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一二章 劍骨(1 / 1)

滔滔忘川之水中,探出一座深藍到近黑色的肉壁“大山”,高不見頂,遮天蔽日。

那“大山”山壁生斑,一塊斑就足有大半個中元界大小,皮肉間的褶皺,更是深如大海之下不可跨越的塹壑。

“大山”山體附著巨大的殼類、藻類、珊瑚,都是深海之下的生物,較之於龐然大物本身而言,是那般微不足道。

可對人類體型來說,它太大了!

它大到八尊諳在其跟前,跟真正的滄海一粟沒什麼兩樣,即便是聖帝之力、虛祖化之力,乃至祖神之力……

在這般龐大體型下,亦不免讓人懷疑,真能起到半分傷害嗎?

“大山”不像是從忘川之水中出來的。

若以橫斷天地的忘川之水為幕,“大山”像是從異次元空間中出來的。

且隨鯤吟聲悠揚,飛速撞出的,尚不見全貌,露了許久也才探出“小半個”頭顱。

“這是……鯤鵬?!”

五域眾修,幾乎一同陷入巨物恐懼症。

關鍵那巨物,不少人半年前還驚鴻一瞥過,與那在南冥中封聖帝,上天梯的鯤鵬,七分類似。

“聖帝威壓,鯤鵬之形……”

“這,他不會就是鯤鵬神使,魚老,魚鯤鵬吧!”

半年前那道衝入天梯,直上聖帝秘境的巨大虛影,給太多人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象。

之後,便杳無音訊。

而今再出現,竟是以華祖禦魂詭術劍下,聖帝陰魂傀儡的形式出現。

這不就代表著,上天梯之後,鯤鵬神使被華長燈斬於劍下,且連神魂都被拘住、奴役了?

半年前,華長燈也隻是聖帝……

聖帝打聖帝,魚老的下場,居然這般淒涼?

唳——

五域駭思間,那滌蕩人心的鯤吟,突而裂變成尖嘯,一下啼破了上下四方空間,幾乎要將整個鬼佛界掀翻。

“啊!”

頓時人仰馬翻,慘叫不止。

各地山洪呼嘯,地動天搖。

立於巨大鯤獸前的八尊諳,本隻是卻步,聖帝鯤鵬本體的正麵衝擊,豈是區區人類肉身可以抵擋?

他一退、再退,還得穩住大夢千秋,尚未能有其餘動作,在音波變奏的撕裂下,身形當場就吼飛。

於半空間,肌肉撕扯,眼珠裂開,不滅劍體表麵,瞬間龜出無數裂痕。

“噗!”

血灑漫天。

破碎的劍念,混雜著紊亂的各般能量,從龜裂的肌膚間逸散而出。

八尊諳狀態,一下跌入穀底。

那鯤獸還沒停下攻擊!

當它從忘川河幕中探出整個巨大的獸首時,“山壁”上快速爬出堅硬的翎羽,一片片巨大到如同能削陸斷海的大劍。

狂風卷席而起,直推雲天。

忘川河幕破碎,大鵬展翅。

當那黑金色的雙翼,於鬼佛界上空甩起時,那本紮根於大地上的山、石、樹、人……

一刹微不足道,儘被拋飛於空。

世界像是顛亂了,可視畫麵中隻剩“災難”。

鬼佛界各地散落之人,在半空中淩亂,到處可見斷肢殘體,血染雪河。

各家掌杏畫麵翻飛,徹底失去控製,連各自掌杏主人都自身難保,怎還繼續傳道?

若有人從南域最高空望去,可見遮蔽中域的大鵬黑影,從鬼佛界上展翅扶搖九天。

大鵬出海,刮起的風暴不亞於清風天解的滅世龍卷,甚至直接作用在整個中域天地。

“鯤鵬……”

八尊諳自然認出來了這道身影是誰。

如今的鯤鵬,雖是禦魂詭術下一具陰魂傀儡,力量卻猶有過之。

它不僅完美保存了常態下高境聖帝,發力時幾近虛祖化級彆的肉身、戰鬥力。

顯然還經過華長燈長久煉製,賦予了磅礴而純粹的死神之力,與之靈意相通,如臂使指。

這具最強陰魂傀儡,華長燈絕對提前準備了不少!

