協和醫院外科的走廊座椅上,曲笑死死抓著寧衛民的衣袖。
麻藥勁兒已經過去了,她能清楚地感受到後背和臀部,兩處創口上的那種刺痛。
儘管看不見自己的傷,但隻憑流了這麼多的血,她就知道自己有多慘。
尤其是後背的傷口,今天縫了三針。
醫生也說了,拆線後多半是要留下傷疤的。
所以她現在真的覺得自己挺傻的。
乾嘛要為一場服裝表演付出這麼多呢?
況且為了這件事,她還挨了罵,她還沒法對父母說……怎麼能不委屈呢?
想著想著,這個十九歲的姑娘就忍不住痛哭起來。
大滴大滴的眼淚滴落在她的衣服上,把衣服打濕。
可哭是哭,曲笑卻仍咬著下嘴唇,不好意思放聲。
因為京城的姑娘大多數都要強。
這無關性子的軟硬,而是這個時代的特征,也是京城這座城市的屬性。
但偏偏越是這麼強忍著,就越讓人心疼。
眼瞅著總是像小鳥一樣快樂的曲笑,眼裡充滿了無助和淒楚,寧衛民的罪惡感在心裡油然而生。
他身子一動也不敢動,忍不住對曲笑喃喃地說。
“嘿,瞧這事兒鬨得,都怪我。你沒錯,你什麼都沒做錯……”
“小曲,對不起。我不分青紅皂白就冤枉人,讓你受委屈了……”
“說句心裡話,我現在悔透了,要是能代替你的話,我寧可替你受雙份兒的罪。哪怕挨上一刀都行……”
“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讓你的後背留疤,我會找積水潭的專家給你修複的一點痕跡也沒有……
“哭吧,哭吧,小曲。你把積鬱都哭出來,沒什麼不好意思的,用不著強忍,你就把我當你親哥行不行?”
寧衛民的話是真誠的,他的溫暖和關懷,融化了曲笑心口的堅強。
小姑娘突然軟弱下來,就真的痛哭了起來,甚至一頭紮在了寧衛民的懷裡。
為此引起了他們身邊其他人的矚目。
寧衛民仍舊不敢動,他毫無邪念,但心中充滿了柔情。
不為彆的,他是既對這個姑娘今天所做的一切感到欽佩,同時也由衷替她感到不公平。
瞧瞧,就她走得最棒,付出最多,連男人都做不到的事兒,她居然做到了。
可偏偏無緣謝幕的風光,也沒法去參加晚宴了。
甚至就連她腳都被那雙不合適的鞋子磨破了。
走幾步一樣是鑽心的疼。
這丫頭,了不起,也可憐啊……
曲笑哭了一陣,心裡鬆快了許多,她這時候終於意識到了不妥。
趕緊從寧衛民懷中抬起頭來。
一邊抹著臉上的淚痕,一邊像個害羞的孩子一樣,躲避著旁人投射過來的好奇目光。
“寧哥,你彆笑話我,從小到大我都是個愛哭鬼,特彆沒出息……”
寧衛民卻插口打斷,鄭重予以否認。
“彆這麼說。小曲,你是我見過最堅強,也最值得信賴的女孩子,我不如你。”
“說句實在話,哪怕你再堅強,也會感到委屈,你又不是機器人,對不對?所以不哭才不正常。”
“今天的事兒讓我非常汗顏啊。都是我不好。你不但有權力委屈,有理由哭,而且還理所應當的責怪我,要求補償。”
曲笑被誇得感到臉麵有些發熱,小聲說。
“寧哥,我……我可沒那麼好,你就彆誇我了。”
“這事兒可……可不能怪你,其實還是賴我回來的時候自己不小心,否則就不會弄成這樣。”
“要沒你救我的場,我會毀了所有人的努力。其實……我應該謝謝你才對。”
寧衛民沒想到曲笑能這麼體貼人,他很欣慰。
什麼叫好姑娘?能站在彆人角度,替彆人考慮的,就是好姑娘。
但人敬我一尺我就得敬人一丈,這才是道理。
“小曲啊,你真是個好姑娘,太會替彆人著想了。可我也得對得起你才行啊。”
“你看啊,你原本就是我鼓動來的,你的傷也是因為演出受得傷。榮譽風光沒享受到,淨吃苦受罪了。”
“那麼無論從哪兒論,我必須得管你。哪怕模特隊不管,我也得管你到底。”
“你要信我呢,就聽我一句,現在什麼都不用考慮,踏踏實實回去,全心全意的養傷。好好歇上幾天,想吃什麼吃什麼,想怎麼休息怎麼休息,其他一切都包在我都身上。”
“我可不跟你吹,就是實在告訴你。有我在,一點委屈也不會再讓你受的。無論是單位那邊還是模特隊,你都不用管了。就看我的。行嗎?”
寧衛民的話雖然聽起來口氣挺大,可他眼裡的誠意卻沒有半點浮誇。
而對曲笑來說,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麼關心自己,這麼主動要把她的事兒大包大攬。
這和父母的寵愛可是兩回事兒,她幸福得連心肝都快蹦出來了。
心裡居然一點也不覺得受傷委屈了,竟然還有一種似乎值了的感覺。
反正不管寧衛民說得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她就寧願相信這是真的。
於是,她便從此永遠記住了寧衛民對自己的關懷和體貼。
隻是,眼下可還有一件迫在眉睫的麻煩讓她不知如何是好呢。
“寧哥,我信你的話,可……可我回去怎麼跟父母交代啊?他們看見我這樣……那一定……”
這話一說,寧衛民也啞巴了。
是啊,這可是很重要的一關。
怎麼跟人家父母交代呢?
實話實說肯定不行,曲笑去排練都是拿上夜校當借口的呀。
瞧瞧,什麼叫糊塗一時啊?
這點小事居然就叫想來神機妙算的寧衛民嘬上牙花子了。
可也彆說,就在他一愣神的時候,一個偶然給了他靈感,讓他恢複了智商。
“哎哎,那誰……你……你怎麼又來了啊?”
寧衛民聽見自己身後突然傳來一個耳熟的聲音,他回頭一看,愣了。
敢情是骨科的副主任廖大夫,也就是給霍欣的主治醫生,驚訝的看著他呢。
“哎,是您啊,廖大夫。”寧衛民禮貌的點頭,打了聲招呼。
不得不說,這位中年女大夫也真夠八卦的。
看了看寧衛民身後的曲笑,一拉他,壓低聲音問。
“哎,我說,你不會又撞了個姑娘吧?你說實話吧,當初,你撞人家霍欣是不是誠心的?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啊?”
“啊?啊?您可彆亂講啊?哪兒的事兒啊。”
寧衛民簡直尷尬死了,那是冒著汗,連連矢口否認啊。
好家夥,真不帶這麼冤枉人的啊。這就已經算是遭雷劈了。
他要敢認,回頭弄不好真有公安找他門兒上了。
不過托這位沒事兒找事兒的大夫的福氣,他把人一糊弄走,也就有了主意了。
沒的說,再當回交通事故肇事者唄,如此也就能正大光明的補償了。
這就叫該著,誰讓他欠曲笑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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