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六章 以毒攻毒(1 / 1)

國潮1980 鑲黃旗 1318 字 28天前

明明是好事,可自打東四四條五號院徹底騰空後,寧衛民好幾天一直不開心。

也不知道為什麼,心裡就是堵得慌。

他老想著那原房主老太太的可憐樣和翟大爺撿起舊物時的淒涼。

為此,他不斷的反複告訴自己,有人得到,就會有人失去。

雖然西方提倡的零和遊戲顯得有些殘忍,可有的時候這就是不可避免的現實。

至少在房子上的問題是這樣的,沒法做到人人滿意。

世上畢竟隻有一個東四四條五號院,誰也不可能憑空再多變出一個來。

那麼這個四合院落到我手裡,彆人就沒了,這很正常。

雖然老太太一家失去那個院子的痛楚,他能夠感同身受。

可這事兒上他也不能客氣啊。

難道好不容易到手的寶貝四合院還能拱手想讓嗎?

何況原本就是老太太自己找到他頭上來的,主動求他買的房。

他是在幫人啊,這還能怪他麼?

翟大爺的事兒也一樣。

儘管這老爺子跟兒子鬨得不可開交,引發了家庭矛盾,這的確與他脫不開乾係。

可說到底,搬家隻是誘因。

這事兒根本上還得怪他的兒子不懂事,不理解老父親心,不知道翟大爺的真正的需要罷了。

他能做的已經做到位了,已經夠設身處地的為翟家人著想了,還能怎麼樣呢?

坦白的說,無論是房東老太太,還是翟大爺,如果說他們有什麼多,那就是能力不及。

所以才沒辦法守護住自己想要的東西而已。

說白了,這也隻能歸咎於底層老百姓對於生活的無能為力啦。

身為生活的弱者,隻能麵對這樣的客觀現實,這在普天下都一樣。

能碰上像他這樣心軟的人,還是他們的運氣呢……

隻是,這種近似於自我催眠似的自我寬慰,卻好像收效甚微。

不知道怎麼回事,他好像變得跟個娘們一樣的心軟了,仍然沉浸於負麵情緒難以釋懷。

所以,他不得不打破原定計劃,不再等著把馬家花園所有房子都要回來,修葺一新的那一天了。

他決定要提前把收回馬家花園的好消息告訴康術德。

好借老爺子失而複得的喜悅,來抵消他心裡的那份不安和彆扭,以獲得心境的平和安寧。

這也算是以毒攻毒吧。

4月30日這天下午,寧衛民早早下班,回到扇兒胡同2號院來了。

進屋先是把給康術德帶的兩壇子即墨老酒和宮廷餑餑放在八仙桌上。

然後四下一尋摸,發現老爺子身邊撂著報紙,正閉著眼仰靠在裡屋靠窗戶的一把圈兒椅上小憩。

他便走了過去,故意敲敲裡屋的門,逗悶子似的來了一句。

“老爺子,有吃的嗎?要沒現成的,就給做一口唄。煮碗麵,臥倆雞子兒就成……”

康術德被他吵鬨醒了。

微微睜開眼,一掃量他,看他這副熱沾皮的模樣,就氣不打一處來。

“裝什麼大尾巴狼你。一個堂堂飯莊的大經理,你還能餓著?你自己說說,你現在跟要飯的有什麼兩樣?像話嗎?也不嫌寒磣。”

“再說了,這才下午五點,不當不正的鐘點兒,讓我給你煮什麼麵!誠心啊你……”

“哎,睡得好好的,全讓你給我攪了,給我一邊兒玩兒勺子去。晚上罰你給我做飯……”

康術德數落了一番,歎息著又把雙目合上了,似乎要繼續打盹兒。

可寧衛民把老爺子招惹起來,哪兒會就這麼輕易算了。

他又把門敲得邦邦響,嬉皮笑臉還繼續挑釁。

“老爺子,明兒是五一勞動節,我這特意早回來,打算陪您一起過節。您就對我這態度啊?我真寒心。您就一點不想我啊?”

