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找個女朋友吧。現在也有姑娘願意找個體戶了……”
“你應該務實點,好好存點錢,找個對象過過本分的日子……”
“以後彆再天天來馬克西姆了……”
自從第二次送過張蜜,這些話老在羅廣亮的耳邊回響。
話都是好話,原本不應該傷人。
可不知道為什麼,這樣的好話從張蜜的嘴裡一說出來就完全不同了。
割得羅廣亮心裡流血,讓他坐臥不安,羞愧難當。
一連好幾天,羅廣亮都沒再去馬克西姆。
張蜜對他說得這些話,他得消化,接受,反省,好好想想今後該怎麼辦。
這都需要時間,否則他就沒有辦法,也沒有勇氣,與他喜歡的姑娘再碰麵。
多麼羞愧難當啊,他清醒地認識到自己在情感方麵是個愚鈍的人。
他不會和姑娘打交道,不會討女人的歡心,不出意外地親手搞砸了一切!
像他這樣隻會打架,卻不會說話的人就不配去愛。
他再次感到自己是一個不被這個世界接納的人。
他要是寧衛民該多麼好啊。
長得帥,會說話,有見識,標準的白馬王子,姑娘們都愛他。
有的時候甚至不用說什麼,那些漂亮的女孩隻要一見到他,麵孔眼睛便會閃閃發亮。
這個世界不是所有人都像他這樣不受姑娘待見的。
如果他是寧衛民,應該就能美夢成真了吧?
在忍不住羨慕好兄弟的同時,羅廣亮的腦海裡也不由自主地出現了一個埋人的大坑。
他幾乎能看見自己是如何躺在裡麵,被泥土埋葬的。
而張蜜就站在大坑的旁邊,看著他被一鍬鍬飛揚的泥土活埋,而無動於衷。
不過,如果那張嬌嫩的麵孔上有大滴的淚珠滾落,那就太美了!
他願意用整個生命來贏得這樣兩顆眼淚。
可惜,他自己也非常清楚,如果他哪天不幸出車禍死掉了,張蜜頂多歎息一聲而已。
人家姑娘有人家宏偉的人生規劃,彆說在意與否,也許根本不會注意到他的遭遇。
他的情感狗屁不是。
這個世界上大概每天能有成千上萬的姑娘去拒絕成千上萬不幸的小夥子。
他的存在和他的死亡對這個姑娘來說,應該都是無趣的。
他的單相思對人家而言,恐怕還頂不上歌中的一句歌詞。
何況歌詞有人懂,他的愛情卻沒人能懂。
大概沒人會對他的愛情感興趣。
隻有他自己才會憐憫自己。
…………
差不有一個星期,羅廣亮才舔舐好自己的傷口,總算鼓起了勇氣,又回到了馬克西姆餐廳。
原本他是想邀小陶一起來的,可後來越琢磨越不是事兒。
自己怎麼竟然會慫到這個地步,這種事兒還想讓哥們給自己壯膽?
何況人家小陶好像有了女朋友,談得還挺不錯的。
這事兒真要讓小陶知道,他會怎麼看自己?
自己還算個男人嗎?
這也太廢物了吧?
還不如趕緊找給地兒自己給自己埋了算了。
為了這個,他賞了自己一個重重的耳光。
他自己都覺著自己欠抽!
該打!
張蜜呢?
