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在茫茫的北國荒原之上,唯一的天塹關隘便是雞鳴隘。這是進出北燕的門戶,這一帶溝壑縱橫,丘陵四伏,地勢複雜,也是使團通向北方唯一可能出現變數的地方。
今天使團紮營背靠丘陵,夜色中,眼前的關隘影影倬倬,如同黑夜中的巨人一般神秘莫測,一切似乎並沒有太多的異常,使團的護衛們依舊按照原來的規矩放出了明哨和暗哨,然後整個使團按照原來的規則紛紛沉睡在了夜色之中。
楚天霸所在的營帳中,一盞昏黃的油燈亮著,楚天霸無精打采的微閉雙眼,靠在囚車上似乎已經沉沉睡去了。
今天陸錚並沒有前來和他聊天,興許是進了雞鳴隘的緣故,陸錚表麵上輕鬆,其實內心很緊張,像這樣的夜晚他肯定要在暗中做準備,緊鑼密鼓的等待馬上可能到來的意外。
算起來,自從在邊境一戰之後,已經沉寂了好些日子了,而恰恰是這樣的沉寂讓現在的氣氛變得更非同尋常,有道是暴雨前必寧靜,就像今天夜晚這樣的寧靜,便總讓人心中生出不安的念頭來!
輕輕的歎息一聲,楚天霸慢慢的睜開了眼睛,歲月的磨礪早讓他學會分辨時辰,像現在這樣的時候,大抵應該到了三更,使團中大部分人都應該已經入眠了。
使團中的明哨和暗哨的位置,他也已經了若指掌,對他來說,現在就是決斷的問題了!
他是否有勇氣決斷,其實他真的吃不準,因為離開了使團是否一定能活,他心中並未有把握。
陸錚說得好,在使團之中他和陸錚的存在的確是最安全的,因為北燕鬥爭最激烈的雙方,針對的就是他們兩個人,這雙方都隻希望他和陸錚兩人隻有一人能獨活!
所以,隻要他和陸錚在一起,其實的確是個不錯的選擇……可是,苟延殘喘,將命運交給彆人這是楚天霸的風格麼?
他楚天霸隱忍二十年,受儘屈辱二十年,他早就受夠了,他不想成為任何人的棋子,他心中依舊有一股子熱血,他希望自己能夠憑著這股子熱血,依舊能東山再起,乾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
所以,他歎息了一聲,雖然他知道自己的選擇並不一定最好,可是對他來說,其實這也是唯一的選擇!
心中有了決斷,他的雙眼瞬間睜開,他原本渾濁的眼神變得神采奕奕,他發白的長發向後飛揚起來,他臉上的青筋慢慢的鼓出來,他喉嚨深處發出一聲悶響。
隻聽到“哢嚓”一聲,他的手鐐便豁然打開了,他站起身來,雙腳用力,腳鐐中間的鐵鏈也應聲而斷!
囚車的精鋼骨架被他用力的掰彎,而後他就那樣大搖大擺的走出了牢籠,他活動了一下筋骨,渾身的骨骼“哢哢”作響,他冷笑一聲,道:
“懸鏡司的藥我吃了二十年了,真以為用一點藥便能讓我變成綿陽?陸錚這小兒,算計用心堪稱一等,可是在武備上麵的確還稚嫩了!區區使團,擋不住我的去路!”
楚天霸說完,他踱步走出帳篷,而後整個人一跺腳騰空飛起來,沒入到了夜色之中。
雖然是夜晚,可是楚天霸對這一帶的地形極其的熟悉,他的武功高強,身手敏捷,使團的明哨和暗哨都發現不了他,他大搖大擺的出了使團,一路向北,一頭紮進到了雞鳴隘的深處。
雞鳴隘這是楚天霸幼年便生活的地方,他的第一次從軍也在這裡,他無數次打垮大康的鐵騎也在此處,所以對此地的一草一木,他都無比的熟悉。
在夜裡,他根本不用任何燈火,便能從容的進退,宛若無人之境!雞鳴隘一共有十八個隘口,人稱十八道彎,這十八道彎一處比一處高,越過這十八道隘,前麵便又是一馬平川,一直可以進入到上京。
一直以來,雞鳴隘就駐紮著北燕的士兵,雖然駐紮的兵丁不多,但是他們可以隨時點燃隘口的烽火,那樣上京周圍的所有武備可以在很快的時間內得到傳訊,所以,沒有通關文牒要闖過這十八關,實在是太難了!
