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八章 得心應手(1 / 1)

國潮1980 鑲黃旗 1720 字 24天前

首先來說,蘇錦小的時候生病長期不能走動,這本來是壞事。

可像他這麼個好玩好動的年紀,被迫被拘在一張床上,又怎麼能待得安生?

如果不找點有意思的事兒來消磨時光,是不可能的。

於是他就跟著媽媽早早地學會了打格褙。

所謂格褙,就是做手工布鞋鞋底的必要材料。

說白了,打格褙就是把破布、碎布用漿糊一層層地黏在一起,直到達到做鞋需要的厚度。

然後在陽光下曬乾後,揭下來就是袼褙。

對這個活計,蘇錦很著迷。

因為要把顏色不一、形狀紛雜,被戲稱為“噗嗤”的爛布。

像拚七巧板一樣,拚得平整而恰到好處是件很不容易的事。

往往要經過一番周密的思考和設計。

對年幼的三歲兒童來說,這無疑相當於一種能夠充分調動智力的遊戲。

更何況,打格褙也確實能對家庭收入起到一定的幫助作用。

如果做得好,媽媽便會給予蘇錦誇獎和一定物質獎勵。

就比如一張張香噴噴的糖餅,又或是糖豆兒、白米花、話梅糖、山楂片兒一類的零食。

當蘇錦把這些甜蜜東西吃進了嘴裡,他就感受到了一種滿足和成就感。

就這樣,彆的孩子正好上托兒所的年紀,蘇錦天天坐在床上粘貼布頭,修煉成了一位打格褙的高手。

他打得袼褙精美絕倫,不光形狀合適,而且色彩搭配。

藏藍對嫩粉,鵝黃配水綠。

無論什麼爛七八糟的破爛兒經他的手這一調整,就變得有了內容,有了變化。

就連步瀛齋的人都讚他。

說自己收過那麼多袼褙,就沒見過誰家的孩子能打出如此精美絕倫的格褙。

同樣的,與這件事相仿,當蘇錦腿養好了,稍微大了一些的年紀。

在他家裡還經常有人慕名而來,求他的父親在業餘時間做做衣裳的時候。

蘇錦也會像裁縫學徒一樣,時常幫著蘇慎針打下手,乾些力所能及的輔助性工作。

不用說,在父親的調教下,長時間的耳濡目染,蘇錦能練出一手漂亮的剪裁、穿針走線的基本功,當然不在話下。

哪怕是媽媽過世之後,父親沒了這樣的外快,連家裡縫紉機都送進了信托商店賣了換錢。

蘇錦也沒離開針線活。

因為為了哄妹妹高興,他經常會拿家裡剩下的布頭兒給蘇繡縫製玩偶。

小牛、小虎、小兔、小豬、孫悟空、豬八戒、嫦娥、七仙女兒,一應俱全。

且活靈活現,衣飾精致,讓誰看了都說好。

甚至就連蘇慎針,都因此誇過兒子頗有乾裁縫的天賦,願意培養他繼承自己的手藝。

隻可惜生不逢時,時局的變化,讓蘇錦隻能隨大溜兒下鄉插隊,再有天賦也是白饒。

但不管怎麼樣,藝不壓身也是真的。

學過練過的本事,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能派上用場。

這不,風水輪流轉,眼下又要靠剪刀針線吃飯了,蘇錦顯然就比旁人占了許多便宜。

他的手極為熟悉布料的質感,幾乎一摸就能分出材料的屬性來。

他對針線、剪刀的使用,也遠比旁人得心應手,遊刃有餘。

打個比方說,彆人縫扣子隻有一種辦法,可蘇錦卻知道七種。

他自然能夠根據布料和扣子質地,選擇最適合的方法,又快又好完成任務。

彆人縮個衣服的內襯,改砸線有誤的地方,或許拆線還要謹小慎微,慢慢的擺弄。

蘇錦就不,他拿父親的拆線器挑線頭兒,嘁哧哢嚓,齊活。

用縫紉機鎖邊兒,那更是行雲流水般一氣嗬成。

更何況回京之後,蘇錦還進了清華池乾上了修腳的行當。

那一樣也是要靠細心的手活兒。

為此,三年下來,他早就習慣了在嘈雜、悶熱的澡堂裡,如何集中注意力工作。

所以他來到縫紉社乾活,實際上,一點不覺得這樣的工作枯燥。

他根本不像其他人那樣,非得用聊天來緩解壓力,維持耐心。

反而如魚得水,能夠靜心屏氣,全情投入。

特彆是當看到從自己手裡完成一個計件兒任務,變出一件兒沒有瑕疵的衣服的時候。

他又興奮又得意,簡直上了癮,一乾就忘了時間。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他鼻子裡飄來韭菜包子的味道,意識到彆人已經吃上夜宵了的時候。

這才收手歇了一歇。

不過,這並不是因為他累了,或者肚子咕咕叫了,認為自己也得吃點東西了。

真正讓他停下的緣故,其實是因為一個麵生的大姐,吃著飯來找他縫紉機旁邊的姚嬸兒聊天。

結果正好瞅見了他“炫耀”自己的勞動成果。

“哎喲喂,你厲害啊!這都你做的嗎?媽爺子,我說你們大家夥都來看看哎,人家真行哎,一年輕小夥兒把咱們女人家的針線活兒都比下去了……”

那一件件摞得老高的成品,促使這大姐完全不顧嘴裡塞著包子咋呼起來。

登時,跟炸了廟似的,就招惹來一大堆,蘇錦一點也不熟悉的女人。

而她們,也很快七嘴八舌的叫了起來。

“可了不得喲,我這才做了三四件兒,你怎麼做了這麼多?這得有十幾件吧?”

