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獨寧衛民接連碰著了好事,宋華桂最近的運氣也不壞。
寧衛民所提出的,向時尚領域全麵出擊的擴張戰略獲得宋華桂認同沒多久,居然就真有人介紹了一位來自港城搞美容美發的專家給宋華桂,希望能和皮爾卡頓華夏總公司就相關業務達成合作。
這可真是需要什麼,老天爺就給什麼呀。
尤其當寧衛民聽宋華桂告訴他,說這位有意合作的還是一位女士,叫鄭銘銘。
人家不但是港城美容協會主席,而且在港城、印尼和美國三藩市都有連鎖的美容美發廳和培訓機構。
寧衛民就更是高興了,覺著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甚至都未等宋華桂再詳細介紹,他就一口叫出了那培訓機構的名字——“蒙妮塔!”
“嗯?你知道港城的這家培訓機構?”宋華桂有點詫異。
“啊……嗯……有個耳聞,我是從……港城那邊的雜誌上看到的,雜誌上說這位鄭銘銘,好像是紋眉技術的發明者。”
寧衛民麵不改色,隨口扯了個慌遮了過去。
可其實,他對這家培訓機構所知遠不止於此。
不為彆的,就因為他上輩子為了混口飯吃,曾經一度想過當理發師。
要端這碗飯,他從福利院護理員手中學的那點理發本事當然不夠用,就得去京城的美容美容培訓機構先學手藝。
他曾經專門了解過相關行情,知道京城資格最老的美容美發培訓機構就是“蒙妮塔”。
從1986年就在京城辦學了,而且是來自港城的集團公司跟教育局合作,學完了還可以直接考國際資質的正規學校。
不但老師大多是港城來的專業技師,還擁有部分外籍技師,硬件設備也都是和市場接軌的。
甚至還在學校旁邊開辦了一家蒙妮塔美容院,給學生提供實際操作的機會。
但可惜的是,學費貴,學時長,他最終還是放棄了。
然而有關蒙妮塔的品牌故事,和宣傳資料上對創始人鄭銘銘女士傳奇化的介紹,他卻記住了。
所以他對雙方合作還是很看好的。
他起碼知道,這個“蒙妮塔”作為專業技術培訓結構,教學質量確實過關。
在未來二十年內在內地都是一家獨大的局麵,還用特許加盟的方式在全國各地都開辦了分校。
之後雖然因為各處分校麵對市場競爭加劇,管理日益混亂,品牌優勢消失。
但京城、深圳、大連三家直營店的教學質量一直還是較強的。
其學員仍舊連續八年獲得亞洲發型化妝大賽冠亞軍,連續兩屆獲得瑞士CIDESCO人體彩繪大賽的世界冠軍。
學員的學業資質也一直獲得世界美容組織CIDESCO認證。
事實上他原本打得主意就是搶在1986年前找這位鄭女士談談合作的,甚至為此事專門拜托了金利來的曾憲梓先生。
可惜這年頭電訊不暢,找人忒難。
曾先生最近一直在花城和深圳兩頭跑,暫時還無暇回港,更顧不上這件事兒,讓他無從下手。
沒想到人家竟然自己來了大陸,還主動送上門來了,這當然是一件好事,省大事兒了。
不過就雙方初步接觸而言,意見分歧不小,真要想達成合作,還是頗有難度的。
因為這位鄭銘銘女士,聯係皮爾卡頓主要是看重了模特大賽和內地服裝表演盛行的龐大市場,是為了來賺錢的。
談到聯合創辦學校,對方積極性就不大了。
倒也沒說不同意,可對方顯然對進軍內地市場所圖者大。
一是堅持自己的品牌,不容變更。
二是對投資額也是獅子大開口。
百分之十的股份就開價一百萬,而且最多隻肯給百分之二十。
理由是美容設備和化妝品貴,好多需要進口,老師也因為內地條件差不願意來,必須給開高工資,耗資破大。
可反過來看,以內地情況而言,學生能交多少學費,自然是很有限的。
這明顯是委婉的想讓皮爾卡頓知難而退,不來摻和這個“賠本買賣”。
所以宋華桂吃不準了,找寧衛民來,目的就是更他合計一下後麵該怎麼談。
“這位鄭女士真的很精明啊,看準了模特大賽即將進入主要賽程,最需要優質化妝師的時候來談合作。而且他們的水平也確實好,港城許多大牌明星都是指定蒙妮塔的化妝師做造型的。我感到很難拒絕她的報價和條件。然而在聯合辦學上,我們卻很背動。我們完全沒經驗,人家也不想借助我們的名氣。我們能給出的支持隻有資金,人家確實沒必要和我們合作。而且即便達成合作,按她的算法,今後恐怕難有收益,每年都得虧損,我們要持續用資金填補。你還堅持非要這麼做嗎?”