“行,您不是不搭理我嘛,那今兒我還就不對付了。我跟您說哎,今兒光掛麵可打發不了我了,我要吃炒菜麵。”

“四涼四熱您得給我備齊了。而且這麵還必須得您親手抻的,糧店的切麵我可不吃。”

寧衛民口中所說的“炒菜麵”,可並不是什麼“扁豆燜麵”或“雜燴炒餅”之類的東西。

而是京城人為了應付紅白喜事,獨有的一種平民化的宴席。

儘管屬於莊館不屑於為之,隻有口子廚和自家人才會做的“等外席”,可也有著獨到的講究。

什麼叫炒菜麵呢?

首先吃麵條須預備一碗鹵,一碗醬,即打鹵麵和炸醬麵兩種。

上等的鹵可見口蘑、海參、五花肉加裡脊片等。

差一些的用一般蘑菇、黃花、木耳、普通肉片。

最差的就是西紅柿雞蛋鹵或是茄丁鹵。

然後最起碼得有四個半葷素的炒菜。

比方說肉絲炒芹菜,雞蛋炒西紅柿,黃瓜溜肉片,再來個炒豆芽或者青白蛇之類的素菜。

原則以時令菜為主,順便還可以充當吃炸醬麵的麵碼。

如果再寬裕點的家庭,還可以加上四個涼菜。

一般就是炸花生米、鬆花蛋、涼拌海蜇皮、粉腸或醬肉等。

再高一等的還可以再加四道葷菜。

什麼紅燒海參、清炒蝦仁、糖醋鯉魚、糖醋裡脊、米粉肉、燉排骨等,也是四種。

最後就是喝點小酒了。

京城百姓家境高下,往往以這些席間內容而見真。

這種席做起來比較麻煩,缺的是檔次和口味,然而多的是實惠和真誠。

尤其是家庭小範圍的宴請,往往由請客主人和受邀來客一起動手操辦。

就跟過年包餃子似的,大家邊談笑風生地聊天溝通,各顯身手。

所以說,寧衛民提出要吃這個,其實是以一種調侃的方式,透著要給康術德找事兒的意思。

“老爺子,我說您趕緊的吧,現在您不起來張羅,等過會兒到了飯點,可來不及開飯……”

聽著徒弟不知天高地厚的要求。

康術德眼皮子壓根沒抬,隻是冷哼一聲。

“好小子,叫板是不是?我該你的欠你的?還炒菜麵?口氣倒不小。想去吧你,做夢娶媳婦。閉上眼睡一大覺,夢裡什麼都有……”

“您這就沒勁了吧?吃您一頓炒菜麵就成了癡心妄想了。又不是什麼燕翅席。我費這麼大的周折,給您東奔西跑的,我也忒冤了點兒……”

寧衛民說著,從皮包裡掏出一個厚厚的大信封來,顯擺似的在手裡顛噠。

“老爺子,麻煩您睜眼抽抽。看看這是什麼,您的兩處院子,上百間的房我都幫您給要回來了,難道不該讓您犒勞犒勞啊!吃您一頓炒菜麵怎麼了?您自己說說,我到底有沒有這個資格?”

康術德此時聽著話茬不對,果然睜眼,看到他手裡的東西就是一愣。

“你手裡是什麼?”

“嘿,能是什麼?還不就是朝思暮想想要拿回來的馬家花園的照片嘛。”

寧衛民笑嘻嘻的顯擺功勞。“不瞞您說,您徒弟我幸不辱命,給您拿回來三分之二的馬家花園了。恭喜您,如今可又是京城的屬一屬二的大財主了,您的房能頂得上仨部長……”

康術德一下睜大了眼翻身躍起,將寧衛民手裡的信封劈手奪來。

他一張一張照片翻著看著,不敢置信中,眼睛越睜越大。

不光那雙布滿皺紋的手,就連花白胡須,帶紫絳色的嘴唇,都打顫悠了。

“真的,真的……真的回來了!我的房……我的院子……”

這一刻,寧衛民終於得償所願,感到了一種久違已久的快慰和滿足。

他確信了,自己給自己開的這個方子,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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