“你怎麼就能做這麼快啊?你的手這麼巧,難道會變戲法兒啊?”

“哎,你不會是哪個服裝廠上班,專門乾這個的吧?”

“哈哈,我看這小夥兒眉清目秀的,十有八九是織女投胎轉世……”

蘇錦並不算個內向的人,可麵對一幫老娘們口沫橫飛地把他圍了起來

不怵頭是不可能的。

他手足無措,默默地聽著,一句也不敢插嘴。

幸好這個時候,邊大媽帶人來視察工作,一眼看見,乾涉起來。

“哎哎哎!你們幾個少張牙舞爪的咋呼吧,再給人家嚇著。正經事兒還乾不過來呢,你們還有心思瞎扯閒篇兒。抓緊時間,該乾什麼乾什麼。要有這工夫逗悶子,回家早點歇著好不好?”

邊大主任如今因為縫紉社職權日盛,老娘們自然不敢悖逆。

個個尷尬地笑著站起來,走開了。

邊大媽則關心的問起了蘇錦。“怎麼樣?做得慣嗎?”

“挺好的!讓您費心了!”蘇錦立刻感激地回答。

他心裡明白,邊大媽今天大概是專為了看他,特意過來的。

果然,邊大媽隨後就問。

“有哪兒不適應你得跟我說,彆因為在女人堆兒裡,受了委屈不好意思開口。今後你就得成天在這裡乾活兒了。要是抹不開麵子,老把事兒悶在心裡,你可做不長久……”

“不不,咱們街道大嬸兒大嫂對我都挺好的,熱情……”

蘇錦漲紅了臉,這迫不及待的一解釋,立刻讓大家笑了。

尤其剛才吃著包子最先咋呼起來的那位立馬接話。

“邊主任,要說委屈是我們委屈才對,這小夥子也忒能乾了,一人兒能頂我們仨,錢可都讓他掙走了……”

有人立刻附和。

“就是,您可得一碗水端平啊。看您這麼護著,不是您乾兒子吧?小夥子,你以後可得好好孝敬你乾媽啊……”

登時,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雖然這樣的嬉鬨,瘋笑,顯得很粗俗,但又絕無惡意。

隻讓人感到一種放鬆的愉快。

這就是市井的地氣。

吃飯的時間過去後,縫紉社的大部分人都是草草把手裡的活兒乾完,就趕在十點左右就回家了。

不過蘇錦不是,他的家裡還有妹妹能照顧父親。

他並不像其他人,家裡的老人、孩子、丈夫,一大堆的瑣事都離不開她們,還得早點回去操持。

身為一個男人,尚且獨身的他,乾活掙錢才是主要目標。

於是他一直專心致誌乾到十一點多。

雖然一開始的興奮勁兒過去,他也開始覺著裁縫活兒累腰,累脖子,累眼睛,後背僵得厲害。

但即使如此,他也舍不得撒手。

最後純粹是看負責統計的那位大媽打上了瞌睡。

整個屋裡就他一個人拉晚,實在不落忍,這才交了工。

不為彆的,就因為這裡的工作他做的太順手了,初試身手的成果簡直讓他振奮。

二十一件兒啊!

他今天把二十一件難度不等的瑕疵品變成了完美的服裝。

總體核算下來是五塊一毛錢,是他當搬運工的十倍。

一天掙五塊,那一個月得多少?

何況他周日可是能夠做全天的,甚至感覺自己還有提高效率的餘地。

天哪,他一個月工資才三十八塊,難道他可以掙到三四個人的工資嗎?

他現在真的有信心靠著自己的力量支撐起這個家了……

或許,這個世上從沒有天才這回事。

但生活卻是可以把人逼成一個天才的。

蘇錦的苦難早就變成了技能才學深入他的骨血之中,隻是他一直沒有發現而已。

而現在,縫紉社把他的全部潛能引發出來了,讓他從剪刀和針線上感受到了自己天賦和價值。

走出工場間,充分覺醒的蘇錦不但一身輕鬆,還覺得很不可思議,很神奇。

雖然天色是黑的,燈光也很昏暗,身體是勞累疲倦的。

但他卻一點不感到壓抑,反而因街上的這種肅靜,發自內心的想要唱歌。

生活對他來說,終於變成了流動的活水,讓他能夠暢遊其中了。

他的心情很好,很開闊,從來沒體驗過的舒坦和踏實,一種能把生活把握住的安心。

他現在彆無所求,隻求縫紉社能長長久久的辦下去,千萬彆隻是個曇花一現的短期營生。

隻求給他這個機會的邊建軍,邊大媽,能健康長壽,長命百歲。

還有那個和街道合作,給了他這麼多活計的外資服裝公司的經理,能升官發財,好人有好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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