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竹林就是閻老的住處,陸錚和閻老並不熟悉,可是老蒼頭福伯有這一問,卻勾起了他的興趣,他沒有猶豫,點點頭道:
“去吧!”
馬車晃晃悠悠的在小巷裡穿梭,不久,陸錚又看到了那一條僻靜的巷子,巷子後麵便是鬱鬱蔥蔥的竹林。
馬車駛進竹林裡,陸錚又看到了草廬。
閻老坐在青藤躺椅上,身邊兩個童子一個煮茶,一個打扇。草廬高聳的煙囪炊煙嫋嫋,景色一派的祥和。
陸錚下了馬車,踱步走到老人身前,規規矩矩的行禮道:“閻老!學生今日下學特來拜訪!”
老人睜開眼睛,臉上的皺紋似乎都變得鮮活起來,他抬了抬手,道:“侍書,備棋,有小友來下棋了!”
草廬中立刻跑出了幾個書童,有抬棋桌的,又搬交椅的,還有抱棋墩的,棋盤很快布置妥當。
閻老坐在了交椅上,陸錚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也坐在他的對麵。
棋盤上規規矩矩的擺上了四顆座子,依舊老規矩,陸錚執黑先行。
陸錚心中感覺有些怪異,他來這裡並不是為下棋而來,可是偏偏就坐在了閻老的對麵。
他沉思了好大一會兒,心中忽然明白,他和閻老之間的交集唯有一盤棋,兩人的交情也就一盤棋,一盤棋的交情,不足以支撐他來請教。
一念及此,他心境慢慢的放平,精神集中到了棋盤上,走出了離經叛道的第一步:“點三三!”
黃昏時候,一老一少,對弈手談,這是一副十分恬靜的畫麵。
閻老出招一如既往的凶狠,而陸錚的應對也是一如既往的妥協或者說是飄逸,兩人下出的棋看上去還是那般充滿了哲理,閻老處處用強,棋未必優勢。
陸錚處處退讓,局麵卻似乎並不很差,雙方一直都繃著,閻老打的是少林拳,剛猛無匹,陸錚則一直在打太極,四兩撥千斤,以柔克剛。
隨著棋盤上雙方子力越來越多,局麵變得越來越複雜,棋局慢下來了。
而這時候,夜幕慢慢的罩下來,棋盤上的棋子終於看不清了。
閻老道:“小友,今天棋局你可記得?”
陸錚道:“記得呢!”
“那好,今天此局我們沒有分勝負,我們先暫時下到此處,明日再決高下!”
陸錚站起身來道:“好,天色不早,學生也該回家了,學生這便告辭!”
陸錚上了馬車,老蒼頭舉著火把,兩人在夜色中回到了張府。
西角院,陸錚剛剛踏進院子,便聽到張敬跺腳的聲音:“哎呦,浩哥兒,你可回來了。我打發人去書院找你不得,可把你的丫頭和奴才們給嚇慘了!”
陸錚“呃……”
他環顧院子,果然看到齊彪一臉釋然,還有廂房裡影兒的小腦袋剛剛的縮回去,嘴唇還撅著呢,顯然很不滿陸錚回來得太晚。
司棋和小竹給陸錚溫飯,話梅過來掌燈,陸錚請張敬到了客廳。
“什麼情況,二哥?”陸錚道。
張敬道:“錚哥兒,情況不妙啊,二叔這一次回來誌向不小呢!昨天在老太太院子裡他吹牛說要搞觀山詩會,又說他在京城得了國子監監生的功名,要回來等南直隸出缺。
可是今日早上,他便將崔大和梁實叫過去,將家裡的生意全拿在了手裡呢!您說錚哥兒,現在怎麼辦?顧老板和我們合作,看中的可是我們張家的生意,這一下,我們怎麼和他去說?”
陸錚含笑不語,其時司棋和小竹的飯已經溫好了,陸錚盛了一小碗飯慢慢的吃。
他夾了一夾菜,道:“二哥,你就為這點事兒揪心麼?你放心,大舅沒離開揚州,揚州的生意就是張家的。他離開揚州了,生意還是張家的麼?
張承西能掌管生意,你這個大房嫡子就不能掌管生意麼?”
