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紅心,兩手準備。
這是每個國人都熟知的口號。
事實上,寧衛民也是這麼做的,他不可能把所有的寶都壓在一處。
所以除了兩所美院這頭兒,他還專門去求了康術德幫忙。
讓老爺子給他引薦了幾位想掙外快的玉器廠技師。
然後以更詳儘細致的要求,當麵畫出了草圖。
最終說好以每件三元的價碼,請他們做一百件石雕工藝品。
至於他定做的這些東西,其實都是後世已經由市場充分驗證過的商品,無論外賓內賓都愛的玩意。
具體說來就三樣,城樓和長城樣式的煙灰缸,門墩兒和石獅子書擋。
不用說,由老爺子來做中間人,寧衛民當然放心啦。
於是為了全師父的麵子,二話不說,當場就一人給了五十,算是定錢。
而這麼一來,那這老幾位可就非常滿意,相當高興了。
個個都拍寧衛民的肩膀,挑著大拇指說他為人痛快。
本來他們還有點看不上這活兒,帶著股子抹不開麵兒的彆扭,登時就一掃而空了。
當然,這也是難免的,算是情有可緣。
畢竟京城玉器廠名聲在外,那是什麼地方啊?
那是全國名列前茅的玉器大廠,年產值過千萬的創彙大戶啊。
想當年,京城玉器行裡,可誰都知道這樣一句順口溜。
“叫花子,潘秉衡,小辣椒,劉德盈,小諸葛,王大頭,下三濫,是何榮。”
這並不是罵人的話,而是用每句順口溜道出了京城有名的“北玉四大怪”各自的突出特征。
潘秉衡一心撲在琢玉上,平時不修邊幅,愛逛“破爛市”,1943年還討過飯。
劉德盈在琢玉技藝上下家夥狠,乾淨利落,有股“辣”勁。
王大頭本名王樹森,在琢玉上善於思索。
何榮為求藝不恥下問,變著法也要把想學的技藝弄到手。
而這四位玉作大師,在建國後可都成了玉器廠的師傅了。
所以完全可以說,京城玉器廠自打成立那天起,就一直是北方玉作最高水準的代表。
那是獲獎無數,人才濟濟啊。
寧衛民想讓這些“北玉四大怪”的徒子徒孫,給他弄這樣的小玩意,拿玉雕手藝去做石雕。
那豈不是殺雞用了牛刀,誰能樂意啊?
石雕?那隻能算是民間的玩意。
又臟又糙,根本賣不上價兒去,和玉雕差著老大節氣呢。
也就是為了讓老婆孩兒吃點好的,穿點好的。
這幾位師傅才會賣康術德一個麵子,勉強答應攬了這活計。
可也彆說,天大地大人情大,再大也沒有鈔票的威力大。
好話客氣話說再多,真不如寧衛民把“大團結”拿出來這麼一拍。
這“大團結”絕對是名符其實啊。
所有人看它的麵上,還就真的都“團結”了。
心氣兒全都變得高高的。
走到眼下這一步,應該說寧衛民需要籌措的事兒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
剩下還有兩件事。
無非就是找街道李主任、邊大媽,讓他們幫忙組織一下家庭婦女們。
再做點布老虎、草編昆蟲、紅色的吉祥結什麼的,作為豐富商品的填充補充。
也算是順帶著回報一下街道,給大家弄點福利,這沒什麼難的。
再有呢,就是解決產品包裝的問題了。
寧衛民當然懂得“貨賣一張皮”的道理。
有包裝和沒包裝完全就是兩回事,包裝的檔次高低一樣能直接影響價格。
所以他還得跑一趟京城錦匣廠,看看有沒有現成的盒子,或者詢問下定做的價錢。
說起這玩意,其實本身也可以算是京城特有的一種工藝品。
錦匣,也叫錦盒、裝潢盒。
自明代風行起來,宮廷裡的工藝品為顯示其貴重,就用錦匣做包裝向達官貴人送禮。
