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2章開眼
一周之後,寧衛民的“壇宮”飯莊如期接待了為數六十人。
由皮爾卡頓的外籍團隊和法蘭西大使館官員,極其家屬組成的特殊客人。
這不僅是“壇宮”飯莊第一次承辦正式宴會。
而且也是一次讓外事部門和區政府非常重視的“政治任務”。
所以雖然人數不多,但無論飯莊,還是官方,對此都相當重視。
為確保此事順利,寧衛民不但和“張大勺”精心製定了菜單,準備好了最好的食材、酒水。
並且還進行了優中選優的選拔,對選出來的服務人員進行了特殊培訓。
當天還由常靜師傅、龐師傅和艾師傅共同坐鎮後廚,為這些法國客人進行烹飪。
甚至為了全力以赴不分心,就連便民業務寧衛民都叫停了。
無論一樓的點心店,還是對公園遊客銷售的“宮廷小吃套餐”。
隻有在宴請結束後,法國客人滿意離去,才能恢複正常的供給。
同樣的,京城旅遊局、衛生局、甚至是國家安全部門,也很重視。
這些政府部門,都派來了專人監督工作,對飯莊環境進行反複檢查。
預定就餐時間是9月23日的午間十一點。
這天還恰巧是秋分,天氣爽朗,藍天白雲。
從早上十點半起,天壇北路的前後左右,就已被分局的警力布控、戒嚴,並有交警負責協調交通。
天壇公園還專為此時臨時封閉了北門,北門的入口處,作為臨時的停車場。
這更是聲勢浩大,麵子十足。
寧衛民和張士慧很快就熟悉了。
男人就是這樣。
沒利益糾葛的情況下,一顆煙,一杯茶,一起食堂吃頓飯,就能聊成談得來朋友。
當然,兩人也確實算投緣。
不但都比較能聊,愛開玩笑,甚至連個人情況也相差不多,
首先倆人年齡相仿,寧衛民比張士慧就小一歲。
其次,張士慧的父母卻都在大西北需要保密的軍工企業工作。
他是跟著奶奶長大的,如今就自己單奔兒一人兒在花市一間小房兒住著。
這讓他也有著明顯的獨立性,而且對家庭的感受與寧衛民無限趨同。
至於說到兩人明顯的區彆。
隻在於張士慧作為獨生子女,高中畢業後沒去京郊下鄉當知青。
他直接就來到了重文門賓館上班。
彆看年輕,可如今已有三年店齡了。
另外一點就是,這小子戀愛談得比較早。
充分利用的近水樓台先得月的優勢,把人生後半段兒的陪跑員給確定了。
以這年頭的保守風氣和普世道德觀而論。
隻要雙方父母不反對,他跟那個夜班勾上的叫劉煒敬的姑娘,差不多已經能看成一家人了。
總之,寧衛民算是碰上了比較合拍的搭檔。
這夜班兒上的尤其舒服,沒有什麼是難以勝任的。
甚至在張士慧提議下,倆人還合計好了輪值分工的法子。
一人一天坐前台值班,另一個打地鋪踏實歇著。
這樣一來,越發互惠互利了,夜班兒的舒適度直接實現了翻倍。
那不用說,從這樣的工作狀態中,寧衛民充分體會到了用鐵飯碗盛大鍋飯的美妙滋味。
他此時作為趕上福利年代尾巴的一員,根本無須向一切具有難度、危險、沉重的工作挑戰,就能愉快的捧起飯碗有滋有味的吃飯。
儘管明知這樣的好日子不可持續。
但對於必須得等待時機,根本無法大展拳腳的過渡階段來說,這種舒適和安逸卻是相當不錯的。
假如再對比一下他前世貼小廣告被罵的日子,擺小攤兒被罰的生活,甚至為了躲債不惜跳樓而逃的經曆。
那更是一地獄,一個天堂。
為此他情不自禁心生無限感慨與唏噓。
幸福的生活從哪裡來,要靠公家來創造。
真是沒想到,自己竟然也有掉進福窩兒裡的一天。
…………
一個人的商業天賦也許真是與生俱來的。
因為假如否認這一點,你就沒法解釋。
前世的寧衛民,是怎麼從一個欠他錢的同行那贖不起的“當票”上。
看到了可以低價購買這樣當票,代贖抵押物的商機。
然後借此打開一片天地,赤手空拳掙出千萬財產的。
你同樣也沒辦法理解,今生的寧衛民,困守在夜班的崗位上,在這小小的方寸之間。
又是怎麼從一張破報紙上受到了啟發,琢磨出來那麼高明的掙錢法子的。
這件事說起來挺絕,有點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意思。
起初,寧衛民上夜班,感到混吃等死的確舒服,他相當滿意和知足。
可當日子真是這麼一天天下去,時間長了,他卻又變得有點不踏實了。
畢竟他不是這個年代土生土長的人,清楚的知道未來社會是什麼樣子。
這就注定他不可能長期像身邊這些同事們,安心沉浸在安全假象中,以為生活永遠是這麼甜。
然後坐等引以為傲的一切,被曆史變革的車輪碾為齏粉。
尤其他還是一個理想與墮落並存,想在未來頂個文化名人、收藏大家的名聲,過一把驕奢淫逸首富癮的人。
當他發現各處郵局裡的猴票越來越少,書畫店裡的近代名家書畫價格開始走高。
他就更有點擔心,自己能夠獲取這些便宜籌碼的良機,將會很快失去,再也不複存在了。
可他又能做什麼呢?
