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州之戰,在持續了接近一個月的光景之後終於分出了勝負了,宋文鬆當機立斷,棄城突圍,他突圍的方向選擇也非常的決絕,他徑直向東,直奔遼東平原。
宋乃峰對他的策略是圍三闋一,其進攻的方向恰是留著東方,宋文鬆從東邊突圍,他便從後麵掩殺,這一通掩殺過來,宋文鬆自然損失慘重,不過宋文鬆也絕對是個狠角色。
他既然決定突圍,就果斷放棄了自己的一切,所謂斷臂之痛於他來說也不過在等閒而已,梟雄人物,殺伐決斷,關鍵時刻絕不含糊。
宋文鬆讓兩萬人馬擋住追兵,自己隻率領少量精乾人馬,日夜兼程的逃命,一天奔襲八百裡,跑死三批馬,硬是在一天之內便趕到了遼東。
而陸錚早就在遼東邊境的黃州安排了陳立中,宋文鬆到黃州之後,下馬稱臣,將所有的武裝全部交給陳立中,從遼東逃過來的殘兵足足有三萬餘人,另外有馬匹大約四萬多匹,這些一應人和物,宋文鬆全部雙手奉上,而他自己則是在陳立中的安排下第一時間踏上了奔赴盛京的路途。
宋文鬆是個聰明人,他知道凡事可一不可二,他和陸錚的關係是表麵上稱兄弟,背地裡捅刀子,而相比來說,他對陸錚捅刀子的次數占多數。
之前那麼多年,宋文鬆對陸錚壓根兒不服,陸錚是庶子,他也是庶子,憑什麼陸錚就能越混越厲害,年紀輕輕就成了兵部侍郎,後來又領兵成為大總管,現在甚至被封為了尚書,一品軍候,以他的年齡在大康朝的曆史上可謂是登峰造極,這樣的成就著實太高,太不可思議了!
宋文鬆覺得自己無論才華還是武力比之陸錚也不弱,陸錚比他強的地方不過就會做幾首歪詩而已,這等所謂的才華根本就不值一提呢!
正是因為這樣的心思,宋文鬆對陸錚可謂是嫉妒得很,每每遇到了機會,他都想踩陸錚一腳,這不,接二連三他就暗中搞了很多鬼。
陸錚對他的態度則不同,陸錚明知宋文鬆暗中搞了幾次鬼,可是關鍵時候陸錚還是敢於啟用他,宋文鬆在江南能夠東山再起,能夠重新掌握兵權,這和陸錚的啟用是密不可分的。
可是宋文鬆對陸錚並沒有感恩之心,宋文鬆拿下並州之後,長驅直入便取隴右,那個時候他自以為海闊天空了,便又生了對付陸錚的心思。
隻是他萬萬沒有想到輪回來得這麼快,上一次陸錚狼狽不堪,現在就輪到他走投無路了。這個時候他心中非常的清楚,如果他不徹底的放棄一切,不用最大的誠意去換陸錚的原諒,陸錚絕對不會留他。
陸錚從來就不是一個心慈手軟的人,這麼多年來,陸錚能夠越走越高,能夠走到今天這樣的地位,不知踩了多少人上位,宋文鬆遲早是他的對手,狼崽子怎麼也是養不熟的,這個道理陸錚能不明白?
對宋文鬆來說,他如果不是萬不得已,走投無路,他也不會來投奔陸錚,而他既然決定來投奔,這一次他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宋文鬆的車駕已經到了城外了,盛京城裡麵的爭議卻還沒有平息,張平華的神情非常激動,道:“公子啊,將軍啊,宋文鬆就是個背信棄義之徒,這等人今日對您搖尾乞憐,他日一旦有機會,必然又會對您施以殺手,所以這等人無論如何不能留!”
張平華這般說,附和者眾多,的確宋文鬆背後捅刀子的行為讓人義憤填膺,簡直不能忍受,宋文鬆當初可能沒有想過今天,如果有今天,他當初絕對不會那麼乾,現在後悔莫及了!
