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四章 東方刀客(1 / 1)

國潮1980 鑲黃旗 2494 字 28天前

不用說,壇宮五個人這樣的集體行動,雖然局氣,卻有公然叫板之意。

而且也壞了馬克西姆後廚的規矩啊。

彆忘了,法國佬管轄的廚房,最重要的一條就是,任何人都要以手裡的工作為重,不能擅自離崗。

自然,這讓三個法國主廚會認為自己的權威受到了挑戰,更是刺激了他們的負麵情緒。

越發怒火衝天,急赤白臉。

然而讓法國佬可沒想到的是,這回犯規矩的人,可是膽兒肥了。

居然火氣比他們還大!

不但敢於衝他們瞪眼齜牙,甚至敢於對著整個廚房破口大罵。

誰呀?

小查!

這小子性格向來比較衝動,要不原先壇宮開張鬨的那一場,也不會他打頭陣了。

就他一過來,都沒容法國人開口。

反而一下站到戴紅的前麵,先指著地上的餐車,衝著仨法國佬嚷嚷上了。

“你們還真以為是她的錯啊?車要是好好放平地上,開個門就能弄翻了?這他媽是陰謀!是陷害!”

跟著就一伸手扒拉開擋在麵前的“樂個屁”和“拉清單”,又衝廚房裡的其他人發飆。

“哎!誰乾的誰站出來!你們丫這麼算計一個姑娘,孫子不孫子!小心生孩子沒屁眼!”

然而情急下,他根本沒考慮說話方式,這破口大罵的話可是打擊一大片啊。

於是不罵還好,一罵廚房裡其他人也汆兒了。

人家也抱成團了,開始還嘴罵小查,說他胡說八道!純粹汙蔑!

分管廚房各區的小頭目還好點,大概顧忌身份沒帶臟字兒。

可那些基層廚師沒那麼多顧慮,全都直接罵娘了!

誰肯認這個賬啊?

同樣群情激憤啊!

眼瞅著廚房就要失控,弄不好兩撥人能操刀拿鍋的打起來。

仨洋鬼子這時可都暈頭轉向,外加心裡沒底了。

因為語言不通,誰也不明白為什麼下屬會突然間對立衝突起來。

所以更吃不準此時該當怎樣乾預,才能控製住事態。

萬一弄不好,兩撥人都衝他們來了呢?

嘿,說白了,洋鬼子的窮凶極惡就是紙老虎。

這種情況下,他們也怕引火燒身哪。

還多虧餐廳經理架不住裡頭的亂乎,也跑過來了,廚房裡的情況才沒繼續惡化。

要說這位餐廳經理還真挺不容易。

一邊忙著勸架,一邊詢問情況,隨後還得用法語跟法國佬們解釋。

如此,仨法國主廚算是大概明白了,目前是什麼狀況。

說實話,這個時候後廚鬨內訌是什麼後果,傻子都看得明白

這反倒讓三個法國主廚冷靜下來了。

畢竟出了事兒他們才是承擔責任人,真要是砸了場子,他們今後也就沒法混了。

他們都很清楚,當下的要務是得平息紛爭,必須把今天的宴會對付過去。

那不管誰的責任,到底怎麼回事,就隻能先把這些恩怨放在一邊,以大局為重了。

仨法國佬一合計,哪個墳地不埋冤死鬼呢?

說話就要把惹出事端的戴紅,和替她拔闖,不惜跟整個廚房對立的小查,請出廚房去。

甚至還表示,如果壇宮的其他三人有意見,就連他們一起走。

這種情況,他們隻能依靠馬克西姆的正式職工,那才是他們的鐵杆部隊。

然而讓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楊峰卻借著餐廳經理之口,提出了一個他們難以拒絕的積極建議。

“不管誰的錯,設法補救最要緊。現在距離十一點半開餐還有半小時,庫裡的東西也夠用。那為什麼不再做出八十份兒開胃小食來補上?我們來做,保證一模一樣,可以嗎?”

“什麼?你們要重新做?還一模一樣?怎麼可能來得及?”

仨法國佬聽了餐廳經理的轉達,麵麵相覷,根本不信。

今天打翻的開胃小食雖是每個人吃不了兩口的小點,卻一點不簡單。

不但用的食材原料多,造型也很講究。

那可是副主廚“樂個屁”帶著全部冷盤的廚師,一絲不苟的連切帶擺,累得汗流浹背,忙了一個半小時的勞動成果。

就憑這幾個敢乾了沒幾天的新手,這麼短的時間,怎麼可能?

