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衛民當然不敢充大啊,順著這麼說就沒後麵的事兒了。
他可不要虛頭巴腦的麵子,便隨之抱拳,也施一禮,趕緊往回圓和。
“您彆這麼說啊,張師傅,我對您可沒半點不敬之意。隻是怕不說明白了,反倒讓您多心。”
“我師父老讓我得記著夾著尾巴做人。尤其是對您這樣的前輩。您要是覺得我這人還過得去,願意把房租給我,那您就出個價兒吧。”
“就按您心裡想好的說。成與不成的,反正我一定會認真考慮,給您看到我的誠意。”
話到這份兒上了,“張大勺”也就算是被逼到虎背上了。
那還有什麼可再推諉的?
這老爺子先自嘲似的搖搖頭,跟著凝視寧衛民又沉吟了半天,終於吐了口兒。
“在你來之前啊,我琢磨著,今兒要真能把小院兒租出去,最起碼也得要三百五十塊。按說這價兒可不算高,是不是?”
“你琢磨琢磨啊,你要是住旅館去,那一間房按五塊錢一天算。我這一個院子十幾間,連院子都算在裡麵,這一個月得多少錢啊?”
“當然,我也知道我這是舊房子,論條件肯定是不能跟人家大旅館比。可彆忘了,你租房是為了開店鋪啊,你也不能跟大旅館那兒開買賣不是?”
“張大勺”自顧自說著。
寧衛民則滿麵帶笑,頻頻點頭,表示讚成。
雖說他還真就能在大旅館開買賣,可這話當然藏著不提為好。
卻沒想到,邊建功這個冒失鬼,這時竟然在一邊插嘴搭話,及不合時宜的冒了一嗓子。
“張師傅,那人家還得裝修呢?光拆牆、安窗戶、安門、做櫃台又得多少錢?”
寧衛民聽進耳朵裡,是覺得他這番好心又可氣又可笑。
心說了,閉上你那嘴能死人啊。
這不是皇上不急太監急嘛,你都忘了你剛才怎麼說的了?
眼瞅著良好的洽談氣氛遭到破壞,“張大勺”擰上了眉頭,話頭就此打住。
寧衛民生怕對方因為這通搶白頂撞著惱。
沒彆的,肯定得斷然喝止豬隊友啊。
“哥哥哎,你少說幾句,我就沒聽說過,這裝修錢還有讓房東管的。”
跟著又趕緊做出支持的態度,寬慰“張大勺”。
“張師傅,還是您說的對,開店鋪可不就得找您這樣的臨街房嘛。乾什麼買賣,隻要臨街,這生意就成了一半了。所以,甭在意他的話,您接著說,還有什麼彆的要求沒有?”
如此,總算讓“張大勺”神色見緩。
“這價錢你要覺著可以,那也就還剩下一件要緊事了。”
“我是說,這整個小院都歸你用沒問題。可有兩間房你不能用,就是東邊那溜兒的北邊兩間。那是我的廚房。除了我,任何人彆說用,進都不許進。我會掛上鎖的。”
結果這一下,張士慧又有點忍不住了,畢竟今後他得在這兒駐紮。
“張師傅,您這有點不合理了吧?廚房不讓用?那我們燒個水,做點飯該怎麼辦啊?忒不方便了!您自己說,換誰能樂意啊?您橫不能讓我們租您的房,天天下館子吃飯吧?”
“張大勺”不禁為之語塞,顯然他自己也覺得有點理虧。
於是琢磨了一會兒,他便有點不情願的在價錢上做了退讓。
“大不了,房錢我讓你們三十。你們是願意自己弄爐子買煤火在院裡做,又或是願意下館子吃飯,隨便。這總行了吧?”
不過這話一說完,他又情不自禁咧了咧嘴,斷然一句。
“這就是我最後的條件了,絕對沒商量了。你們要租就租,不租就算了。”
“不是,就讓三十塊啊?說實話,就您那房,返潮可厲害著呢,南房一進去,全都是黴味兒……”
張士慧還待理論,但寧衛民卻怕“張大勺”的底線禁不住了。
他趕緊拉了得理不饒人的張士慧一把,毫不猶豫的就搶著答應下來。
“張師傅,就這麼著了。我答應您,廚房絕對不進。至於這房租嘛,您也不用讓我,非但不用您讓我,我還得給您往上加錢……”
嘿?這是怎麼回事啊?
寧衛民的話,登時讓全場全愣了。
連“張大勺”帶張士慧和邊建功,無不懵了,都以為聽差了。
但寧衛民還真就是這麼另類,下麵的話,明明白白的要將這傻氣行為貫徹到底啊。
“老爺子,您這院兒啊,咱把兩間廚房刨除,一共北四,南三,東三,十間房。我目測,每間十五平米或是十二平米不等,沒錯吧?”
“張大勺”情不自禁“嗯”了一聲兒。
“那好,咱就乾脆把院兒揉在房裡一起,這十間房就按一百五十平米算。您剛才說三百一個月,就是每平米兩塊三毛多錢。可老爺子您大概有所不知吧?這房子用途不同,租金也不同。做生產、經營用途的房不能按普通住宅算,政府給商用房定的基礎租價是三塊零八一平米,好地段還得加錢補差額。您想想,裡外裡您虧哪兒去了?要按您說的價兒,這窟窿得有多大?”
“喲,那……你這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不能讓您吃太大的虧。這麼著行不行?咱取個整兒,我租您的房子,按四百五一個月。”
好嘛,天下奇聞啊!
饒是“張大勺”六張兒的人了,走南闖北活了大半輩子,他也頭一次碰上這種事兒。
壓根兒就沒聽說過,租房的還嫌房主開價便宜,楞要給人往上加錢的。
所以這情況,彆說張士慧和邊建功在一邊麵麵相覷。
彼此睜大的眼睛裡,全是不明所以的大問號。
合不攏的嘴巴,表達著倍感驚詫的驚歎號。
“張大勺”更是打心裡犯了狐疑,徹底沉默了。
他竟然不敢開口去接這天上掉下來的大餡餅,甚至連問上一句都有點不知該如何開口。
於是隻能左三圈,右三圈地,拿自己眼珠子做上了眼保健操,盯著寧衛民這通瞄啊。
似乎要把目光鑽進寧衛民的身體裡,好琢磨清楚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這鬨的又是什麼妖兒!
這一點不奇怪,擱誰身上誰能想得通啊?
天下絕不應該有這麼傻的人。
邪門兒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