光有貪念沒用,如果沒有錢,也沒處來錢。
除了看著乾著急,他什麼也做不了,除非改變這一切。
寧衛民首先清楚,自己手裡剩下的九百來塊是絕對不能動的。
那是趟鬼市的學費,必須專款專用。
他要敢再花了,康術德絕對跟他翻臉。
以後再想求老爺子教他東西,門兒也沒有了。
要不……索性去求老爺子幫忙再弄件值錢的玩意賣了?
寧衛民認為這恐怕更屬奢望。
還是一樣的道理。
老爺子已經對他買畫、囤郵票的不滿臨近極限了。
這賭約的事兒,現在就成天掛嘴上說呢。
他要敢提這茬,弄不好事兒辦不成,非得把自己這位師父變成《大話西遊裡》的唐僧不可。
這就叫自尋死路啊。
他可不想受悟空的罪。
那要不把自己手裡的倆葫蘆瓶賣了?
經過反複考慮,寧衛民倒是終於痛下決心,打算割愛了。
可結果怎麼著,我本有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當他小心翼翼抱著倆瓶子給送到了韻古齋去。
就因為麵相太顯年輕,好嘛,被徹底輕視了。
他就連人家經理都沒見著。
一個說話極不客氣的禿頂業務員攔了他。
居然想用二百五十塊錢就把他寶貝給騙走。
這主兒可真夠二百五的!
他要能乾才怪了呢。
根本不用想,自然怎麼抱來的怎麼抱回去。
所以想要再湊點資金,趁著東西還算便宜,儘量為以後多攢點廉價籌碼。
還真不是那麼容易的,一時有點抓瞎。
原本寧衛民是想改天再換個地兒碰碰運氣的,看看能不能碰上識貨的主兒。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他上夜班無意間看到了一張報紙,導致他的思維是瞬間爆炸,生出了一個天馬行空的主意。
那是一張什麼報紙呢?
不是本地報紙,應該是一個外地旅客帶來的異地報紙。
而且還不是什麼正經的大報,而是當地的一份《農業科技報》。
根本不知道是被誰給拿到前台來的。
看破爛程度,也不知被多少人翻閱過了。
上麵撒了不受茶漬,還粘了瓜子皮,日期也是一禮拜前的了。
但就是這樣的一份小報兒,原本隻是為了消遣隨筆翻翻的寧衛民,一下受到了觸動,感受到了金錢的召喚。
他看到的是什麼呢?
那是整整半個版麵的致富信息廣告。
要知道,在改革開放的政策下,我國的社會、經濟、文化等領域都在悄然發生著變化。
特彆隨著廣大農村實行家庭聯產責任製,市場逐步開放,各地經濟率先開始出現複蘇和繁榮。
與此同時,社會供求關係,卻顯露了結構性的不平衡。
一方麵是計劃經濟體製下的商品短缺,另一方麵又是廣大人民群眾的社會需求。
在這樣的情況下,生產加工出來的商品,都能很快銷光賣光,因為市場的缺口太大了。
那既然加工出商品就能致富。
那麼那些出現在媒體上的種養知識,加工技術,銷售渠道的推介,連同生產設備轉讓出售等等的廣告,就被稱為“致富信息”。
從上世紀七十年底末起,伴隨著我國大型官辦媒體上廣告的出現,各類致富信息也開始陸續刊登在不是那麼主流的報紙刊物上。
這類廣告開始是零零散散,斷斷續續,到後來就變得琳琅滿目。
要知道,一直過窮日子的國人,哪一個不想脫貧致富,翻身發財啊?
而這些致富信息背後,是農民的商品經濟意識率先被喚醒。
由此才會導致全社會的物質財富創造能力的持續挖掘和釋放。
像寧衛民手裡的這張報紙,三線城市的小報一張,針對的就是農民群體,內容極為豐富。
什麼農機廠出售農機具的,什麼電機廠出售電機的。
還有小五金廠、磨坊和油坊設備轉讓的廣告。
甚至還有製作洗衣粉設備,和釀酒設備的。
而徹底吸引住寧衛民的,是一則出售有關鵪鶉的養殖技術廣告。
刊登這則廣告的明顯不是單位,而是個人。
因為地址就是一個普通居民的居住地,聯係人也隻有名字沒有任何職務頭銜。
廣告寫明,隻要報上按地址寄去五元錢。
他就會回寄給一份印有全部技術和具體操作方法的小冊子。
常言道,一葉知秋啊。
僅從這則郵購廣告的尺寸足足抵得上其他的“豆腐塊”三倍大小。
寧衛民很容易就能做出一個判斷。
這位率先意識到知識可以轉化為金錢的先行者不但聰明,而且應當是掙著錢了。
否則以當時人們普遍魄力不高的情況來看。
沒有人會在不明結果的情況下,在看著像是白白扔錢的事兒上,投入這麼大成本的。
這也就意味著單純出售技術知識的這條路不但走得通,而且利潤不小。
那麼他隨即就想到了自己身上。
我是不是也能效仿這樣的辦法,賣點什麼呢?
就比如……
怎麼孵化神仙魚的技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