幾天不見她好像沒什麼變化,舞台上的她還是那麼快活,全神貫注地去演唱,純情而甜蜜。
不,還是有變化的,她似乎找到了演出的訣竅。
喜歡她的客人一天比一天多了,每一曲結束,都有熱烈的掌聲,氣氛遠超以往。
更大的變化是陪同張蜜演出的,除了原有的樂隊,還多了一個長得像姑娘似的白白淨淨的年輕人。
那小白臉自己帶了一把吉它,有時能夠為張蜜伴奏,有時站起來為她伴唱,嗓子倒是挺不錯,但沒什麼特色。
他大部分時間都坐著,休息的時候,他在樂隊的一桌和張蜜緊挨著坐,一塊兒喝餐廳贈送的免費的飲料。
羅廣亮看著他們坐在一起小聲說話大聲笑的樣子,心裡直冒火。
他猜測著這個小白臉的來曆的同時,也用恨不得殺人的目光狠狠盯著他。
可問題是他們兩個旁若無人沉浸在他們自己的世界裡,根本沒向吧台這邊看過一眼。
一切的怒火根本無從發泄。
第三場表演結束的時候,羅廣亮實在熬不住了,便主動湊了過去,和張蜜打招呼。
可惜他拋棄了自尊心所換來的的,卻隻是宛如兜頭一盆涼水的謝絕。
“今天就不麻煩你了。這是我頭幾天剛認識的朋友,他是鐵路文工團的專業演員。最近他都沒什麼演出任務,願意每天陪我來演出,順便送我回家……”
張蜜是這麼說的,輕而易舉給羅廣亮勸退了。
而他窩囊的連那男的姓什麼叫什麼,他們是怎麼認識的,具體哪天認識的,什麼場合認識的,也沒敢打聽。
這天的演唱徹底結束之後,當那個姑娘樣的小夥子陪伴張蜜走過馬路對麵,奔夜班車的公共汽車站的時候,羅廣亮也悄悄跟出來。
他站在霓虹燈照不到陰暗處,遠遠看著他們在車站牌子旁說笑,心裡莫名其妙的疼。
直到二十分鐘後,他們一起上了姍姍來遲的公共汽車,他才悵然若失地離去。
這天之後,張蜜就用“你來啦?”這句固定的話跟羅廣亮招呼了,甚至有時候隻是點點頭。
她這種輕率和隨便的態度既可以解讀為因為熟悉才不拘小節,也可以視作敷衍地意圖疏離。
因為羅廣亮不但再沒有撈到送張蜜的機會,也沒有什麼機會和她聊天,好像有一條看不見的障礙阻攔他與她接近。
很快六月份到來,夏季又要開始了。
馬克西姆餐廳的生意那是特彆火爆。
既是因為這個季節本身就是年輕男女渴望夜生活消費的旺季,也因為馬克西姆餐廳的兩個台柱子真正的回歸了。
特彆是崔建和張嬙在參加完百名歌星的大彙演後,他們的名氣更是如日中天,吸引了許多仰慕者來捧場。
以至於他們重返馬克西姆的舞台後,天天顧客爆滿,生意火得無以複加。
所以到了晚上,哪怕是想在馬克西姆餐廳的吧台邊上找個位子都不容易了。
這直接導致馬克西姆餐廳對於晚間消費,有了至少人均八十元的限定。
餐廳經理也變得更勢利眼了,對一般的顧客懶得出麵招呼了,他出麵接待的,一定是一頓飯肯一擲千金的豪客。
不用說,羅廣亮要還想在馬克西姆餐廳泡著,金錢和時間成本自然齊齊上漲。
他必須得趕在七點之前來才能有地方坐,有時候晚飯就得在這裡解決。
如果在外麵吃過飯,那除了啤酒也得要洋酒,否則肯定喝不到數兒。
對這種變化,羅廣亮雖然不適應,卻也沒什麼意見,畢竟寧衛民還是皮爾卡頓公司的高管。
馬克西姆餐廳生意火,寧衛民不但有麵子也有實惠。
這讓羅廣亮哪怕挨宰,也有肉爛在鍋裡的那種釋懷感。
但羅廣亮難以接受的是張蜜進一步的變化。
作為在崔建和張嬙有事的時候,可以頂替登台的演員,她和馬克西姆延長了合同,收入也漲了十塊,這是一件好事。
她的演唱也越來越自如,越來越隨便了,她有時候用啞嗓子唱外國節奏瘋狂的歌曲,非常受歡迎。
但也因為這個,她也在馬克西姆開始小有名氣,在眾多精英雲集的消費場所裡,吸引來了越來越多注意的目光。
其中既有那些搞藝術的前衛年輕人,也有來馬克西姆餐廳消費的客人。
整個六月間,她身邊出現四、五個年輕男子,他們輪流護送她,對她畢恭畢敬。
他們追求她,爭先討好,而她既不拒絕也不給他們答案,使他們永遠處在恐懼和倦怠之中。
張蜜對每一個人都和藹親切,她的無差彆的親熱不僅像溫情的自然流露,也像深思熟慮的一種擺布。
他們全都用一種謹慎的飽含希望而又無望的眼光注視她,他們個個都顯得疲倦了。
然而即便是有點看懂了張蜜的把戲,可每當看都張蜜把飲料遞到他們嘴邊或拍他們胳膊的時候,羅廣亮就妒火中燒而又無可奈何。
他看著她的時候,胸膛和腹部裡麵好像空出了一大塊地方,仿佛什麼東西消失了或丟掉了。
“媽了個哈赤!”
羅廣亮心裡暗暗咒罵的時候,內心的實際想法恨不得走過去告訴那幫糾纏張蜜的“蒼蠅”們,“都他媽滾蛋,這是我先看上的姑娘!”