可是對楚天霸來說,這一切都毫無難度,因為,再嚴密的網也有縫隙可以鑽,在防衛森嚴的隘口,也有空子的存在。
楚天霸的身形在山嵐間起伏,一道又一道的關隘被他輕鬆的躲過,就這樣,在五更之前,他終於越過了第十八道隘口。
再看前方,一馬平川,這便是更高的北燕荒原了,荒原上靜悄悄的,此時天邊的雲色已經有了一抹魚肚白,很顯然,天要亮了……
楚天霸身形藏在隘口後麵的一處巨石的背後,一動不動,漸漸的,可以看到荒原之上有人影在浮現,人影越來越多,直奔隘口的方向而來。
道了十八隘的拱衛門口,依稀可以看清為首之人騎著一匹高頭大馬,披著黑色的披風,臉色看不清楚,可是聲音卻如同金鐵交鳴一般讓人震動:
“敢問我父楚老將軍安在?”
這個聲音聽上去極具氣勢,說話之人從馬上跳下來,他身後清一色的黑衣人也齊齊從馬上跳了下來。
那黑衣人再拱手道:“敢問我父楚老將軍安在?”
周圍一片寂靜,楚天霸躲在暗處,依舊一語不發,時間宛若定格了一般,天地之間寂靜無聲了!隘口之上的守衛士卒們似乎有人從睡夢中醒來,迷迷糊糊的在看隘口上麵的動靜,卻也沒有人吆喝呐喊。
過了好久,黑衣人又道:“義父,您不認得孩兒了麼?孩兒是楚軒啊,我現在是禦賜的天威將軍,您給孩兒寫的信,孩兒已經收到了,今天特意根據您的傳訊前來接您!現在時間很寶貴,我們往後撤退的機會稍縱即逝,倘若再耗下去,很可能咱們會麵臨萬劫不複的境地……”
黑衣人的語氣變得緩和,他的言辭很誠懇,語重心長,言之鑿鑿,可是楚天霸躲在暗處,宛若泥雕木塑一般,絲毫不為所動,黑衣人長歎了一口氣,其時他身後的人站出來道:
“楚將軍,應該不會來了,您說會不會是有人走漏了什麼消息?為什麼他會變卦?”
楚軒臉色一青,勃然道:“你懂什麼?我義父說來就一定會來,他從來就不會食言!”
“楚將軍,我看是你不忍心了吧?怎麼了?太後的意思那麼明確了,你難不成還有什麼疑惑?要說你走漏了風聲原也不奇怪!”另外一名黑衣人皮笑肉不笑的道。
叫楚軒的黑衣人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他將披風一收,道:“孫長林你這個沒用的東西,功虧一簣啊!”
他話剛落音,忽然有人驚呼一聲:“烽火!”眾人齊齊低頭看下麵,遠處的隘口,果然有烽火燃了起來,使團之中,響起了號角的聲響,影影綽綽,可以看到有騎兵從隘口上麵衝出去,似乎要對使團發起進攻!
楚軒臉色變得極其難看,道:“好大的膽子,竟然敢明目張膽的對使團動手,黃博是有幾個腦袋?”
他說完,將手中的長劍拔出來,舉過了頭頂,朗聲道:“開關口!”他一聲令下,他的身後,荒原之中忽然傳來了急遽的震動之聲,而後便看到地平線上一隊威武的騎兵從遠處奔襲而來。
看這一飆騎兵,清一色的白馬輕甲,來的速度極其的迅速,訓練非常的有素!再走近一些,可以看到白旗中有人打出了旗幟,上麵有“天策”兩個字,旗幟明黃,天策為金,上麵繡了彩鳳飛凰!
關隘的城頭上,已經驚醒的士兵們齊齊站在隘口,看到了“天策”的旗號,一個個嚇得臉都白了,楚軒大聲道:
“隘口的眾並將聽著,天策軍駕臨,爾等速速開隘門,敢違令者,如同謀反!”
隘口的城門很快放下來,千策軍的騎兵如旋風一般重進了隘口。
十八道隘口的門戶都打開,天策軍便從上麵俯衝而下,看上去真就如同天兵天將駕臨一般,隘口下麵本來和使團對立,雙方殺成一團的眾將士不得不回頭來應付天策軍的進攻。
“南將軍黃博擁兵自重,意欲謀反,天策軍奉天後之命前來平叛,投降免殺,頑強到底者,誅九族!”
天策軍的騎兵將士齊齊高喊,這麼多人騎在馬上,喊聲震天,真就如同是天神下凡一般。
此時的關隘周圍,有無數雙眼睛都盯著這裡,看到這一幕都驚呆了!誰也想不到天策軍會忽然降臨到這個荒郊野嶺,這可是皇宮的八衛之中的最精銳呢!他們的出現,這足以說明上京的暗鬥幾乎已經明麵化了,天後為了貫徹自己的意誌,已經動了肝火了!
讓整個北燕人都尷尬的情形已經上演了,來自大康的使團壓力驟減,而北燕的天策軍和北燕的南軍之間雙方都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因而雙方一接觸便站成了一團,殺聲震天,一場驚心動魄的內鬥就此拉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