不僅珠寶、古玩,就連各地的土特名產,也用錦匣裝飾起來以標示其名貴。
隨之在民間製作錦匣的手工作坊不斷擴大。
從清代後期到民國初年,是京城錦盒最為興旺的時期。
在前門外和琉璃廠一帶共有錦盒作坊三十多家,專為古玩玉器、珠寶首飾做包裝。
重文門外一帶也有二十多家,專門製作一些價格低廉的點心盒、鞋帽盒、粉盒等。
此外,東城隆福寺街上有三多齋、誌得齋、誌明齋。
新街口大帽胡同有文華齋。前門外楊梅竹斜街有義華齋等。
需要說明一點的是,由於這個行業消費市場體量不大。
錦盒業從來沒有大的作坊,都是連家鋪,俗稱“糊盒的”。
直到共和國成立之後,才把這些鋪戶的匠人都統一結合起來,成立了一個三百人的小廠子,算是形成了規模化生產。
至於寧衛民之所以不去商店直接選購,非要去廠子。
這倒並不是他圖便宜,非想按照出廠價買貨。
主要還是因為方便。
因為這京城錦匣廠的地址啊,就在前門外的廊坊頭條,那就是他家門口兒啊。
他跟街道談好了怎麼合作的方式,順帶著不就溜達著去了嘛。
再說了,李主任跟那廠子的領導挺熟的,知道寧衛民想去看看。
就主動幫他掛了個電話,告訴他去了找誰找誰。
這一有關係就更不一樣了。
寧衛民還能看仔細點,好好問問,到底有多少樣式的盒子,又都是什麼價錢呢。
結果沒想到啊,這一去,可有了出乎意料的驚喜發現啦。
敢情就在寧衛民被那些梅花形、桃形、菱形、長八角形等糊有各色錦緞的盒子看得挪不開眼睛的時候。
他竟然偶然又發現廠裡的一個七人車間,竟然在生產京劇的人偶。
那叫一個漂亮!
孫悟空穿黃靠穗子,鎖甲衣紋熠熠閃光,頭部戴虎尾翎子,手拿金棍。
梁紅玉手擂戰鼓,盔、靠、臉譜無一不精,真的就跟舞台上活生生的人物裝扮一樣啊。
這讓寧衛民登時就樂不可支了。
心中大有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的感觸啊。
不為彆的,因為他早就為了賺外國人的錢,跟師父打聽過京城鬃人的下落。
沒想到康術德當時就告訴他彆想了。
老爺子說那玩意六十年代絕跡了,“鬃人王”王漢卿壓根就沒傳人。
而寧衛民也沒法爭辯啊,他哪能跟老爺子說未來三十年後還有呢,那玩意還賣得賊貴呀。
這下可好,更沒想到會無心插柳地正撞上啊。
於是他迫不及待就問陪他參觀的車間主任。
“張主任,你們這兒怎麼還有這玩意啊?這就是老京城的鬃人兒吧?出廠價多少錢一個啊?我一直就惦記找這東西呢。您猜怎麼著,有人居然說現在沒人做了,你說這……這不就這眼皮子底下的事兒,差點讓我錯過去。我非得買回去一個堵他的嘴不可。”
可沒想到啊,樂極生悲,反倒是又露了個大怯。
因為這位車間主任接下來的一番話,竟然是替康術德報上屈了。
“小夥子,哎呀,其實是你搞錯了,這可不是什麼鬃人。”
“咱京城啊,曆來有兩種戲人兒。這用紙、豬鬃、黃泥等做出來的,放在銅盤上,一敲就動的叫鬃人兒。”
“而我們這個呢,是用彩絹做的,就是模仿性強,不能動,純為了看的,這叫絹人兒。”
得,寧衛民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的嘴被自己給堵上了。
瞧這事兒鬨得吧!
真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