麵對宋華桂的猶豫和動搖,寧衛民笑了。
“大姐啊,您說的對。這位鄭女士太精了,這是典型的隻想占便宜不吃虧啊。可要說咱們背動,也不儘然。雖然在合作上,咱們能拿出來的實在東西不多。沒咱們摻和,人家確實也能把事辦成。可要是從需求上論,那就不一樣了。咱們有市場,有資金,有名氣,甚至有人脈和關係,所以這不是咱們求她的事兒,而是她求咱們。”
“我還是那句話,我們是內地市場的先行者,又是目前時尚行業的領頭羊。目前可以說一家獨大,占儘了天時地利人和。那麼後來者雖然會對我們造成威脅,可就憑咱們的實力,他們也絕不可能把我們一腳踢開。尤其是京城這塊寶地,任何人都必須允許我們談談條件。否則的話我們要不答應,誰都不可能有好果子吃。”
“咱們其實無所謂啊,因為咱們主業是服裝,就是硬插手,最壞的結果不過賠點錢。真吃虧的還是那位鄭女士。賠本賺吆喝不說,弄不好內地市場也被咱們狂轟亂炸給搞壞了。說白了,這就相當於兩國交兵,咱們是侵略的一方。去彆國領土作戰,即使打敗了,對方也是一片焦土,而咱們本土不受影響。她拒絕咱們,絕對是得不償失。”
“至於辦學賠錢,究竟值不值得投資呢?這個問題,您一定得堅定。辦學賠的錢,咱們可以通過其他商業運作再賺回來。關鍵是能解決咱們對專業化妝師需求越來越大的實際問題,而且商業講究的就是時機,就是冒險和謹慎之間的戰爭。很少有人能靠它賺錢,這就會是大買賣。很多人都能靠它賺錢,這就肯定不是大買賣,目前的時機太好了,我們要不參與,日後插手的難度會增加千百倍的……”
宋華桂不能不承認寧衛民的話有道理,可藝術家的思維模式,又讓她心存顧慮。
“可這……是不是等於變相脅迫人家啊?我總覺得仗著財雄勢大就欺負人,未免有點不道德。那人家心裡有了刺,日後合作能有好結果嗎?”
“哎喲,您這是怎麼了?這軟心腸不能像您這麼軟啊,好人也沒您這麼當的。”
寧衛民哭笑不得,隻能繼續勸服。
“大姐,您講商業道德當然沒錯,可問題是商場上也是有層次高低的。對不同層次的夥伴還是該有所區彆的。就拿跟政府打交道來說,您和皮爾卡頓先生都是高手。風度翩翩,溫文爾雅,講信用,重名譽,追求的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並舉。在互惠互利的基礎上還能借此提高私交,這就是高層次的社交。的確不能玩陰謀詭計。”
“可要對這幫港商來說,您還真彆太實在了,也彆太高看他們了。他們有一個算一個,表麵上人五人六挺體麵的,可因為受殖民統治時間久了,都是很功利很自私的。缺乏光明正大的勁兒,沒有貴氣,隻有市儈。您要跟他們講純粹的道德和誠信,那就會變成大肥羊,讓人家吃血肉了。還得存點心機,用點手腕才行。”
宋華桂有點無法讚同,忍不住打斷。
“你這也太以偏概全了,可有失客觀啊。這麼大的港城,難道就沒一個堂皇大氣的人物了嗎?那金利來的曾先生呢?還有蓋白天鵝賓館的霍先生呢?”
然而寧衛民卻不改口。“霍先生是江湖人,雖然有風骨,也算大氣,卻難脫草莽氣。曾先生是大陸過去的。骨子裡還是該算大陸人,但即便如此,他也仍是個小商人。”
“這幾乎可以說是港城的商人的共性。如果您了解港城的曆史,就應該知道,大多數港商都是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發跡起來的,而且一開始都是從事小買賣的人。這主要得益於西方國家對大陸的經濟封鎖。是時代和曆史的特殊原因造就的。”
“小商人出身就有小商人的特點。都是吃過苦,從低往高做大的。擅長錙銖必較,擅於趨利避害。說白了就是識時務,善於見風使舵。所以聰明點的港城商人都會發現,大陸改革開放,港城的曆史紅利就結束了,要想繼續賺錢,就得奔大陸來。”
“曾先生無疑就是聰明人,所以他很痛快就跟我們達成了合作。難道我拿專利出來不是脅迫嗎?他一定會考慮不答應的後果。但我們一個識趣,一個給麵子,心裡的刺兒也就沒有了。合作自然不成問題。”
“這位鄭女士也一樣的,雜誌上有寫,外國人給她起了個外號叫‘東方老鼠’。這是因為她早年在馬來西亞、新加坡,甚至遠至澳洲及美國等地做推廣和參加展銷會,目的是把蒙妮塔的名字及產品傳揚開去,準備打響名堂後再回流港城。同時還參考彆國美容學校成功之處,到處搜集有用的資料,翻譯成中文教材教學生,以提高自身教學水準。所以名字不好聽,但很貼切。”
“這樣的一個人,這麼善於找機會。您相信她會不懂合則兩利,分則兩害的道理嗎?我覺得她想要的東西,您大可以痛痛快快給她。至於我們想要的,其實隻要讓她明白,無論怎樣,我們都會涉足美容美發培訓,她就知道該怎麼辦了,會做出明智選擇的。”
“您就放心吧,咱家大業大,跟她壓根不是一個級彆的。如果您這個服裝女皇是武則天,她這個搞美容美發的也就一西太後,連東宮都不是。有什麼資格反對?所以想象中的撕破臉和圖窮匕見根本不存在。這件事也一定可以在和睦的氛圍裡達成一致的。”
“本來嘛,商場上就沒有個人問題,都是大家的問題。隻要大家都有好處,認可彼此的重要性,哪裡有什麼問題呢?不占她便宜,這就是我們的誠意。大不了您帶著我一起談。講市儈我擅長啊。您唱紅臉,負責熱情款待,我就唱白臉,負責據理力爭……”
聽到這兒,宋華桂不禁笑了。
“我可不是什麼武則天,你倒是有點像狄仁傑,滄海遺珠,宰相之才啊。還是有你在好,我可以全心全意忙模特大賽的事兒。那就這樣辦吧,到時候我隻負責談模特化妝的事兒,其他的你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