然而許春燕也隨著楊峰說能做。

“對,我們幾個手快,不就八十份嘛,我覺著也差不離兒。反正也這樣了,死馬當活馬醫唄……”

她的話更實在,不免就打動了餐廳經理。

“是啊,反正也不能更糟了,乾嘛不讓他們試試呢?既然他們自己說能做,那肯定有一定把握,就讓他們試試吧……”

就這樣,餐廳經理的幫腔說服下,仨法國佬總算都點了頭。

至此,後廚的衝突暫時告一段落,所有人又都把注意力重新放在了備餐上。

不過,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雖然壇宮這五個人都說能做,可怎麼做,他們卻有自己標新立異的主意。

楊峰和大家合計了一下,就讓其他四個人先去冷庫拿材料,自己離開了。

不多時,他居然抱著一個盆回來了,那裡麵是五把中餐的菜刀。

他倒是主動請餐廳經理替自己跟法國主廚們解釋了。

說為了搶時間,那就得怎麼快怎麼來了。

他們用中餐的刀比較順手,反正最後能保證質量就得了唄。

這個說法無疑讓仨法國佬更懵圈了。

因為中餐的菜刀看起來太過笨重,怎麼都覺著沒有法國的尖頭菜刀好用。

而且這種刀四四方方,看上去似乎用處非常局限。

說句不好聽的,讓他們覺得沒有辦法切好菜品,甚至連洋蔥末都切不了。

正遲疑間,甚至連他們的那些下屬都有人發出了嘲笑。

“哈哈,太逗了!你們難道要用菜刀做西餐嗎?你們不會以為這裡是中餐館吧,還真不怕乾串行啊!”

“我說,你們彆胡鬨了行不行!真讓外國人看了笑話,伱們丟的也是咱們共和國的人!”

這就更讓法國佬難有信心,不抱什麼希望了

然而就在他們後悔剛才答應的太隨意,想要堅持廚房規則,表達拒絕的時候。

絲毫也不理會嘲諷和非議的楊峰,已經快了一步,把刀都分發出去了。

壇宮這五個人,誰接過刀來,都是二話不說,麻利兒的就上手切上了。

結果這一來,仨法國佬要出口的話不但全咽回去了,而且他們也瞠目結舌,徹底看傻了。

怎麼回事?

因為他們就沒見過這麼牛的刀工!

無論是楊峰刀下的蘑菇方丁,還是許春燕刀下的蘋果條,又或是戴紅負責的蒜泥,小查來切的野菜卷兒,全是行雲流水一樣切了出來。

這種刀花紛飛,方寸之間的美妙和順暢,快到讓人眼花繚亂,美到讓人目不轉睛。

根本是仨法國佬前所未見,也無法想象的。

而且還不僅隻有視覺享受,叮叮當當,刀擊案板的聲音入耳,也如同音樂。

完全不同於西餐廚師們平日一板一眼的緩慢節奏。

但要說最驚人的還得屬江大春刀下切出來的菜汁凍條。

那可是果凍一樣的東西。

“樂個屁”切它,必須比著尺子,用長長的刀,小心翼翼的,才能做到橫平豎直。

連擺盤的時候要用鑷子輕拿輕放的,稍不留神就會散碎的玩意。

可結果到了江大春的手裡,這小子就跟切北豆腐一樣。

左劃拉幾刀,右劃拉幾刀,上劃拉幾刀,下劃拉幾刀。

就這麼輕而易舉的完成了。

結果一量尺寸,居然半點也不差啊,準確的簡直令人匪夷所思。

不用說,此時此刻,在仨法國佬眼裡,壇宮這五個人簡直就是練過功夫的東方刀客啊。

太神奇了!神奇的都不似凡人了!

