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八十三章 收獲滿滿(1 / 1)

國潮1980 鑲黃旗 2579 字 24天前

這一趟小酒館不白來,寧衛民絕對是收獲滿滿。

實事求是的說,無論是大酒缸的經營狀況,還是張大勺給出的建議,都讓他受到了極大啟發。

這天回去之後,寧衛民的心頭是彆有感觸啊。

甚至都過了好幾天了,他還依然在反複消化著這一天的所見所得啊。

首先他是覺得這京城獨特的酒館太有意思了。

實際上他和張大勺坐在一起沒喝多久,也就剛剛把一杯酒喝完吧。

差不多就有顧客登門了。

那是三四個上歲數的老人結伴進門,嘴裡都是一個腔調。

“掌櫃的,毛三,來一個。再來個豆豉豆腐。”

“掌櫃的,毛七,來一個。來盤炸花生米。”

大酒缸的酒論“個”,一個就是一杯,一杯就是一兩。

毛三和毛七,則是燒酒種類。

散裝二鍋頭一毛三一兩的叫“毛三”,一毛七一兩的叫“毛七”。

而接下來,都到不了十一點半,整個酒館就爆滿了,幾乎全是這樣的酒客。

彆說那正中間的六個大酒缸了,連酒館周邊貼牆的幾張八仙桌也坐滿了。

真等到了正午,好,連想拚桌兒都沒地兒了。

而且直至下午一點,在店門口兒排隊的人始終都有。

為什麼這麼熱鬨?

怎麼這大酒缸就這麼受顧客的歡迎啊?

都不用誰來告訴寧衛民,他憑自己一雙眼睛就能看明白。

最重要的一個理由——這個小店兒的性價比高啊。

既能解饞,還能管飽,而且好吃不貴,那誰不來啊?

彆忘了,張大勺的小菜兒可是能讓人流口水的珍饌,那是讓人銷魂的東西。

而且康術德賣酒不兌水,斤兩也足實,喝酒的人對這樣也很在乎。

再加上灶頭上那張師傅地道的山西刀削麵,還有在彆處已經吃不到的京城爛肉麵。

這總共五六毛錢就能讓一個人酒足飯飽,心滿意足的地方,滿京城哪兒找去?

更彆說這兒的氣氛也好啊。

這裡並不是看人下菜碟的地方,窮人進的起,富人不跌麵兒。

而且不同於飯館子都悶頭傻吃,各桌客人沒有交流,在這酒館裡,各桌的客人是能夠一起聊天的。

因為來這兒的酒客基本上都是住在附近的主兒。

互相本就是熟臉兒,酒杯再這麼一端,再沒有不開麵兒的了。

隨著一口酒一口酒的小抿著,山南海北,天上地下,雲山霧罩,一通神侃,個個如同神仙。

就在大家夥嘻嘻哈哈逗悶子裡,在恍恍忽忽的酒酣心熱裡。

什麼憂愁煩惱,什麼恩怨情仇,都被酒給衝得沒了影兒。

尤其康術德還是一個能說會道的掌櫃,時不時總還跟客人說笑,酒館裡就更是笑聲不斷。

比方說吧,遇到這麼一位年歲大的客人落座,衝櫃上要東西。

“掌櫃的,來個毛三,一碗麵”。

康術德也許就會用特彆的方式跟後廚打招呼。

“張師傅,來一碗牛頭馬啊”。

然後把酒打好給夥計,讓方濱端上去,他興許還會站在櫃後跟客人再逗上一句。

“這位,您的六七八來了”。

這樣的話呀,叫做“借詞點尾”。

第一句隱去了“麵”,第二句隱去了“九”。

客人如果是懂行的,聽了自是會心一笑。

甚至有的時候,還會有客人興之所至,故意也逗上一句呢。

“老板,咱可是有錢不買拖泥帶啊”。

康術德便會更加幽默地作答。

“咱買賣實在,您放心吧。金木火土咱不摻和。”

如此一來,就更會引發更多的笑聲。

還有呢,在客人結賬時,康術德總是故意把五毛錢以下都說“錢”,五毛錢往上便報“款”。

這樣同樣唱賬,卻用不同的字,時間一長,次數一多,便會被旁人發現他藏著的“段子”了。

像有的人因為好奇,就要問上一句。

“哎,您這有意思啊,錢少了您說‘交錢’,錢多了您就說‘付款’,您這兒還區彆對待啊?”