甚至於說,聖帝鯤鵬殺上毋饒秘境,帶去的聖帝位格,對各家的衝擊,以及戰後怎樣的戰利品的分配,都是其次。

鯤鵬本體,所煉就的傀儡,才是最珍稀的寶物。

當世常態化下能與之媲美的傀儡肉身,怕僅剩下華長燈封神稱祖時,遺下的那具神蛻!

“八尊諳,本祖給過你機會了。”

大夢千秋中,華長燈以攻代守,取得了完美成效。

以酆都之主身份所煉製的鯤鵬,早已取代鬼祖以往的酆都眾將,成為了新一代最強陰魂傀儡。

否則,此前祂不必、也不敢讓隸屬於鬼祖麾下的各般大將,以那種簡單粗暴的去除死神之力烙印方式,一一前去送死。

現今鯤鵬出擊,猝不及防下,足以對八尊諳身靈意三道中,至少身、靈兩道,造成必殺性傷害。

八尊諳當然可以回防。

他應該也還有力量,在鯤鵬之力下苟全性命,護住身、靈兩道幾分。

可他一撤,心神一分,大夢千秋必斷。

劍開玄妙的一劍若都斷了,八尊諳縱使護住了他自己,接下來還有翻身的機會嗎?

“沒機會了!”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偏來投……”

華長燈放出鯤鵬,便是必殺,接一次偷襲,祂不可能再八尊諳出第二劍。

這一回,華祖已怒。

祂要八尊諳,死無葬身之地。

“吾令:鯤鵬殺!”

……

漫天風暴龍卷,推雲而起。

華長燈一聲令下,鯤展翅,鵬收爪。

鯤鵬天賦血脈之術激活,在大世之中,凝成一道豎狀的璀璨奧義陣圖。

這一刹,天地失輝。

局外之人聖念掃去,隻剩大鵬爪下,那一顆蓄勢至極,讓人心驚肉跳的恐怖能量金球。

大鵬之爪,交叉一撕。

金球登時炸碎,射出一束鯤鵬殺金光,不由分說轟向八尊諳。

“小八……”

不止月宮奴心揪起,明眼人都看出了八尊諳此刻左右為難的窘迫。

烏雞都抻長了脖子,全神貫注。

連魚知溫的狀態它都難以去多作關注,滿心滿眼,隻剩下八尊諳,可想而知孰輕孰重。

“得出手了嗎?”

……

“不!!”

時境裂縫外星空,比聖奴自己人還要抓狂的,竟是藥、魔二祖。

華長燈瘋了。

祂徹底從計劃上脫軌,一心隻想著自己。

八尊諳這頭豬,還沒養到最肥,他該綻放的光芒還沒綻放,他甚至都沒封神稱祖,合道歸一。

這個時被斬,甚至不叫“被奪道”,而該算作胎死腹中。

於二祖而言,沒有半分利用、借鑒價值。

魔藥二祖,連殺了華長燈的心都有了!

“這就是你說的‘交給你解決’?”魔祖暴怒,幾乎要掀棺而出。

藥祖閉口不語,大世槐虛影護住聖神大陸的忘川河中,不住灑下生命種子。

種子汲取忘川河水能量,發瘋成長,成為大樹,開花結果,再次落下種子,不斷循環。

忘川河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變得稀薄。

北槐也到了。

他如瘋狗一般,化作渡河破水的蛟龍,一味往聖神大陸鑽。

可是,都太慢了!

……

“轟!”

金光璀璨。

鯤鵬殺射中了八尊諳。

那殘軀之下的道鏈、雷劫、劍念等力,隻維持了不到半息時間。

“啪。”

八尊諳肉身當場被碾爆!

不滅劍體藕斷絲連般的劍念鏈接,在那般磅礴祖神偉力下,於金光呼嘯之間,也跟著分崩離析。

斷的斷、滅的滅。

就連最微小的齏粉單位都不複。

金光過境,從中域鬼佛界撕裂天穹,射到南冥之上,穿破雲霄,最後消逝在天之儘頭。

五域死寂。

所有人呆呆望著那道貫徹雲霄的金光,眼裡殘餘震撼。

“八尊諳,死了……?”

月宮奴猛地一步邁前,卻是膝蓋一軟,險些軟倒在地。

魚知溫同樣沒能好到哪裡去,望著鯤鵬再世,卻一擊撕碎了聖奴首座,有種天塌了的迷亂感。

“咯咯。”

烏雞嘀咕著,腹部一蠕動,像是要吐出什麼來,突然鬥雞眼轉向了另一邊大夢千秋世界。

它急忙伸出翅膀,攔下了可能會衝動的魚、月二女。

好像,還沒結束?