然後從袖筒裡拿出棗紅木的擀麵杖,在每個人的腦袋瓜上敲下在自己的赫赫威名,讓他們終身難忘。
但這是一個難以實現的夢想,這是虛構的意淫,他自己清楚,頂多想想罷了。
否則他就又會失去自由,得跑到茶澱去過上幾年了。
而且不知道為什麼,他像可憐自己一樣,居然也有點可憐那些圍繞在一朵鮮花旁的小夥子們。
那幾個比他年輕的輪流陪伴她的小夥子都向她投出狗一樣的目光。
他們向她討要的是同一樣東西。
可她誰也不給。
“操!”
…………
嫉妒讓人發狂。
羅廣亮嫉妒那些張蜜的現任的護花使者。
作為一個已經失去這種機會的人,他對他們無比羨慕。
進而感受到了一種譏諷,一種侮辱。
為此,他恨他們,而且他按捺不住這種恨意。
於是在六月下旬的一天,他終於乾出了一件沒法解釋的傻事。
這天,演出結束後,張蜜在鞠躬。
那個鐵路文工團的小白臉又來了,幫助整理麥克風的導線,看人鼓掌。
張蜜先跟今天的主唱崔建告彆,然後依次跟樂隊的人打了招呼,這才開始向外走。
那個小白臉像聽差站在她身後,默默收拾好一切東西,還背上了自己的吉它。
這天張蜜穿了一件露出肩膀的裙子,許多客人的目光都在被她光溜溜的肩膀所吸引。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就已經適應了這種凝視,滿不在乎的走過,還向注意她的人笑笑。
在門口等她的餐廳經理遞給她一個信封,張蜜把信封折好塞入肩挎的坤包。
她舉著一根手指說了些什麼,餐廳經理突然哆嗦著笑起來。
羅廣亮坐在吧台的高腳凳上透過落地玻璃注視這一切,思想像飛速掀動的書一樣,紛紛晃過。
他看著張蜜和小白臉一前一後走出餐廳大門,低頭匆匆走上馬路,他也不由自主站起來,走到了餐廳門外。
路燈的光線昏黃,張蜜的皮膚失去光澤,顯得粗糙厚重了。
大街上有一輛拉貨的卡車飛馳而過,也就被這車遮擋了一瞬間。
羅廣亮再看到他們,兩個人已經像一對情侶一樣挎著胳膊走到馬路對麵。
這時,霓虹燈下的羅廣亮腦子一熱,立刻扔掉香煙,追過了馬路。
他從後麵拍了拍小白臉的肩膀,儘量克製,用溫和的口吻請他走開。
“哎哎,說伱呢,今天沒你的事兒了,我來送她……”
一切都跟他的想象相符,他曾經對著鏡子演習過多次,情緒保持得相當鎮靜。
那男的被他這麼一拍,嚇得腿軟,什麼都說不出來。
張蜜有一會兒才看清是誰。
“……你是……”
“不認識我了?”
她馬上笑了,但臉色同樣發白,笑得有點兒假。
“是你呀!今天又來了?剛才沒看見你啊……”
羅廣亮無心廢話,直來直去,“我想跟你說點事,今兒我來送你行麼?”
“好呀,那……那小吳,你今天省事了,你先走……”
小白臉露出極度失望的表情。
他膽怯地盯著羅廣亮,仍舊有些緊張。
明明克製不住想表露敵意又沒太多膽氣。
羅廣亮當然看不起這樣的窩囊廢,他越發不客氣地瞪著小白臉,眼神十分輕蔑。
張蜜見狀,趕緊把小白臉拉到旁邊嘀咕了一會兒。
她在解釋什麼,她的表情也帶著緊張。
羅廣亮則趁此機會在心裡默念自己要說的話。
想好的話尚未記往,新的話又不斷湧出。
他能恰當地表達自己的意思麼?
說實話,他其實沒有多少信心。
小白臉終於戀戀不舍地走了。
遠去的過程不住地回頭。
“你嚇了我一跳。想送我怎麼不在餐廳裡跟我說?”
張蜜裝模做樣,先是故作嗔怪,隨後又是一笑,又作寬容。
“算了,反正我們也好就沒聊天了。我原諒你了。你最近怎麼樣?”