可說真的,這其實全是他們外國人少見多怪。

要知道,西餐和中餐相當關鍵的一個區彆,就是西餐是有烹而無割,而中餐卻是烹割並舉。

割者,切也,西餐的肉類,多是大塊兒,無所謂切。

中餐自周朝開始,《禮記》、《論語》裡就都有了對切法的初步記載和描述。

唐朝時,已經有了“蟬翼切”的名目,以後刀工越來越發達。

逐漸形成了切、剁、削、剜、片、剔、劃、剩、割、剖、旋等等技巧。

到了明清兩朝,割與烹已經分了工,有名目的切法已經多達一百餘種。

像大酒樓和大飯莊子裡,都是割的不管烹,烹的不管割。

說白了便是“切的不管炒,炒的不管切”。

管切菜者,名曰“案上的”,管炒菜者,名曰“灶上的”。

完全不似西餐廚房,一個人又切又炒的,耍全活兒。

這種細分工是很有必要的,因為切的不對,絕對不會好吃。

打個比方,要把肉都切成豎絲,那怎麼炒也不會適口。

所以中餐的各種物質都有各種的切法,一旦切的不對,口味就差。

不說彆的,光蔥的切法,就有好幾十種呢。

切時雖然有塊、段、條、片、丁、絲、末等等分彆,而同一種,也各有不用。

如塊之切法,就有正方、長方、斜方、象眼塊、菱角塊、棋子塊、篩子塊、滾刀塊、劈紮塊等等。

當然,也正因為切法發達,中餐才能比西餐更加速成,更能入味,花樣繁多。

反過來這方麵恰恰就是西餐的短板,限製了西餐的烹飪的速度和菜色的豐富。

想想看,不管是什麼菜,欲做一頓宴席,食材的種類相對來說,都會比較多。

西洋人因為沒有刀工的概念,太過迷信物力,走的一直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路子。

他們根據不同的烹飪需求,打造了多種多樣的刀具和鍋,看著是很專業,可那是唬外行的。

殊不知,頻繁更換刀具和鍋具,需要浪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

而中餐廚師不大在意刀具鍋具的多樣性,隻專注於提升個人精準的使用技巧,才得以避免因為更換用具的時間浪費。

雖然這把刀,一口鍋看著簡單,但具有能化腐朽為神奇的力量。

實際上,中餐廚師憑借自身練就的刀工,就能用一把菜刀解決大部分食材的切割問題。

像切豆腐這類軟型食材的時候,針孔中能夠穿過幾根十分常見。

肉類以及黃瓜之類的,輕輕劃過之後,放在陽光下能夠看到對麵的太陽是輕而易舉的。

即使對付堅硬的排骨,僅僅使用菜刀的後半部分,就能夠輕易斬剁成自己喜歡的長短。

常見的雕花也能夠勝任。

雖然過於精細的食品雕刻還要借助彆的工具。

但與西餐廚師每次更換菜品的時候,還要切換刀具相比,高下立分。

總之,刀工就是中餐廚師的基本功,過不了這關,就彆想上灶。

刀工不僅要速度快,還要把菜切得均勻,切成不同的花樣來。

對於剛入行的廚師刀工都要求很高,更彆說各大飯店的頂級廚師了。

像楊峰他們這樣的,一小時能切百斤土豆是最起碼的要求。

切土豆絲,用水果做造型,都是不在話下的。

而江大春因為是北海仿膳的廚師,最擅長用菜做字,那就更了不得了。

真是恨不得從自己手上切下來二兩肉才練成的精細功夫。

眼巴前兒這點兒事,對他們這些人算得了什麼呀。

過去,他們是為了實踐出真知,要原封不動,認認真真的學才藏著的。

為的是一點一滴,一點不落的去揣摩,去體會,力求做到和法國人做的不相上下。

如今既然是學以致用,那當然就可以發揮所長了。

就這樣,要放在西餐廚師們頭上,得忙和老半天的麻煩事兒,被壇宮五人組就用短短十分鐘的工夫給搞定了。

剩下的十幾分鐘全可以用來擺盤。

這個時候,常年跟麵點打交道的許春燕和原本就乾冷葷的戴紅,又表現出了比三個男同事更優秀的素質。

她們隻讓楊峰、小查和江大春,負責將裝在裱花袋中的煙熏魚慕斯擠入剛剛做好的野菜蛋卷中,刮刀抹平,兩頭平整且對稱地貼上不同顏色的酸模草。

再將將切好的蘑菇凍小方塊丟入乾料盒中,均勻地醮滿香料。

而她們倆,就靠著一雙巧手,毫不費力的在擺盤的勺子上刮一點烤蘋果泥,將醮好料的蘑菇小方平穩地粘在上麵,頂上撒上幾顆鹽之花。

然後取出凍好的肉湯凍小碗,在每一碗的同一角度、同一位置,同一朝向用鑷子擺上切好的菜汁凍條。

離十一點半開餐時間,還富裕三分鐘的時候。

壇宮的五個人就相當完美地做出了八十份開胃菜。

而經那仨法國佬一起審查過沒有問題,行政主廚“白毛兒”居然激動的帶頭鼓起掌來。

“樂個屁”和“拉清單”不但緊隨其後,也挑起了大拇指來。

為此,就連廚房裡原本已經對壇宮的幾個人很敵視的西餐廚師,也是相當佩服。

他們都是水平一般的中餐廚師半途改道兒的。

誰也沒想到,平平無奇的中餐刀工遇到西餐應用,也有如此的牛掰的精彩展現。

想想他們剛才的譏笑,簡直臉紅啊!

這一次,壇宮的五個人算是給馬克西姆的後廚震了!也給中餐廚子拔份兒了!

再後來……再後來什麼激動人心的情景也沒發生,連讓人喘口氣的工夫都沒有。

因為時間到了,宴會開餐了,工作可不等人。

隨著“白毛兒”對已經筆直地端著銀質托盤站在後廚服務員喊一聲,“Service(出菜)!”

全員皆動,又是一場戰鬥大幕拉開的時刻了。

不過,江大春和小查還是抓著點工夫,死乞白賴追問了楊峰一個他們相當好奇的問題。

“楊哥,那菜刀你哪兒弄來的?也太及時了!彆說,磨得還真快,合手,好使。”

“就是,這重文門飯店沒中餐飯館啊,你還會變戲法啊,你簡直都神了。”

楊峰卻被他們逗得一笑。

“這有什麼啊!說破了根本不值一提。你們怎麼忘了?咱馬路對麵是哪兒啊?便宜坊!我過去的單位。那我一個電話過去,彆說讓他們給我送來幾把菜刀救救急。就是叫過來十個八個中餐廚子,那也輕而易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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