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六章 孰重孰輕(1 / 1)

國潮1980 鑲黃旗 1990 字 24天前

驟然間,寧衛民開口。

“哎喲,今天天氣是熱啊,坐在屋裡開著電扇都流汗。大家偏偏還都喝了不少的熱茶。難怪火氣這麼大嘛。”

跟著他還衝著許區長打趣。

“領導,您看是不是該請大家吃點冷飲,降降火氣啊?”

但他這番胡說八道的玩笑可謂恰逢其時。

不但成功轉移了現場的關注點,也有效緩和了氣氛。

“對對,天氣熱,是熱。還是吃冷飲好些。”

本來已經進退維穀的許區長立刻醒悟,很湊趣的予以呼回應。

隨後更有點慶幸似的鬆了口氣,給了寧衛民一個嘉許的眼神,馬上就轉頭安排。

“那個誰……小吳啊,你快去門口冷飲攤買點冰棍汽水來。讓大家都涼快涼快。”

至於寧衛民,他笑容不減,反而由此順水推舟,又勸起天壇園長來。

“園長啊,您看看咱許區長,說請客就請客。哪兒找這麼善於體察民情的好領導啊?真不是我要拍咱區長的馬屁,我是覺得,即便您心裡不痛快,衝誰來也不能衝咱許區長啊。”

“咱們壇宮有今天,離不開許區長的扶持和幫助。想當初咱們的貸款還多虧許區長才能批下來呢。區長也沒少幫咱們宣傳。為這點小事兒,不至於的。”

“再說氣大傷身,對您自己個的身體也不好。天壇好幾百人可指著您呢,您就是大家的主心骨。您要是病了,他們還能指著誰啊?尤其眼下這個關鍵的時候,那非得亂了陣腳不可。您也不願意咱們的努力都白費了吧?”

跟著他又回頭跟許區長解釋。

“領導,在您麵前我也得替園長說兩句話。第一,我今天下午能扔下手裡的事兒準時過來,全是園長督促我。路上他還一直囑咐我呢,讓我彆隻顧自己傻忙。對區裡的要求,一定要重視起來,要儘力執行、落實。”

“第二,就是我們今年暑期的工作任務比較重,北神廚的宴會廳準備開業了。同時我們還打算聯手,舉辦一個能夠形成規模,具有一定影響力,今後年年都能舉辦的暑期書市活動。說實話,最近是太忙了。我這麼年輕,都有點受不了,園長也五十多歲人了,吃不消是必然的。”

“所以說啊,今天純屬什麼事兒都趕到一塊了。其實園長對區裡的會議,態度是很端正的,絕沒有輕忽之心。剛才他發火,我看一是因為這話趕話的產生了些誤會,二是他最近工作太忙給累壞了。您大人有大量,千萬彆介意。”

自尊之心,人皆有之。

說什麼,其實有時候不重要,重要的是怎麼去說。

像剛才的衝突,那就是最糟糕的典型例子。

交涉的雙方都輕忽了對方的尊嚴,也就造成了不好的結果。

精通人情世故的寧衛民懂得這一點。

所以他這些場麵話,就是他在替區長和園長互相找麵子。

什麼叫對症下藥?

這就叫對症下藥。

自然也就有了妙手回春一樣的奇效,現場的氣氛果然徹底脫離尷尬。

“不介意。我們都是老夥計了。過去對著拍案罵娘的時候都有,怎麼會為這點事計較?沒關係。我能理解,事出有因嘛。都是為了工作。”

許區長的腳底下有了台階,立刻做出大度的姿態。

這樣寬宏的胸襟,是一個領導應有的素質。

“老許,對不起啊。剛才我是有口無心,對事不對人。其實仔細想想,我是把對各方麵積壓的不滿和怨氣都衝你來了。這對你並不公平。”