“還行。”
“哎,你到底乾什麼的?賣衣服的,還是賣什麼的?好像沒聽你說過”
“我……三輪車……不過是拉人的那種,不是拉貨的……”
羅廣亮有點不知該怎麼解釋清楚自己在做的事。
不過也沒關係了,反正張蜜也不是真的想了解。
她隻是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哦,那還挺累人的啊。”
跟著就把話題又轉移到了她自己的身上。
“不過想賺錢當然累人,我也累。我現在每天比過去多掙十塊,你聽說了嗎?我如今一天就能掙出一個專業演員的工資了。雖然還比不上崔建和張嬙他們的一半收入,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對嗎?許多個體戶大概也沒我收入高……”
她很得意,這時她才流露出適齡的青春氣息。
路燈照亮她的麵容,她整個人都被包裹在昏黃的光裡,看著像個白瓷的人。
羅廣亮看著她,隻覺得喉嚨發乾。
“那什麼……小張,你條件好,人也挺不錯……我覺得……”
“我也一樣,我們認識不久,交往也不多,可是我覺得你很真誠,讓人信得過。彆看我是個外地人,可身在京城,還能有這麼多信得過的朋友關心我,我特彆高興,真的……”
“我覺得……”
“你想說什麼就直說吧。”
張蜜很乾脆,一點兒也不驚奇。
這樣的態度讓羅廣亮立刻意識到,她很可能見慣了這種吞吞吐吐的樣子,聽慣了這種吞吞吐吐的聲音。
她讓他說,實際上似乎是巴不得把他的嘴堵住。
她太有經驗了,小夥子們已經把她寵壞了。
羅廣亮感到對話的勇氣悄悄離開了自己。
“我是想說,社會太複雜,你還年輕,一不小心就容易……”
“我都二十了!如果你是對我朋友多有意見,那大可不必。我覺得多交幾個朋友不是壞事,在許多方麵可以互相幫助。常言道,出門靠朋友嘛,我是個外地人,在京城不靠朋友還能靠誰?何況我們不也是朋友嗎?”
她的高傲中流露著一些不耐煩。
她熟知對付這種場麵的辦法,羅廣亮頓時被問得語塞。
老半天,他才重新拾起話頭。
“你過去穿的衣服很好看,今天這一件不怎麼好……”
“我也覺得有點兒露。不過穿了就穿了,還不是那麼回事。我是見山口百惠穿過我才這麼穿的,頂多讓人多看幾眼,損不了我一根毫毛,再說,也挺涼快的……”
“你現在的妝怎麼也變樣了?我沒想到。尤其口紅顏色太重了,顯得嘴大。其實,你從前那種讓人覺得特彆親切,改了真可惜……”
一股暖融融的東西在羅廣亮的心裡流。
他想表達一種溫柔,讓自己也讓對方感動。
“是嗎?還從來沒有人說過這個……這是進口貨呢,三十外彙券從友誼商店買的呢。好吧,我改回去……你的心真細……”
這次羅廣亮說動了張蜜,她自己也確實有些懷疑了。
燈光把人影投在柏油馬路上,馬路空蕩蕩的,遠處也看不見幾輛車。。
車站牌子底下,更隻有他們兩個人了。
這種環境,讓羅廣亮稍感輕鬆了一些。
“你可能不愛聽,但就像你說的,我們是朋友。所以作為朋友,我還是得勸你幾句。你孤身在外不容易,處事跟應該穩重一點兒,萬一摔了跟頭爬起來就難了。彆輕信彆人,哪兒都有騙子。你一個姑娘家,搞不好就要吃大虧。”
“……我知道。”
“你彆不當回事,真交上個壞朋友,後悔都來不及。我就是因為輕信他人才出事進去的。你彆像我似的。不分好壞的交朋友,對誰都掏心窩子,結果倒了大黴……你彆笑啊。”
“我好好聽著呢。”
“我覺得你很有前途,隻要好好乾,一定能混出樣子來。崔建和張嬙都是在馬克西姆唱出名的,你有天賦,也一定行。千萬彆糟踏了自己的好條件……”
“我一定照辦。真想不到,我一點兒也沒想到,真的……”
張蜜似乎一直在強忍著,這時候真忍不住了,咯咯笑了起來。
不過對於羅廣亮來說,他可看不出有什麼可笑的。
他已經儘了最大的努力。
這些話聽起來井不可怕,挺自然的。
他沒什麼要說的了。
有些話一時想不起來,有些話想得清清楚楚卻一個字也說不出。
至少好幾分鐘,張蜜還在笑。
笑得羅廣亮心裡萌生出難掩的尷尬和羞恥感。
他並不憤怒,隻覺得委屈。
因為他說的是真心話,他沒有假模假式。
“你笑什麼呢?”
“沒什麼……”
“你到底笑什麼?笑我嗎?”
“我笑……你的話跟我爸我媽的話一樣,連詞兒都差不多,我笑這個,沒彆的意思。”
羅廣亮心裡發空,有一種無聊的感覺。
他悄悄注視她豐滿的胸部和肩膀,意識到自己其實是喜歡她穿這件裙子的。
他隻是受不了彆人肆無忌憚地去欣賞她。
他痛苦萬分地膘了一眼她身體的曲線,萬分矛盾地在心裡對自己大喊大叫。
“我沒有假模假式!我說的那些話都是真心實意的!”