張敬一愣,睜大眼睛盯著陸錚,臉上浮現出難以置信之色:“我……我……我……”他一連說了三個我,後麵的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掌管張家,他從來就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他就是一紈絝公子,年輕的時候隻知道走馬鬥雞玩女人,反正張家上下提到他都隻搖頭,在書院上學的時候,夫子教習也隻當是個混日子的廢柴。
他潛意識裡就把自己當成一無是處,倘若不是和花寒筠結婚之後,這幾年苦日子實在太難熬。而最近又恰恰遭遇了納妾的挫折,他斷然沒想過會自己也會出來做生意。
每天有大把銀子花,家裡有金山銀山堆著,乾嘛做生意呢?那多累啊,那是他以前的想法。
現在他明白無錢寸步難行的道理,才想著跟著陸錚出來掙點銀子花花,最早他也不過是想掙銀子幫相好的贖身,後來陸錚和顧至倫給他畫了一張大餅,讓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完全可以實現經濟獨立,從此不再受花寒筠的掌控,他對眼下的生意才熱心起來。
可是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朝一日能夠掌管張家,張家是什麼家族?可是皇商之家,揚州巨富,他張敬難道也有機會成為父親一樣的人物麼?
“二哥,大舅進京了,我們當然是要竭力輔佐你!你現在馬上掌管張家,能力和條件都還不行。但是,你可以慢慢進步啊,萬丈高樓平地起呢,再說了,大舅也終究要老,將來這個家還不是得你來管?是不是?”陸錚道。
“你放心,顧老板是個醒事兒的人,這些道理他能明白,你不需要憂心!”
陸錚略微沉吟了一下,吃了兩口飯,擺擺手示意司棋將碗筷收了,話梅端了盆子過來給陸錚淨手。
張敬看到這一幕,不由得羨慕道:“錚哥兒這丫頭調得就是可勁兒的好,懂規矩,不像我院子裡的丫頭,個個身上長刺,頭上長角,真是難受得很呢!”
話梅臉色泛紅,陸錚哈哈一笑,道:“影兒,你還不出來麼?敬二哥都誇了你們呢,你這個大丫頭都不給二爺道一聲謝?”
影兒一直躲在簾子後麵,聽到陸錚這一喊,她哪裡敢出來,連忙後退。
身後卻是有人推了她一把,原來是小竹促狹呢!
影兒被推出了簾子,羞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下去,而恰恰是這又羞又惱的模樣,讓她更具風情,張敬看得都呆了。
“哎!”一聲歎息。
“錚哥兒你是有福之人,這些日子我算是看透了,浩然被家裡人吹上了天去,其實也不過就是泛泛之輩,他哪裡能跟你比?二哥我斷言,他日你必定富貴,我張家某些人不知天命,偏偏要加害於你,這不是造孽又是什麼?”張敬道,他這話說得十分誠懇。
他和陸錚打了這麼久的交道,對陸錚已然十分佩服,尤其是陸錚和花寒筠之間的角力,陸錚能夠輕鬆占據上風,這更是讓張敬五體投地。
陸錚輕輕一笑,道:“二哥,你我是兄弟!顧老板雖然和我有交情,但是生意上我們還是站在一起的!這年頭,憑顧老板的實力,他想要和大舅合作,那是門兒都沒有。
但是,他倘若願意和我一樣輔佐二哥,我們一同從無到有,一起打江山,打天下,你二哥能發達,也虧不了他顧至倫,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張敬愣了好大一會兒,忽然拍手讚道:“對!太對了!錚哥兒這一說,讓我茅塞頓開,那敢情好,今天我們就去好好合計合計,就去鬆竹居,好不好?”
陸錚哈哈大笑,道:“二哥不用急,心急吃不著熱豆腐,商場上很多事情,一急不如一緩,這幾天我恰好上學,這不,正好可以等幾天!顧老板比我們急,你我二人沒生意,每天照樣吃香的、喝辣的,他倘若沒生意,他的書坊經營困難,那可是幾十口子要吃喝拉撒的,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還有,二老爺剛剛回來,家裡的事情也有很多不確定的地方。後宅尚且不安穩呢,其他的事兒能不能先悠著點?”
張敬伸出一根大拇指,道:“明白了,欲擒故縱對不對?這是三十六計之一,我也能知曉一些呢!”
陸錚湊到張敬耳邊,道:“還有一個事兒,你不能老跟二奶奶這麼僵著呢,終究是一家人,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在這個時候,你們夫妻不和,怎麼乾事情?
二哥聽我一句勸,男子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真要說紫嫣姑娘這事兒,也不能怪二奶奶,舅母把院子都收好了呢,結果事兒黃了,這事兒怪誰呢?”
張敬輕輕點頭,道:“我省得呢,可是寒筠看見我就躲,就給我臉子看,我能怎麼著?其實我現在是沒法在家裡待了,院子裡的丫頭瞧見我,也不愛搭理,連婆子都給我臉子看,這日子能過下去?”
“哈哈!”陸錚哈哈大笑,用手指著張敬道:“二哥啊,二哥,你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就這點事兒難到你了麼?”
“來,來,附耳過來,我教你一個辦法,保證一用就靈,明天你和二奶奶就重歸於好!”陸錚在張敬耳邊輕聲嘀咕,張敬的臉色漸漸的變得極其的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