……

大夢千秋中,伴隨八尊諳身隕,四下各般劍修身影,迅速黯淡下去。

就連孤樓影、風無痕等輩,目中神采都迅速黯淡,仿佛風一吹,身形也將隨之凋敝。

大夢千秋,可破!

華長燈卻眉眼一緊,察覺到有哪裡不對勁。

“毫無阻澀感……”

祂與鯤鵬靈意相通,哪裡察覺不出來:

鯤鵬殺固然占了先手,可憑八尊諳戰鬥意識之高,又怎會毫無招架之力?

現實卻是,他半分沒有反抗……

華長燈瞳珠一震,意識到了什麼。

正如他中了大夢千秋一劍後,不思抵抗,反而采取進攻一般。

八尊諳也是古劍修。

他哪裡會不曉得,以弱身抵強攻,如接狂風驟雨,必然再無翻盤之勢。

既如此,何不如以攻還攻,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那就是說……

思緒才堪堪一定,便見大夢千秋世界中,天地忽而黯下,有金黃雛菊月牙瓣,從四麵八方飄來、彙聚。

“菊?”

那不是菊!

那是靈、是意,是熟悉的劍念氣息。

在各朝各代古劍修身影徐徐淡去之時,他如逆行者,翩翩凝實,終末凝成一道虛幻飄渺的身影——八尊諳!

華長燈麵色一厲,有些不敢置信:“你竟主動舍棄肉身?”

以三十年時間,修出不滅劍體。

在麵臨最終選擇時,毫不猶豫舍棄。

隻為了將靈、意,全部挽回,再傾注到大夢千秋之中,穩住這幻劍術第三境界的一劍……

這是怎樣的果敢、決絕?

須知,這隻是一個夢境!

夢醒時分,哪怕他八尊諳贏了,大夢千秋世界也得分解,也得消失。

皆時,他又該何去何從?

跟著自行隕落?

這個選擇,沒有退路,八尊諳形同自殺!

而靈、意,皆彙於此中世界,孤注一擲,那必是意在自己——這家夥破釜沉舟,甚至比自己還乾脆,他真瘋了!

華長燈神思一顫。

時值合道關鍵,哪裡還能出錯?

哪裡還能再接八尊諳一劍,哪怕是再弱的一境、二境之劍?

警覺之後,祂立馬又意識到,暴露於大夢千秋世界中的自己,此刻空門大開,衣不蔽體,最是危急。

“靈鬼,歸!”

現實世界,八尊諳已經認輸。

以其睚眥必報性格,卻不可能善罷甘休,靈鬼若是回援得晚了,怕得出大事。

不止靈鬼,華長燈甚至將聖帝鯤鵬,也召了過來,旨在防禦。

——沒法進攻了!

大夢千秋是八尊諳的主場。

可堪進攻,唯一的缺點,便是現實世界中八尊諳的羸弱肉身,這點他已主動放棄。

八尊諳此舉,押寶在了他接下來的一劍上,也逼得華長燈不得不以盾抵矛。

萬幸!

神庭陰曹雖碎,殘力可以彙來。

劍鬼三劍合體,守護固若金湯。

而失去了身,隻剩靈、意的八尊諳,縱使在這大夢千秋之主場中,能再出什麼奇劍?

未晉祖神,一切都是無用功!

除非……不,沒有“除非”,他怎可能還有餘力,再劍開玄妙?

揣思至此,卻見八尊諳一步邁出,唇齒輕啟!

“孤!……”

這一字聽來,華長燈瞳孔發顫,應激般頭皮也微微栗麻。

一步,一劍,一字,一歌……

此情此景,何似於十尊座之戰期間的年少八尊諳?何似此前他劍開玄妙,斬出的大夢千秋?

沒能封成幻祖,被自己強勢斬斷晉升過程,現在還想再來一劍?

“不可能!”

華長燈不信。

幻劍術為八尊諳所精,劍開玄妙,可以理解。

九大劍術中,劍神孤樓影都隻能開出情劍術玄妙一門,他八尊諳,能開第二扇門?

“癡人說夢!”

閉嘴……

彆念了……

給本祖去死!

