了。去歲鄉試,伯慶隻差在運道上,遲了一科,後年厚積薄發也不晚。”
陸伯慶,就是陸老爺長子陸嵐的字。
“借賢侄吉言。”陸老爺心裡熨帖,少了幾分拘謹,多了幾分真心親近。
旁人望向陸老爺的目光火辣,沈海則是蹙眉,望向沈瑾多了幾分不讚同。旁人不曉得,沈海卻是曉得的,這陸老爺與賀二老爺私交甚篤,往來親密。
沈瑞早年是在陸家彆院寄居幾年不假,可當時不管五房還是族長太爺,都曾送過重禮感謝過陸家。有沈賀兩家恩怨在前,沈家不因賀家遷怒陸老爺都是厚道,作甚還這樣給他臉麵?
沈家那麼多優秀子弟在,沈理、沈瑾不提挈,提挈個外人作甚?
沈理那裡,因早年恩怨的緣故,與族中情分向來單薄,輪不到沈海說教;沈瑾這裡,卻是四房以後當家人,可不能分不清裡外遠近,沈海暗暗決定等客人離開後要與沈瑾好生說道說道。
知府衙門,客院。
穿著蟒衣的中年胖子站在院子裡,看著左右廂房焚燒的痕跡,怒道:“到底是什麼家夥,好大狗膽,竟然真的敢驚擾叔父?”
張永眯眼道:“若不是知曉對方是亡命之徒,咱家也不會提心吊膽,特意尋了念恩你過來保命。”
這胖子不是彆人,正是司禮監大太監高鳳的乾兒子、蘇州織造高念恩。
昨日下午張永打發錦衣衛前往蘇州織造衙門求援,高念恩接到信,沒有耽擱,連夜召集人手前往鬆江,因此早早就趕到了。
這般殷勤,更多的是表示親近的姿態,並不代表高念恩真的認為會張永會有什麼危險。可是萬萬沒想到,竟真的有事故。幸好張永現在平安無事,不過虛驚一場,否則高念恩帶再多人手也是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