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浩然跪在地上,誠惶誠恐,陸錚走上前來將他扶起來,他忙道:“王爺,君臣有彆,這是自古以來的規矩,浩然熟讀聖賢書,規矩二字無論如何不敢忘!這一次浩然從關外入關內,被王爺拜為並州司馬,內心感激的同時又深感責任重大,因而不敢有絲毫耽擱,今日便前來參見王爺,請王爺示下!”
張浩然說完,整個人跪下去,腦袋叩在地上,神情無比的肅然,陸錚微微愣了一下,他盯著眼前的人半晌回不過神來。
他的腦海之中不由得浮現出少年時光,那個時候的揚州,張浩然少年高才,年少輕狂,那股子紈絝範兒,陸錚至今還記憶猶新。
那個時候的張浩然自信,驕傲,飛揚跋扈,無拘無束,而相比起來,陸錚反而是寄人籬下,戰戰兢兢,如履薄冰,那個時候兩人的身份和地位是何等懸殊?
一晃過去了很多年,如今卻已經物是人非了,那個身材飛揚,跋扈囂張的少年已經早就無影無蹤,隻有眼前這個戰戰兢兢,誠惶誠恐的官吏了。
陸錚心中很是感歎,忽然,他赫然發現張浩然的頭發竟然白了很多,他心中不由得生氣一股莫名的難受,腦海中卻又想到了另外一個世界讀過的魯大師的那篇文章,眼前的張浩然和自己不就是活脫脫的少年閏土和魯大師麼?
過了好久,陸錚也不再堅持,抬抬手道:“站起來答話吧,來人啊,給張大人看座!”
侍衛過來給張浩然一把椅子,張浩然站起身來隻敢坐三分之一,正襟危坐,目不斜視,陸錚道:“浩然,你今天來了正好!眼下我遼東軍要南進,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保障我軍中的用糧,並州司馬是最要緊的位置!你說說,這個事兒你如何保障?”
張浩然道:“王爺,這一路過來浩然腦子裡想的就是這個,十萬騎兵的糧草,這不是一個小數字。雖然我們從遼東運糧不少,但是要長期支撐住十萬大軍的糧草,還是困難!
目前我已經清點的所有的糧倉,隻能給王爺保證,大軍用糧可保十日無憂,十日之後,恐怕糧草供給便不能完全保障了!”
“十日?”陸錚豁然站起身來,隻覺得背後升騰起一股涼意,旋即他渾身的汗毛都炸開,整個人像刺蝟一般,精神意誌攀升到了巔峰。
十天的時間要決定勝負,這該怎麼辦?陸錚料到糧草會很緊張,沒有想到竟然這麼緊張!
柳鬆有一句話說得不錯,得中原者得天下,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中原富饒,擁有取之不竭的資源,還有綿綿不斷的兵員補充。陸錚得不到中原,就沒有可能再進一步,這是目前遼東最大的困境!
如果給陸錚再一次選擇,他絕對不會選擇放棄兩河取遼東,當時他放棄中原取遼東固然是被逼無奈,但是更多的他還是低估了遼東的艱難!
遼東有馬,遼東可以練兵,但是遼東缺糧,缺人口,土地貧瘠,生活艱難!陸錚能夠養兵十萬,這已經是能夠支撐的極限了!如果不是陸錚動用了江南的資源,遼東早就被困死了!
而這一次陸錚南下,看似是兵強馬壯之後的主動出擊,其實卻是走投無路之後的背水一戰!
陸錚緊張,更緊張的是張浩然,看到陸錚臉都變了,他嚇得從椅子上站起身來瑟瑟發抖。
要說他現在最怕之人,絕對是陸錚莫屬,因為他張浩然能夠東山再起,能夠有今天這般的身份,這一切都是陸錚給他的!
要不然他張浩然現在還在落魄呢!一個已經覆滅的豪門,張浩然麵臨的局麵比那些寒門子弟更加的艱難!自從張家覆滅之後,張浩然可以說是遭遇了人間的苦難,那種噩夢般的遭遇,他現在不敢再回頭去想。
隻有經曆了苦難的人才懂得珍惜,現在張浩然就十分珍惜眼前的一切,他生怕有朝一日會失去這些,這對他來說將會意味著人生的終結。
陸錚走到他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了,浩然,我知道了!回去好好辦差吧,今日我軍務繁忙,我們就不多說了,去吧,去吧!”
“是,王爺!”張浩然低頭道,他沉吟了一下,張浩然抬頭,道:“王爺,如果我們掘地三尺,堅壁清野,可以保障大軍二十天的軍糧!我張浩然敢立軍令狀!”
陸錚愕然愣了一下,忍不住一笑,道:“好,你這個司馬沒有讓我失望!我知道是怎麼回事了!關鍵時候,該下決斷了!”