康術德聽了立刻挑起大拇指來。

“您這耳朵是好啊,不過您彆誤會,關鍵是怕您幾位聽著枯燥。其實交錢,付款還不是一回事啊?要緊的是一視同仁啊,讓您喝著高興,聊著滿意就成。是不是您哪!”

這叫什麼?

這就叫會做買賣。

所以來這兒的客人,就衝這兒有個能說會道,懂得活躍氣氛的掌櫃,待在這個大酒缸裡,就能夠感到輕鬆自在,無拘無束。

雖然不是推杯換盞,也沒有劃拳行令,但僅憑你一言我一語的閒談,酒客們就能其樂融融泡上多半天。

大家夥杯中的酒就像是精靈,讓一個個來這個大酒缸跟它親熱的爺們兒,都成了自由自在的活神仙了。

這是多麼平和,多麼散漫的心態啊。

寧衛民甚至情不自禁的有些感動,不免這樣去想。

同樣作為大眾平民的公共消費場所,可三十年後的人大多隻熟悉從西方社會傳入的酒吧,真沒幾個還了解咱們過去曾經盛行的本土酒館了。

要是實事求是的說,如果刨除崇洋媚外、找刺激泡妞和小資情調的因素。

單純僅從喝酒和聊天的角度來說,這京城的大酒缸恐怕比西式酒吧更有意思,更健康,更有益於社交與放鬆,也更人性化。

但最難得的,還是這大酒缸,絕不存在把顧客當韭菜割的做法,絕不是成天變著法提價讓顧客交智商稅的。

反倒是願意為了顧客讓利,做一些看起來不是那麼劃算的買賣。

因此也就透著真誠,能積攢下人情。

隻要這份初衷不變,永遠都會是附近居民們的第一選擇。

這簡直就是國產的薩莉亞啊。

不,這甚至比薩莉亞還牛。

因為京城的大酒缸能提供給顧客的已經不僅是實惠的吃食了。

這裡還有娛樂、文化、交際和人情的精神享受。

你說牛不牛?

恐怕誰都得承認,買賣隻有做到這個份兒上才算是圓滿。

開買賣的能掙錢,合法納稅不說,還能掙人情,掙口碑。

更能給顧客們帶來一份幸福感,有益於社會的穩定和諧。

所以對比記憶裡滿街全是連鎖快餐店的京城,對比上輩子連買個小二都得六塊錢的京城。

寧衛民是真心希望,這一世的京城能多幾個像這樣賣散酒的大酒缸。

他也真心覺得,這買賣其實很值得一乾。

雖說日後的房租高漲對會是這樣的買賣難以承受的巨大壓力。

可康術德今天也跟他說了。

過去京城的大酒缸門外左右全是買小吃的。

往往這麼一個小店,能把賣烤白薯、賣包子的、賣餛飩的、賣炮羊肉的、賣燒餅的,全給招來,養活一大票的人。

這也就是說,真要琢磨透了這大酒缸的道理,也就是牢牢掌握了流量密碼啊。

之後拿流量變現的事兒,對他還是個難事兒嗎?