合道狀態紊亂的精神,與此刻聞聲後沸騰的思緒,確實令得華長燈自己都察覺到自己的異常,有些失控了。

祂慌不擇路般,即刻伸手一召:

“吾令:酆都!”

轟然一聲,夢境世界裡,降下酆都。

破碎的神庭酆都,內裡光景模糊,還在重塑,華長燈一麵想讓酆都護住自己,一麵又想讓酆都撞去。

如果可以,祂想狠狠撞碎八尊諳靈與意,撞爛他那張閉不上的臭嘴。

“我,猶豫了……”

突如其來的冷靜,令得華長燈心神微凜,祂竟因猶豫錯過了最佳時間,定在原地,沒有出手。

這在外人看來,祂就像被八尊諳一個字嚇到了。

下意識的,是用酆都護住自己,像重重疊疊的花苞包上,想要以神庭封閉自己。

而對麵,八尊諳分明身沒了,靈、意有殘,手中也隻是源於夢境的假象青居。

如此,他竟還敢邁步往前!

一步……

又一步……

毫無防備,空門大開,就敢提劍向自己走來?!

……

“孤樓霜月夜……”

……

閉嘴啊!

華長燈雙目赤紅,腦海裡跳出了兩個自己。

一個是古劍修的自己,祂告訴自己,以孤樓起意象,最高不過劍祖,劍祖輪回,自己新封,八尊諳此劍最高二境,開不了玄妙門,突破不了自己防禦,可以上。

另一個是靈魂之道的黑袍自己,祂告訴自己,大夢千秋沒斷,八尊諳劍勢鋒芒正盛,既然選擇了防禦,那就不要亂來,免得被識出破綻,葬身於八尊諳第二劍是不可能,但葬身於他大夢千秋之下,這點倒還不得不防,畢竟“幻”劍術!

有如冰水澆灌,華長燈再度驚醒。

祂又意識到,因為猶豫、因為遲疑,自己又選擇了“停”。

“劍鬼!”

已錯過了兩次。

索性選擇徹底死守。

華長燈將劍鬼三劍召出,敕鎮身周,抬高百鬼壇。

祂倒想看看了,八尊諳這第二劍,能起到怎樣的高度!

……

“萬劍沸菊秋……”

……

謔!

整個世界,突然死寂。

劍辭二句一出,華長燈意識到壞了。

祂看見本該消失了的古今千千萬古劍修,突然停下了步伐。

他們沒死。

他們在八尊諳聲定之後,化作金黃色的菊花瓣,一片片嫩黃飛掠,湧入八尊諳身體之中。

力量,也湧過去了!

大夢千秋,再無其他景色。

孤樓於銀月下生成,又被蕭殺秋色染成金黃,待到最後,隻剩一朵滿綻殺氣的秋菊,於八尊諳腳下盛開。

每一片花瓣上,篆刻著道紋,屹立著一尊古劍修。

有劍神孤樓影,有神劍風無痕,有九大劍聖,有蓑衣客、太一上人、羚藏……

有各朝各代“名”揚過天下的劍與持劍人,他們共同立於八尊諳腳下,承托起了“他”這一座劍道孤樓。

古劍修們的腳下,很快也各皆盛出了金黃色的秋菊,殺氣綻放,花瓣萬千,紛紛揚揚。

華長燈眼前一暗,不知是迷失在了某一處的鬼祖記憶裡,還是被眼下意象驚到了。

他曾是古劍修。

他哪裡看不出來。

以萬劍入道,以殺意布局,意象不止劍神,而在大夢千秋的基礎下,借古今千千萬劍修合力,敕作一劍……

這不是萬劍術,這是什麼?

而需要建立在三境·大夢千秋的基礎上,才能開出來的一劍,這一劍……

會是絕對帝製?

會是大紅神之怒?

此二者,也不以秋菊殺意入道,更用不著借到古今千千萬古劍修的“名”!

……

“孤樓霜月夜,萬劍沸菊秋。”

“半尺青居骨,千年傲不休。”

……

一詩一劍,一劍一歌。

八尊諳步步咄逼而前,踩在劍神孤樓的意象之上,起古往今來千千萬古劍修名之殺局。

他揚的不是自我傲氣,他興的卻是無數紀元以來,古劍修不屈的傲骨。

正如手上夢中斷劍青居,雖斷雖虛,亦一往無前!

劍如是。

我如是。

我輩古劍修千千萬,曆來如是。

“萬劍術·三境·傾世劍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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