張浩然退下之後,陸錚一個人在帳中靜坐,偌大的軍帳中空空蕩蕩,檀香繚繞,陸錚的腦海之中思緒紛飛,各種念頭交織,現在他必須要決定下一步的行動了,正如陳立中所說,眼下這個局麵大家爭論不休,議論紛紛,文官和武官的想法截然不同。
多數時候這種情況文臣們思慮更周詳一些,畢竟兵者國之大事,用兵絕對不能草率,輕易用兵,那是要惹出禍端的呢!
但是這一次……
陸錚腦海之中不由得浮現出曹魏明和譚磊兩人來,這一次曹魏明占領了花州,這個人雖然首鼠兩端,但是其絕對不是一個草包。
這家夥以前隻是一個小司馬而已,可是卻能夠趁著大康內亂,迅速崛起成為一方諸侯,甚至一度還能占據京城之地,此人豈能小覷?
如果曹魏明有宋乃峰的出身,也許他的成就比宋乃峰還要高呢!中原譚磊從遼東帶了七萬人馬,這都是厲害的騎兵,可是他和曹魏明在中原爭奪了這麼久,曹魏明卻依舊還生存中,而且曹魏明手底下也還有幾萬的人馬。
還有,陸錚和曹魏明打過交道,初次接觸的時候,陸錚並沒有把他放在眼裡。實際上那一次陸錚也成功駕馭住了此人。
但是所謂日久見人心,時間長了陸錚對此人的認知便有了新的變化,他愈發覺得曹魏明此人不簡單,有韓信能忍胯下之辱,這等恥辱對曹魏明來說也隻是等閒。
一個人強不強不僅要看他手中有實力的時候能夠快速的擴張征戰四方,更重要的是要看此人在落魄的時候是怎麼崛起的!
曹魏明的落魄那自是不用說,曾經一度他丟了地盤,失去了兵權,成為了孤家寡人了!可結果他硬是利用龍兆桓而後又重新崛起,圖到了地盤,掌握了兵,如今更是在關鍵時候和譚磊實現了結盟。
這個人能屈能伸,看上去不起眼,可是關鍵時候卻總有驚人之舉,此人能小覷麼?
“中原人不能小覷!”陸錚一拍桌子自言自語道。他承認自己這一次出兵輕敵了,他小看了曹魏明和譚磊,他以為兩人沒那麼快可以形成合力,但結果陸錚剛剛攻下苗城,曹魏明的大軍占據了花州要道,速度之快出乎意料。
“來都來了,進來吧,躲在外麵乾什麼?”陸錚忽然抬頭看向帳外。
帳外探出一個腦袋來,卻不是彆人,正是柳鬆,陸錚啞然失笑,道:“鬼頭鬼腦的乾什麼?快進來!”
柳鬆道:“知道哥沒有吃飯,這不,我準備了您最愛吃的烤羊,特來和您分享呢!”
柳鬆說完大踏步的走進來,後麵果然有親衛推來了一隻黃金燦燦的烤羊,烤羊的滋味飄香,帳中都有一股孜然的味道,聞起來讓人食指大動呢!
陸錚道:“你啊,這個時候了還能想著吃,我真是服你了!”
柳鬆吐了吐舌頭,像和孩子一般傻笑。要知道現在的柳鬆可不是當年張家的那個愣頭青了,現在他已經是大將軍了,是陸錚的左膀右臂。
他從這帳中走出去,誰見了不會誠惶誠恐?可是唯有在陸錚麵前,他依舊還是那個孩子。
兄弟兩人吃羊,喝酒,氣氛漸漸熱烈,似乎已經忘記了今日的困惑。酒喝道半酣的時候,柳鬆忽然道:
“哥,此時此刻,你我看似勝券在握,可是隨時都可能滑落深淵,你的困境我懂得,大家都懂得!
既然如此,那沒有什麼好說的!我們隻能往前,不能後退!”
“乾他|娘的!”柳鬆大喝一聲,將杯中的酒喝乾,而後將酒杯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陸錚此時也喝了不少酒,人喝酒之後心性便和平常不一樣,最大的不同便是膽兒更大一些,陸錚剛剛心中已經有了主意,現在被柳鬆這一激發,他霎時間便豪情滿懷!
他道:“老子陸錚當年從江南往北走的時候什麼都沒有,就是孤家寡人!饒是如此,我一個人也在中原縱橫捭闔沒有怕過誰!今日我手中有了十萬雄兵,中原還是那個中原,我有什麼可怕的?
既然要攻下中原,那就要氣吞萬裡如虎,大不了從頭再來!沒有什麼可說的!乾!明日一早,大軍開拔,攻花洲!三日之內,一定拿下花洲!”
陸錚說完,抽出腰間的佩劍,將麵前的烤羊斬開,道:“傳我將令,讓參軍以上的武官入帳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