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王驚蟄閉上眼睛以後,就猛地感覺自己身體一顫,他並未看見的是自己渾身上下頓時就黑氣騰騰了起來。
他不是第一次被鬼上身,但絕對是第一次被這種厲鬼上了,初時他還能敏銳的察覺到自己的身體裡多了什麼,往下一道淡淡的魂魄對上了他的三魂七魄。
就像是王對上了王,兩方虎視眈眈。
再下一刻,厲鬼緩緩的朝著他的三魂七魄侵蝕了過去,這就是鳩占鵲巢,想要把他給取而代之,從而完成一種轉換。
如果替換成了,從此以後王驚蟄不再是王驚蟄,軀體是他的,但靈魂肯定已經變了,就跟被畫皮了一樣,厲鬼的靈魂外套著他的皮囊。
如果不成,王驚蟄也不知道會出現什麼狀況。
最後,再失去意識之前,王驚蟄嘴裡輕聲說了一句:“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往後多天,王驚蟄就躺在十八層地獄裡,寂靜無聲,沒有任何的反應,他的三魂七魄始終都在和厲鬼對峙著,本人則保持著昏睡的狀態,因為這種爭鬥他根本沒有辦法乾涉,隻能看自己的靈魂強度跟對方孰強孰弱了。
一晃,多天過去,王驚蟄幽幽的醒轉了過來,那時他還不知道自己是一副什麼狀態,隻是在最開始階段他的腦袋裡一片混沌,比如他連自己叫什麼都不太清楚了。
王驚蟄仰著腦袋看著灰蒙蒙的天,滕頭欲裂的努力著回憶跟自己有關的一切,但到頭來他發現什麼都沒有想起來,隻是隱約覺得他該有個名字,卻不知道叫什麼。
於是王驚蟄覺得,清明這兩個字似乎挺熟悉的。
這一天,恰好是陽間陰曆的清明。
很久之前,王驚蟄跟人介紹自己的時候都會講:“我姓王名驚蟄,因為我生於驚蟄那一天……”
現在他叫清明,不知姓什麼。
當王驚蟄再從十八層地獄裡出來的時候,他卻在和坎子溝煤礦相隔千裡的西南邊陲了,於是他過了邊境到了邁紮央,就忽然感覺腦袋裡出現了熟悉的念頭。
那時候的清明就猛地意識到,他要尋找的失去的那些東西,可能需要走一走看一看了。
再後來他到了東北,看到了王闖和王有福父子,他想起了守村人。
在烏蘇裡江的江心島上,他想起了小崽和黃賽鳳。
王驚蟄從身上掏出阿方索給他畫的那副吉普塞人身上的紋身圖放到了張連橫的麵前,說道:“這個東西你看看……”
張連橫低下頭,看了一眼這幅圖,然後漸漸的眼神就迷離了起來,這一迷離就到了天明的時候,雞開始叫了。
天亮後,張連橫離去了,王驚蟄從江心島上離開,去了江邊附近的村子,晚間再回來的時候身上多了個背包,裡麵裝著一些乾糧和肉乾,因為往下他可能還得要在島上呆一段日子。
夜間,王驚蟄生起了一堆篝火,烤著饅頭片燒了一鍋水。
沒過多久,張連橫再次出現。
這種情況往後一直持續了多天,期間兩人偶爾交談,也有時各自沉默,因為回憶是個很麻煩的事,不管是對張連橫還是王驚蟄來講,他倆本身就是問題人士,想要想起一些東西肯定是相當困難的。
五六天之後,王驚蟄開始嘗試著用一根樹枝在雪地上畫下那個長生不老的法陣,這個法陣特彆的繁瑣,當初在八拐裡坡的時候需要向缺,王玄真還有王仙芝等人聯手施展的,不過那時候他們的節奏需要的是塊,需要在王驚蟄出事之後很短的時間裡就操作完成了,但現在他則不用了,慢慢來就行,不追求速度。
所以,大概一天半左右的時間,王驚蟄才把那座長生不老法陣的全圖給畫了出來,張連橫看到後就點頭說道:“你記得很清楚……”
王驚蟄隨後指著阿方索畫的那副圖問道:“那這個得要怎麼解釋?”
張連橫說道:“我們赫哲人,為了要承接先人的靈魂,會在身上刻畫出那些符文,而據你所說這些圖文也被刻在了那些異教徒的身上?”
王驚蟄皺眉說道:“你覺得這是共通點?”
“應該是的,總不至於是巧合吧?”張連橫頓了頓,接著說道:“我現在能想到的東西不多,因為赫哲人到我這一代後,已經過去了幾千年,有很多的東西都被遺失了,不過有兩點我記得很清楚,第一是我們赫哲人的傳承其實並不完整,比如你給我的這幅圖,就很有可能是遺失的那部分,第二是我看你現在的狀態跟我小時候碰到的狀況很相似,那時赫哲人裡有一位長輩……”
這天晚上,張連橫和王驚蟄聊了很久很久,這是他們說話最多的一天晚上,從子時一直說到了雞鳴,當後來天要亮了的時候,王驚蟄才和張連橫道彆。
對方告訴他,赫哲人的先祖有偶爾還會再回這座島上的,他可能要打聽一下,至於需要多長的時間則就沒辦法來斷定了,王驚蟄自然不可能跟他在這一直等下去,於是跟張連橫約定,每隔一年左右他會過來一次跟他研究研究,也許自己也會從其他的地方找到什麼答案也說不定。
張連橫和王驚蟄,一個是為了自己,一個是為了孩子,一人一鬼之間都在為了這個終極的目標而努力著,隻是不太清楚,到最後會是什麼結果。
不管是什麼結果,總歸得要努力吧?
王驚蟄是無所謂的,因為前二三十年他就是這麼過來的,現在的狀況其實比之前要好很多了,畢竟那時候他是為了生死,現在至少不用考慮死不死的了。
從烏蘇裡江離開以後,時間已經到了這一年的年關左右,王驚蟄過了第二個很孤獨的春節,找了一家沒關門的酒店住了進去,然後一覺到天亮之後,他就啟程往坎子溝方向去了。
再來坎子溝,王驚蟄想看看他最後戰鬥過的地方,收獲不收獲什麼的他也沒考慮,主要是想祭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