天壇園長性情雖然粗枝大葉,但也拿得起放得下。

屬於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那種。

跟著也一樣就坡下驢,對許區長表達了歉意。

這樣一來,他們二人和睦如初,當下便隻有特殊部門的這些人被孤立了。

似乎成了反派,需要為今天的不愉快擔責似的。

這種局麵下,寧衛民一旦借力打力,再開口表示拒絕。

那麼至少今天,特殊部門是肯定難以達成預期目的了,必將铩羽而歸。

可問題是,寧衛民清楚未來是什麼樣子的,心知肚明這個特殊部門對於國家的重大意義,更知道什麼才是大勢所趨。

待人接物八麵玲瓏的他,又怎麼可能為自己樹個難以抗衡的強敵呢?

所以自然不會忘了給段處長也送去一副梯子。

“段處長,咱們今天初次見麵,榮幸之至啊。發自內心的說,我很尊重你們的工作和職業。其實還彆說你們這樣特殊的部門了。隻要身穿你們這身製服的人,我都特彆敬仰。因為隻有國家穩定社會安定,商業才能繁榮。大家才能安居樂業。在我看來,穿這身製服的人貢獻是非常大的,也是不可或缺的。多虧了你們,我們大家的生命財產安全才得到了切實的保障……”

可沒想到,他這是媚眼做給瞎子看,說多好聽的全白饒。

那段處長可不是個好相與的人,壓根不吃這套。

“但是呢?你接下來就要說‘但是’這兩個字了吧?”

段處長居然嘴角露出冷笑,打斷了寧衛民。

他的目光裡對其流露出一種不喜與疏離,甚至故意出言繼續奚落寧衛民。

“你就彆逞口舌隻能,繼續跟我兜圈子、繞彎子了。我這人看不得虛情假意,要的是實實在在的東西。在我麵前,舌燦蓮花,光說好聽的是沒有用的。我勸你還直截了當,給我個明確的態度。願意配合我們的工作?還是不願意?同意我們入駐壇宮?還是不同意?請你現在就回答。千萬不要再把好聽的話當成氣球來吹了,真吹爆了,咱們彼此恐怕都會尷尬。”

毫無疑問,這話潛在的意思,就是段處長認為寧衛民缺乏誠意。

也不知道他的這種成見是哪兒來的。

反正他真不客氣,絲毫沒給寧衛民留麵子啊。

遠不如剛才對待服務局和天壇園長的態度。

如果是個年輕氣盛的一般人,這時候是必要維護自己尊嚴,反唇相譏的。

那結果就會像剛才天壇園長差不多,肯定又是一個越爭越僵,話不投機。

如果是好脾氣的人,忍了這樣的擠兌,順著對方設計的思路去想去答。

那又會喪失交涉上的主動,會被在場的人認為缺乏骨氣,也會被對方瞧不起。

如果油滑的人,多半會采用左顧言它的法子,通過轉移話題來避免尷尬。

然而這又是恰才對方表示過不恥的行徑,反而坐實了對方的鄙夷是有道理的。

所以這些應對之法,統統都是錯,寧衛民是一概不選。

那又該怎麼辦呢?

稍加思索,品咂了一下這位段處長所表現出的外熱內冷,厭惡逢迎的性情。

寧衛民就想起師父教過他的“與勇者言,依於敢”。

果斷選了知難而上,展露膽氣的據理力爭。

本來應有的客套全免,連個“您”字,他都懶得說了。

“段處長啊,不是我避實就虛啊。主要你這問話的方式,的確有問題啊。”

“咱們今天大家坐在一起,目的是為什麼呀?難道不是為了商量,怎麼互相配合彼此的工作嗎?難道是你宣布一個命令,我們就得不打折扣的執行嗎?不是吧。”

“那麼好,既然是商量,那肯定要有個過程。咱們彼此就都要有所讓步和包容,才能達成共識。你這樣,等於直接抹掉過程求結果。讓我真的很為難。”

段處長沒法辯駁寧衛民的話。

沉默了片刻,自覺有點理虧,氣勢不禁為之一挫。

“嗯,你的話有幾分道理,好像是我急切了些。那你說,怎麼個商量法?”