經曆過網絡時代人都懂得,剩下的無非就是“羊毛出在狗身上”的戲法了。

總之,正是因為來了這趟大酒缸,寧衛民忽然明白了,原來想讓一個商業區或者是旅遊區繁榮起來,一點都不難。

如果現在再讓他重活一回,再次替天壇公園出謀劃策的話。

他一定會用更聰明,更輕鬆,更容易的法子去增加天壇的遊客數量,提供公園收入。

根本就不會再費那麼多心思,為天壇出那麼多標新立異的主意。

現在看來,過去他的做法,著實是有些愚笨了。

至於說到張大勺給出的幾條建議,寧衛民也是如獲至寶,深以為然。

打回去後的第二天,寧衛民就來到了壇宮飯莊,召集了江大春和小查來試驗。

不出所料的是,名廚就是名廚。

他們按張大勺給的方子,交代的法子一試,果然效果斐然。

彆的不說,用這出汁的法子製作出的乾貝柱高湯,乾海帶高湯就很了不得。

用來下麵,煮餛飩,倍兒鮮,對口感的提升效果非常明顯。

不但嘗過的廚師都說好,寧衛民更是一下子就嘗出了日式海鮮拉麵的那種味道。

他驚訝地醒悟到,弄不好這就是日式拉麵的最大奧秘啊。

於是他直接就下令,把這法子應用到樓下小吃店去了。

結果沒想到,當天市場就有了反應。

什錦湯麵和小餛飩這兩樣兒,居然也成了能夠售罄的東西。

好多中午來點心店點這兩樣的顧客吃過之後都追加了。

不但留下了不少稱讚的聲音,甚至好些人中午剛吃過,晚上就又來了。

隻可惜這些主顧都未能如願,因為他們想吃的東西不到下午四點就賣光了,隻能等明天了。

還有那素魚翅,用豬蹄做的彷生熊掌也夠絕的。

彆看那素魚翅,隻是用粉絲、雞脯泥、五花肉、蝦仁、雞蛋,摻上菱角粉,加上黃酒和冰糖做出來的假玩意。

可是用燒魚翅的法子,用高湯一吊,那味道和口感就跟真的一樣。

反正寧衛民打當了壇宮的總經理可沒少吃魚翅,連他的舌頭都吃不出什麼區彆來的。

誰能說這不是手藝?

但和素魚翅相比,更讓人稱絕的還是那熊掌的製作。

因為是豬蹄,不用石灰水泡發了,也不用米水去味兒了,更不用一根根的除去熊毛。

確實得說,這處理原料的環節省大事了。

但反過來,拆解豬蹄子也不容易呀。

必須要從骨骼和機理,依次擺成熊掌的模樣,那可費勁了。

得虧江大春和小查是北海彷膳出身,最擅長就刀工組字,乾這活兒正合適。

否則要換成彆人,興許他們更願意一根根的拔去熊掌的毛發呢。

收拾不易,燉煮也難,難就難在耗時間上了。

做熊掌是最不能急的,哪怕假熊掌也一樣,先得抹上蜂蜜文火燒一個小時。

然後把蜂蜜洗去,再把豬蹄在砂鍋碼好形狀,一次放好作料。

等到完全用濕麵粉封死砂鍋後,用微火燉煮。

然後就是耐心等,什麼時候砂鍋裡的湯汁全收乾淨了,什麼時候這道菜才算做成。

不過說實話,味道真是頂頂好的。

想想就知道,作料在密封空間一點點深入肉中,不丟味也不跑水。

最後收好湯汁的一刻,味道全進去了。

打開一看,雖然隻是豬蹄而已,但脂嫩微顫,美豔如同軟玉。

品嘗起來也不是普通豬蹄肉可比,更像是極品魚唇。

尤其是豬蹄的小條肌肉,特彆柔軟肥嫩可口。

反正這麼說吧,即便不是熊掌,可就按這個費勁的做法,就按這道菜堪稱豬蹄天花板的味道。

那也理應賣出熊掌價了,一點不虧心啊。

不過話說回來了,這兩個主意再好,也及不上張大勺給出的最後一個主意。

對於張大勺告訴自己的胭脂米“紫金箍”,寧衛民是真動心了。

他雖然還不敢肯定那胭脂米是否真有張大勺描述的那種高品質,可他依然充滿了無限期待,打算動用全部的關係和能力去找一找。

因為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特彆的頂級食材,在收智商稅上有多麼方便。

就像拉菲、茅台、魚子醬、白鬆露、藍龍蝦、法國鹽之花、藍鰭金槍魚,哪個不是讓富人心甘情願的把鈔票奉上。

說白了,富人吃得是飯嗎?

