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成錦來到客棧,弘治皇帝張口冷聲:“太子也在良鄉?”
“是!”
“把太子也叫來!”
不一會兒,牟斌走回來:“聽屬下稟報,臣前腳剛出門,太子後腳就回宮了。”
“……”嚴成錦。
知道陛下定會宣他,朱厚照你真雞賊啊……
算他識相,朕回宮再找他算賬,弘治皇帝眉頭舒緩一些:“說說攤丁入畝是怎麼回事。”
嚴成錦老老實實道:“就是廢除以前加在田戶上的各種稅賦,尤其是按人丁收取的稅賦,流民分得的田地少,人口卻不少,若按舊製,流民要繳納不少的賦稅,若是按攤丁入畝來算,不管一戶人丁幾何,所收的稅皆不變動,流民才真正有餘糧可存。”
攤丁入畝是清朝大力推行的稅法,讓人口得到了顯著的增長。
家裡有多少地,就交多少稅,與家裡人口沒有關係。
明朝實行裡甲製,可以將模糊的人口統計清楚。
“人口和稅賦直接掛鉤,人口數量眾多的家庭,交不起稅賦,隻能拖家帶口,棄田而逃,這便是如今大明的現狀。”嚴成錦暗自推演。
稅監讓他給撤了,如今徹底由張賢監管,隻要張賢是個正直的人,不貪墨稅銀,攤丁入畝在良鄉是可行的。
此法也有瑕疵,就是隱瞞田地可以避稅,良鄉縣卻不存在這樣的問題,土地是丈量之後,才分發到流民手上。
在推行之前,弘治皇帝問起是件好事,省得他前幾日彈劾的官員,抓著做文章。
弘治皇帝陷入沉思,道理並不難理解,減輕流民的稅賦,就有更多的糧食,流民也願意在良鄉紮根下來。
劉健思索之後,問:“若按畝均攤稅賦,瞞報豈不可以輕易避稅?”
弘治皇帝和李東陽看向嚴成錦。
嚴成錦道:“劉公所言甚是,隻是,衙門對田畝之數,了如指掌,良鄉乃彈丸之地,丈量起來簡單,律法嚴明,若有隱瞞者,一次沒收田地一畝,不足額則全收。”
這樣能杜絕大部分投機取巧行為。
也總有以身試法的,這點無論如何也避免不了。
嚴成錦瞥了弘治皇帝一眼,該說的都說完了,隻等他點頭。
良鄉這樣的彈丸之地,朕並不指望能收上來銀子。
尤其是見過那些流民之後,弘治皇帝動了惻隱之心,想對他們寬宥一些,弘治皇帝下意識問:“你有幾成把握?”
額?
“陛下是指?”
“將此法推行天下。”
李東陽和劉健等人震驚得渾身一顫,蕭敬和牟斌微微抬頭。
嚴成錦也頗為驚訝。
弘治皇帝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彆告訴朕,你沒這個打算,你是何意,朕心如明鏡。”
陛下果然不如史料裡寫的那麼傻……
一眼就將他的心思看了出來。
良鄉的新法,他是打算推行天下,嚴成錦風輕雲淡:“沒有,臣一點也不想推行天下。”
睜眼說瞎話,弘治皇帝怒了:“大膽,你竟敢欺君!”
嚴成錦想著轉園一下。
攤丁入畝需要許多前提條件。
流民白得來的田地,此法又對百姓利好,朝廷說什麼便是什麼,不會反抗。
且良鄉的田畝少,清查起來也方便。
推行天下,大明非地動山搖不可。
不知會傷及多少士紳和朝中大臣的利益。
朝中或許有寧王收買的大臣,他們倒戈相向,若寧王起兵造反,必定一呼百應。
消息放出去,在利益上,他將與朝中所有大臣敵對,不知要承受多少火力。
……要慎重而為,嚴成錦演技再次上線:“陛下說什麼便是什麼,臣不敢辯解。”
忽然發現,自己一本慎重瞎說的時候,都是為天下百姓的時候。
氣氛變得沉默起來。
“如實說便是,此地又非朝堂。”
“臣真的不想。”
弘治皇帝站起身來,“那便在良鄉試試看吧。”
變製是一件極難的事情,古往今來,無人能成。
李東陽三人臉色漸漸緩和下來,若陛下真執意要動稅製,不知會有多少人上疏彈劾。
一些大臣的田地有上萬頃之數,若按田畝均攤,不知要交多少銀子。
嚴成錦和張賢連忙躬身:“臣恭送陛下。”
順天府派了書吏和衙役來良鄉,人雖多了,統計,丈量,繪魚鱗圖冊等工作,沒有一個月也清算不完。
流民們還是不敢相信,天底下有這樣的好事。
分到田地就罷了。
最重要的是……
分到的田裡還長滿了糧食,等他們收成。
紛紛慶幸當時沒有逃去荊襄,而是來到了良鄉。
“趁著未入冬前,帶著流民新修河道,重新開墾那些荒廢的田地,陛下同意攤丁入畝在良鄉推行,這是良鄉的福氣。”嚴成錦怕他錯過時令。
良鄉同樣有荒蕪田地,無人耕種。
不是上等良田,士大夫們懶得侵占。
這些地或許算不上上等的良田,但良鄉能開墾多少,便賺多少。
“良鄉還有多餘的人力,壯丁們進了工坊,還有數以萬計,像梁中一家這樣的老頭和婦孺,田地分到她們頭上,她們願意為自己賣力。”
在大明,男耕女織隻在童話故事裡,婦人也是要下地乾活的。
張賢跪在地上:“下官替良鄉百姓,謝過大人!”
“購置鐵具的銀兩,可以從衙門的府庫裡出,耕牛可以找順天府借,水車可以找匠人和宋景一起打造,這些都不成問題。”
良鄉入縣的官道上設置了關卡,來往的商隊,需按良鄉的新法繳納銀兩。
良鄉的工坊幾乎是嚴成錦的,他又是奉公守法的好公民,每次過關卡都給銀子。
張賢即刻命人去辦,將農具發給流民,日後再從田賦中扣除,爭取在明年開春前,將良鄉所有的水渠疏通。
回京城的路上,
弘治皇帝似乎有話要說,李東陽和劉健三人跟在後頭。
“三位卿家覺得推行攤丁入畝如何?”
劉健性子直,搖頭:“臣不想。”
謝遷猶豫片刻,直言不諱:“臣也不想。”
李東陽沒有說話。
“何故?”
劉健道:“臣在家中有不少田地,若按舊製,無需繳納太多賦稅,若按新製,賦稅或許會增至幾倍之上。”
他與謝遷家中是士紳出身,陛下問的不是他們,而是天下士紳。
弘治皇帝仿佛置若罔聞,望著過往的車馬商隊:“讓順天府在官道上增設分巡道,勿讓賊匪鑽了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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