然而在在短促的自我感動中,他居然進一步地看到了赤裸裸的欲望。
他恨不得立即抓住她的肩膀,劈頭蓋臉地向她表明心跡,然後吻她並咬住她嬌嫩的嘴唇。
她被寵壞了。
她需要肉體上的打擊和征服。
但是,哪怕他的手心攥出了汗水,他也隻能無所作為。
他不是那種人,有的事兒他天生乾不了。
大概他的臉色很不好看,張蜜很快也發現了這一點,精明的她立刻改口。
“不過……還是得謝謝你的忠告。我的朋友很多,男的女的都有,其實我也早就發現了。有的人表麵很熱情,實際上是想占我的便宜。有的人很親切,其實內心非常下流。他們想錯了。我唱了幾年歌,在學校就被人請出去唱,我什麼都見過了,我誰也不怕。我的路不順,可是我會闖一條路出來,我想好了就乾到底,真的!……”
她做出虛心和感激樣子,語氣誠摯。
但羅廣亮卻知道她在裝樣子。
她此時是覺得尷尬了,而且她在微微顫抖,她害怕了。
她怕什麼呢?
是在怕我嗎?
她剛才的話裡似乎意有所指,難道是說我有不良居心嗎?
羅廣亮不由愣了一下,同時也有些傷感。
他想不通,明明都是為了張蜜好,他才說這些的。可她居然會怕他!
這個時候,羅廣亮忽然想起自己的口袋裡,還準備了一份禮物,似乎對解除誤會有幫助。
於是他趕緊掏了出來,鼓足勇氣遞給張蜜。
然而張蜜的回應又是他難以想象的。
“喲!金戒指,我可要不起!”
“沒什麼,我喜歡聽你唱歌……”
“是金的嗎?”
“你唱歌唱得越來越好了……”
“對比起,這東西,我可不能要。”
“為什麼?”
“因為我不想確定關係,我們隻是一般朋友,我可一點兒也不了解你。”
“我沒這個意思!就是覺得你戴著好看,就買了。”
“……都這麼說,到時候就咬住不放了。你跟他們不一樣,可是我的確不能要。你要送我鮮花我肯定要。”
“我的確……沒這個意思。”
“你要把我當朋友,就應該尊重我的意見。把戒指拿回去吧,留著向彆入求婚的時候用。我還是你的朋友,喜歡聽我唱歌的人都是我的朋友……”
張蜜顯得有點兒不耐煩,也似乎更害怕了,她的身子抖了。
而且居然朝著馬路對麵的馬克西姆餐廳的看了看。
她在擔心什麼呢?
怕被掐住喉嚨,琢磨怎麼呼救嗎?
“我再說一遍,我完全沒那個意思。我希望你能相信我。你根本用不著擔心什麼……”
羅廣亮為了表示自己的無害,自己沒有不良企圖,還故意朝後退了一步。
這一步倒是有效,張蜜明顯輕舒一口氣。
“我當然相信你,而且特彆感動。謝謝你對我說這些話,謝謝今天送我。不過明天就不麻煩你了,還讓小吳來吧。”
“小吳?就今天被我趕走的那個人,那個鐵路文工團的小屁孩兒?他才多大?有二十歲嗎?”
“他叫吳秀坡,彆看他年紀小,已經是有正式編製的演員了。再說,我也沒說我喜歡他啊。他嗓子還行。受過專業訓練,做個朋友他還是蠻稱職的。關鍵實際他感情特彆脆弱,動不動就尋死覓活,我現在拿他沒彆的辦法,得哄著他。所以也希望你能理解一下,啊,對了,我忽然想起來了,我有東西拉下了。對不起,我得回去一趟,再見吧,彆等我……”
張蜜匆匆地跑過了馬路,衝進了霓虹燈光的範疇。
她裸露的身體部位離得稍遠之後,在燈下顯出瓷器般的光澤。
她被亮晶晶的裙子包裹,得就像一朵水晶和寶石做的花。
然而,她的老練卻令人害怕。
她不喜歡一個人的時候,表麵上卻不表示厭惡,這是一般的二十歲女孩子能夠做到的麼?
在她誘人的肉體裡麵包著一顆任何人無法揣測的靈魂。
羅廣亮為此而目瞪口呆,直至張蜜逃命似的躲進了馬克西姆,連香水味兒和鞋印兒都帶走了。
他才意識到這條重文區最寬廣的馬路上,隻有他腳下那一道長長的倒影陪著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