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國路是大一路東向的終點站,往前走不遠就是304路的車站。
寧衛民在這裡下車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了。
街上的人和車已經相當多了,讓馬路變得非常熱鬨。
此時最讓寧衛民感動的。
除了氣溫開始轉暖,耳邊聽到了“鈴鈴鈴”清脆悅耳的自行車鈴響之外。
那就是炸油餅和豆漿的香味在空中飄蕩,一個勁往人的鼻子裡鑽了。
車站不遠處的早點鋪已經開門了,不少住在附近的人都端著鋼種鍋來買早點。
這時候可沒有打包盒,帶這種鍋來,鍋裡打豆漿,鍋蓋反過來正好盛油餅。
等拿到家去吃,還是熱乎乎的,也挺方便。
而這種早點鋪,也是這個年代京城街麵上最典型的便民飲食店。
優點是價廉物美,特彆實惠,缺陷就是經營品種相對單調。
早上賣的早餐還算豐富點。
至少有油餅兒、椒鹽火燒、芝麻醬燒餅、糖耳朵和豆漿、棒子麵兒粥可供選擇。
中午和下午那就簡單極了。
也就賣點炸排叉、炸丸子和燒餅、火燒的。
不過也得說,再往東走,除了工廠就是農田了。
所以用“過了這村兒就再沒有這個店”來形容這個早點鋪的重要性,一點不為過。
尤其從寧衛民較為特殊的工作性質出發。
不但要保證充足的體力,甚至直到下午收工,他都不會再有什麼機會和胃口吃喝。
那就更不容錯過此處,必須得在這兒先吃飽喝足才行。
因此他的吃法兒也就比較特彆,通常都會選擇最為豪華的套餐組合。
也就是康老爺子教給他的,老輩兒京城人喜愛的特殊吃法——火燒夾油餅!
或許有人會覺得兩種麵食夾在一起吃挺怪的。
覺得能好吃嗎?這不成了相聲中說的大餅卷饅頭了,傻不傻啊?
其實這麼想的人才是少見多怪呢。
彆處不說,至少滬海也有異曲同工的吃法,那就是大餅夾油條。
想想吧,南北兩地口味不同。
偏偏這兩個一線城市的人卻在這方麵吃法趨同,總不能腦回路都有問題吧?
這麼吃,自然就有這麼吃的道理。
什麼道理啊?
嗨,油餅解饞,火燒頂時候。
把兩樣吃食夾在一起,實在是最過癮也最省錢省糧票的吃法。
這火燒要二兩糧票五分錢,油餅一兩糧票七分錢。
這麼一套真正的花銷不過三兩糧票,一毛二分錢。
真要吃的話,買的時候都不用細說,直接招呼“來一套”,賣早點的就能明白。
這也算是一種年代特色。
至於具體的吃法,說來跟洋快餐的漢堡包頗為類似。
就是把剛出爐的火燒掰開,再將剛出鍋的熱油餅夾在中間。
味道好不好,是根本不用懷疑的。
要知道,火燒原本外表酥脆,裡麵鬆軟。
一夾上色澤金黃油餅後,口感就升華為脆——嫩——脆。
火燒吸走油餅部分油脂,不但使得這套美食不再油膩,而且火燒的椒鹽味兒中又增添了油餅的香氣,味道那叫一個絕。
最後呢,最好還得在油餅裡配上點鹹菜,再來碗熱乎乎的加了糖的豆漿搭配著,那才叫“得”呢。
以寧衛民來說,初嘗第一次就愛上了這種吃法。
而他也更喜歡用較為文藝的抒情方式來描述自己體驗。
那就是——
“外表堅強,內心柔軟的椒鹽火燒,用自己剛出爐的身軀緊緊擁抱住曾受過煉獄煎炸的油餅,用自己綿柔的內心吸走油餅多餘的油滑。”
“油餅呢,表麵上抗拒火燒擁抱,其實卻欲火焚身,恨不得身體的每一處都能與火燒緊緊依靠。”
“油餅儘量的不去影響火燒的淳樸本質,卻最終與之互相補充、交融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整體。”
“像這種天真少女與回頭浪子的組合,真是讓人在短短的一頓早餐內便體會到了偶像劇的無上心法,大徹大悟啊!”
當然,除了火燒夾普通油餅的吃法,還有火燒加糖油餅的吃法,味道也是極其好的。
熱著吃,是又酥又脆。
涼著吃,是又糯又甜。
所以現在的寧衛民,通常早上都會是或甜或鹹來上“一套”,外加一碗“糖漿”。
這足可以保證相當長的時間,他的肚子都不會餓了。
…………
大概是早上七點左右,寧衛民完成了最後徒步的一公裡,終於到達了東郊垃圾場。
這裡是位於未來的東三環和東四環之間的地帶,一片足有好幾千平方米的荒涼開闊地。
放眼看去,附近就連低矮的民房都沒有幾間,隻有農田和溝壑縱橫的土溝。
而垃圾場裡,除了一個個如小山一樣連綿的垃圾堆,就是幾十棵參差不齊的樹木穿插在其中。
由於當年條件有限,環保意識欠缺。
京城的垃圾場,全是露天的。
沒有現代化的焚燒填埋方式,沒有任何防滲、防溢流措施。
隻采用這種簡易的混合堆積法。
使垃圾借助太陽熱能升溫發酵,以期達到滅菌、滅殺蟲卵等目的。
以至於離著這裡大老遠,一股臭味就能迎麵撲來,連附近的村民都不原意接近這裡。
但反過來講,也正因為經常可以見到大卡車在此傾倒垃圾,不僅白天來,晚上也有。
而那些車又幾乎都是來自附近工廠的,這裡可供開采的資源才會特彆豐富。
彆看國家有規定,生產中的廢舊金屬,工廠必須運到國家規定的物資回收站去。
可工廠又不是自家的,工人們哪兒能那麼儘心儘責,一絲不苟的執行規章製度啊?
於是便經常會有一些的銅鐵鉛鋁,因為工人的“粗心大意”,混雜在車間的日常垃圾裡,被傾瀉到此處。
這就使得東郊垃圾場,成為了全京城所有垃圾場裡最璀璨的明珠,是一處毫無爭議的“富礦”。
而這樣的“礦”,給寧衛民帶來的是苦樂並存。
一方麵,他慶幸自己找到了一個真正能發財的地方。
而另一方麵,這樣的財也不是那麼好發的。
彆的不說,就說這裡臭氣熏天的程度,比城裡的垃圾桶要提高好幾個層次。
簡直能把人熏得吃不下飯去,直到現在他也不能適應。
於是,即便到了“礦”上,他也不能直接撲上去猛乾,必須先得做好一係列的準備才好上崗。
因為如果從危害健康,有可能傳染疾病的角度來說,他從事的也是一種具有危險性的工種。
寧衛輕車熟路地下到了垃圾場旁邊的一條深可至胸的溝裡。
在溝裡,他先從自己的衣服裡掏摸出了一個口罩和一個遊泳鏡戴上。
然後就打開了帶來的那個帆布旅行包。
依次拿出了一套臟衣褲,一個破草帽兒,還有一雙臟破的五眼棉鞋。
當他把這身衣服套在身上,鞋換上,草帽頂在腦袋上之後。
又從包裡再抄出一個二齒鐵鉤拿在手裡。
等到最後再背上一條麻袋,手提大包,從溝裡重新走出來。
他已經徹底變成了一個極為專業的“破爛專業戶”了。
這副打扮,對衛生的防護準備周到是一方麵。
關鍵是隻要他不開口,哪怕任何一個熟人站在他的眼前,也認不出他是寧衛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