不,他們吃得是身份,是獵奇心,是物以稀為貴。

尤其西餐界還常拿華夏沒有頂級食材為理由,認為中餐因此理當價廉,上不得廳堂。

所以寧衛民也就更有一種為國爭光的動力。

要找到這種米,並且儘力要把這種米保護起來,用來坑外國人的馬內。

為此,他采取的直接行動是以壇宮飯莊的名義聯係了農業大學,去跟業內專家打聽胭脂米的詳情。

這不問不知道啊,一問更是讓他心熱。

因為農業大學那邊,還真有比較詳實的資料,經過農業大學的教授介紹,處處顯示出這胭脂米的來曆非常。

敢情胭脂米全稱為“禦田胭脂米”,是一種極為珍貴的作物,原產於heb省豐南縣。

曾為清廷“貢米“。

康熙皇帝也曾親自種植、培育,並在其個人筆記《幾暇格物篇》中有記載,稱這種稻米顏色紅,米粒長,味道香,與一般紅米不同,命名為“禦稻米”。

後幾經嘗試,終於成功移植於京西,也就有了京西稻之稱。

康熙培育了禦稻米以後,除了北方,也倡導在南方推廣。

康熙五十四年,曹雪芹的父親曹頫從其母舅李煦那領取禦稻種一鬥,開始在江寧(南京)推廣,同時也在自家田裡種植。

曹雪芹少年時也許吃過這種米,並在後來寫進了《紅樓夢》。

再等到乾隆皇帝下江南後,從江南帶米回京,南方的胭脂米也就成了“紫金箍”了。

被種植在昆明湖畔,接受有“天下第一泉”美稱的玉泉水的灌既。

因其培育難度大、產量小,需要大量高質量的水來灌既,到了近代幾乎近於滅絕。

後來,多虧我們的偉大領袖讀紅樓,看到五十三回寫賈府的莊頭烏進孝進賈府交租,常用米千餘石,而專供賈母享用的“禦田胭脂米”隻有“二石”,由此引起了關注。

他讓農業部查了“禦田胭脂米”的情況,提出希望由糧食部門收購一部分“禦田胭脂米”,以供中央招待國際友人。

如此,胭脂米才得到了一定的保護,在一定程度擴大了種植。

但可惜的是,有那麼幾年口糧趨緊,讓這種低產量的高檔米再度遭到冷落,國家停止了收購,也顧不上保護了。

京西雖然是稻米的產區,但從六十年代之後,種植的全是高產稻米。

如今要想找的話還真是難了,恐怕也隻有當地農民還留有一些稻種了。

真要找的話,六郎莊附近走訪一下,或許是最有可能性的。

而麵對這樣的現狀,聽了這樣的介紹,寧衛民雖然失望卻不氣餒,反而更確定了農業大學的專業能力。

於是他也不繞彎子了,索性開誠布公,提出要農業大學幫忙,找到這種水稻培育一批出來。

他表示,如果成功,自己不但願意承擔所有費用,會出高價購買。

而且還可以在額外資助農業大學的科研項目,或者贈送給學校一輛汽車。

那想想看吧,這個年代,麵對如此的饋贈,學校能不動心嗎?

於是,寧衛民最後就把這件事轉交給農業大學了。

對方答應他,會通過糧食部門去摸一摸京西附近的情況,如果可以找到稻種,那麼就會想辦法滿足的他的要求。

就算是壇宮飯莊和農業大學的一次試行的商業合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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