寧衛民卻一點不打磕巴,果斷回應。

“段處長是個痛快人,那我就不客氣了。一點膚淺之見,想看看咱們能否先達成一致,才能再往下談。其實在我看,咱們雙方的根本目的其實並不矛盾。我們目前陷入糾結,彼此疑慮的地方,無非是擔心我們的工作會互相掣肘,彼此影響。所以我認為,隻要我們把可能出現的問題協調好了,儘量做到互相理解。其實是可以友好相處,愉快合作的。這一點,貴方讚同嗎?”

“道理上沒錯,這也是我們希望看到的。可實際工作中,恐怕難做的特彆理想的平衡。所以我還是得強調一點,國家安全高於一切。有必要的話,個人和集體的利益還是得無條件服從國家大義。你們必須全心全力的配合我們的工作。”

段處長雖然出言附和,但實質上他還是一塊硬邦邦的石頭,沒給任何討價還價的餘地。

對此,寧衛民也搖了搖頭。

“這話,我也隻能在大方向上讚同。坦白講,我們每個人都愛國,我們都是共和國的子民。真要是一旦出現為了國家大義,需要個人做出犧牲的時候,我們每個人都會做出正確選擇。但是我想,這種情況肯定不是常態化,日常工作和生活裡會經常出現的。也不是根本不能打一點折扣,不能找折中辦法的選擇。”

眼見段處長又要開口,這次寧衛民可沒給機會讓對方插口打斷自己。

“請先聽我把話說完。貴方的工作有難處,重要性不言而喻,這我們都能理解。可反過來,我們也一樣需要貴方的理解啊。我們的難處,恐怕貴方就未必了解了。都說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可如果咱們雙方想要順利合作,就得求同存異,相互多體諒。”

“如果段處長了解這麼多年,天壇公園是怎麼走過來的,是多麼艱難的熬過來的。我想段處長就能理解園長剛才的激動了。如同段處長你儘忠職守令人欽佩一樣,園長同樣是個心係職工有擔當的好領導。段處長不妨想想看,全園上下好幾百職工的生計都係於園長一身,麵對拿著醫藥費報銷單滿麵期待的職工,他又怎麼好開口,讓那些職工犧牲小我。就彆說是常態的犧牲了。”

“這就是我們都要麵對的焦點問題,我們雙方的工作,到底孰重孰輕啊?說實話,都重要。套句老話,革命工作就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咱們國家從沒有說過,隻要軍事安全,不要經濟建設啊。這應該是齊頭並進的事兒。甚至是相互依存的事兒。安全工作不但經濟民生繁重發展的的前提條件,經濟民生也是安全工作的意義所在。”

“拿咱們來說,同樣如是。難道不是因為壇宮和天壇如今的客流量多了,外籍人士以幾何數字增長,段處長才有必要來我們這裡布控的嘛。那也就等於是說,我們經營的越好,在這兒布控,也就越有實際意義。對不對?反過來,如果我們經營不善,搞得天壇公園和壇宮都沒人願意來了。那段處長在我們這裡布控還有必要嗎?那不就成了一種國家資源的浪費?我說的對嗎?”

這套辯證法的邏輯更站得住腳,也確實說中了所有壇宮投資方的心事。

天壇園長和他的秘書,金局長和喬萬林,無不眼睛發亮,頻頻點頭。

不僅旁觀的許區長為此對寧衛民露出認可和欣賞的神情。

甚至就連段處長的下屬們也都麵顯疑惑,對寧衛民的話陷入了思索。

唯有段處長深吸一口氣,感到多少有點堵心啊。

此時此刻,他對寧衛民口舌之利有了更深刻的體會,覺得自己還是有點先入為主,小覷了這個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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