張平華這麼說,其他人都這麼說,在這樣的局麵下宋文鬆被帶到了陸錚的將軍府上,陸錚不說話,端坐在椅子上喝茶,其他的謀士包括張平華在內輪流發言,他們的目標就一個,那就是勸陸錚果決果斷,將宋文鬆殺之。
陸錚閉目養神,童子道:“事已至此,你們意見都如此堅決,隻能請戴老您來說一句公道話了!”
童子這一說,眾人才想到關鍵人物戴皋一直沒有說話,眼下的將軍府,戴皋無疑是最超然的存在,他平常不言語,但是這個大康朝幾十年的權相其一舉一動,自然都有彆人不能比擬的威嚴。
戴皋睜開眼睛,目光盯著宋文鬆,嘴角忽然浮現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他道:“我戴某一生行事,隻有我負人,沒有人負我!此時此刻,如果我來辦這件事,那無疑是非常簡單的!”
戴皋這一說,全場所有人都長舒一口氣,唯有宋文鬆臉色大變,他嘴唇掀動想要說什麼,陸錚卻踱步走向了他,終究他一句話也沒能說出口。
陸錚走到他身邊,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文鬆,隴右這一次再敗說明了一件事,那就是你雖然勤奮,努力,拚命,可是終究還是比不上你的父親!你的父親才是那一塊土地真正的主人,你要取他而代之還顯得太稚嫩!
從並州過來,一路奔逃,舟車勞頓,辛苦了!”
宋文鬆眼淚都出來了,他盯著陸錚道:“陸兄,我宋文鬆不是個東西,你三番五次的救我,我卻多次要害你。我對不起你啊,都怪我……怪我心生妒忌,事已至此,我也沒有什麼說的了,為死而已。
我能死在遼東,總好過我死在隴右,我寧願死在兄弟你手上,也不願意死在宋家的祠堂裡!”
宋文鬆說到此處,整個人忽然變得蕭瑟,他用手抹掉了眼淚,神情無比的落寞,陸錚盯著他,兩人四目對視,不知過了多久,陸錚長長吐了一口氣,道:
“文鬆,你我兄弟一場,我這裡的局麵你看到了,在這個廳堂中,目前沒有想讓你活的人存在,你自己也帶過兵,知道帶兵之人的難處。
所謂慈不掌兵,你我兄弟情義放在一邊,我軍中的士氣為第一要務。這樣吧,我給你一隻香的功夫,你好好把握,如果你能說動我,我饒你不死。如果不能,你就先走一步,等若乾年之後,你我兄弟再重逢!”
陸錚說完,哈哈一笑,笑聲之中儘是豪邁,可是宋文鬆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他知道陸錚不是和他開玩笑,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沉吟著踱步走到張平華的身前,張平華盯著他,宋文鬆卻伸手將張平華麵前的茶杯取過來,他端起茶杯貪婪了喝了一口茶,而後對陸錚道:
“我從並州過來,給你帶來了幾萬匹馬和幾萬兵,我死,馬還是馬,軍心去要亂!”
張平華沒等陸錚說話,他便道:“軍心亂我自有軍法,殺一千人,便可以止住一萬人作亂,你幾萬人馬就算是作亂,我也不過隻需要殺幾千人而已,這根本不足以保命!”
宋文鬆道:“我在隴右經營十幾年,這一次我和齊家合作,隴右失守,齊家必然要走。齊家和我合作的基礎是一千萬兩白銀,這一千萬兩白銀我能拿出來,隻要保命,我可以先轉運三百萬兩,等齊家人有了容身之地,剩下的錢財將一分不少!”
宋文鬆踱步走向四周,幽幽的道:“遼東好,是一等一的養兵之地,可是遼東也不好,因為在這裡養兵費糧。這麼多年以來,遼東軍的規模起不來,因為這一塊土地養不活那麼多軍!
所以銀子是好東西,有了銀子就能換糧,有了糧食又能養兵,張先生,您說是不是?”
張平華愣了一下,無言以對,的確,宋文鬆這個問題太尖銳了,千萬兩銀子和宋文鬆一條命來比孰輕孰重?這對張平華來說還用問麼?宋文鬆已經是拔了牙的老虎,塚中枯骨而已,他的一條命能換千萬兩白銀,那自然不能殺!
張平華敗退,他的態度也代表了大部分謀士的態度,不過陸錚手底下的人沒有那麼好糊弄,戴皋道:“千萬兩白銀的確是很大的數字,不過你既然提到了齊家,齊家現在走投無路,這個時候他必然已經遠走了北燕,我們隻需要在北燕將他們接回來,這千萬兩白銀的生意還是我們的!
至於你宋文鬆在這其中扮演了什麼角色,或者是否扮演角色並不重要,你說事情是不是這個道理?”
宋文鬆盯著戴皋,良久不語,陸錚道:“宋兄,一炷香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你一定要三思!”
宋文鬆轉頭看向陸錚,攤攤手道:“陸錚兄,還有一件事我一直沒有說。其實在江南的時候,當時我和太子殿下關係很不一般,太子殿下曾經給了我一筆重款,這一筆錢我全部砸到了南府軍身上。
我至少在南府軍中有五個內應,這五個營帳手中至少掌握一萬五千人馬。本來這些人馬我當初是準備一旦生變,我們鋌而走險和蘇芷翻臉才啟用的!後麵的情況你知道了,哎,造化弄人,我離開了江南,而關於這一筆銀子的事情,以及我在南府軍中的布置,我都沒有告知太子殿下。
當時我隻是單純的想給自己留一條後路,並沒有想太多,現在看來,陸錚兄,這一處布置,這一萬五千人馬對兄弟來說恐怕能用得著!
你我是兄弟,這一點事情我可以幫你辦嘍,你說說這事兒如何?”
宋文鬆迅速看向戴皋,道:“戴老,您說這一萬五千人馬的買賣怎麼樣?夠不夠讓我苟活?”
戴皋一笑,陸錚哈哈大笑,宋文鬆也哈哈大笑起來。三個人都在笑,三個人的心思都不一樣,對戴皋來說,他知道宋文鬆不是易於之輩,肯定手中有東西,所以他不過是想讓陸錚能撈更多的好處而已,並不是真的要殺宋文鬆,實際上宋文鬆的這一籌碼太重了,對陸錚來說簡直是雪中送炭,僅此一點宋文鬆的命就保住了呢!
陸錚大笑,他心中卻無比的震驚,他萬萬沒有想到宋文鬆手中竟然還有這麼大的籌碼,不得不說這個驚喜來得太突然了。
最近的江南的事情讓陸錚頭疼無比,蘇芷忽然失去掌控,讓江南陸家處在了非常危險的境地,陸錚遠在遼東鞭長莫及,陸善長現在按兵不動雖然能夠保住一時,可是長久下去恐怕會再生惡變,在這種情況下,陸錚倘若能有借得上力,能夠讓宋文鬆在這件事上扮演某個角色,這勢必就有了扭轉乾坤的機會了。
當然,對陸錚來說,他更震驚於宋文鬆的消息來源的準確。江南的事情很隱蔽,陸錚因為手底下有一張大的情報網,所以他能夠掌握江南的變化。
宋文鬆這些日子一直窩在隴右,最近有忙於戰事,疲於奔命,在這個時候他竟然也知道陸家在江南處的尷尬局麵,對陸錚的出手如此準確,這著實讓人驚訝。
而對宋文鬆來說,他長舒一口氣的同時,對陸錚更是高看一眼,他知道,自己的命能保住了,但是他同時也知道,如果在接下來的時間內,他倘若再敢亂耍花招,他一定會死,陸錚絕對不會放過他。
所以對他來說隻剩兩個選擇,一個選擇是從此以後忘記過往,忘記野心,忘記一切,安安心心的對陸錚死心塌地,輔佐陸錚一步步的向前走,倘若有一天陸錚真能有所成,他可以得個一輩子的榮華富貴,如此這般,人生也極好。
第二個選擇,那就是宋文鬆必須要等,哪怕是等十年甚至二十年,甚至像司馬懿一樣等一輩子,他都需要等待一個最好的時機再動作,如果不然,再像之前那麼樣妄動,他將死無葬生之地。
人生就是這樣,往往要經曆慘敗之後才懂得很多道理,就像現在的宋文鬆一樣,他付出了自己的所有,如此不過是保一條命而已,從此以後,他將歸零,徹底的歸零。至少在五年,或者十年,甚至是這一輩子,他都將失去機會。但是他還能活著,哪怕隻是能喘一口氣,活著總被死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