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聖元年,六月初。
趙煦一行人,出現了在江南西路的洪州府,南昌縣。
江南西路的封鏡,能封的住其他人,封不住趙煦。
但這也驚動了一些人,比如兵部侍郎李夔。
李夔陪在趙煦身旁,在南昌縣四處走動。
李夔異常的緊張,他沒想到趙煦來的這麼快,這麼突然。
江南西路發生了太多事情,這些事情,都不應該是當今官家應該看到的。
這是朝野無數人的擔心。
他們擔心趙煦看到變法的亂象,忽然像先帝神宗一樣,對變法產生動搖。
皇帝對一件事產生動搖是極其可怕的,神宗皇帝對變法產生動搖,直接導致了王安石的兩次罷相,雖然變法在繼續,卻不如以往那麼堅定,黨爭越發酷烈,變法實際陷入停滯,甚至倒退。
李夔觀察著趙煦的側臉,不動聲色的道:“官家,江南西路有諸多抗法,亂法之人,之事,宗巡撫等人處置果斷,已經得到控製……”
趙煦漫不經心的走著,隨口般的道:“我聽說,有人呼嘯山林,登高一呼,從者雲集,已經有近萬人的規模,攻占了兩個州縣了?”
李夔登時頭皮發緊,躬著身,神色凝重,飛速的在心裡組織措辭。
這件事,剛剛發生不過三天,他們的奏本還在路上,哪裡能想到,趙煦會突然倒了!
李夔低著頭,沒敢看趙煦,道:“官家,這裡,有三個原因,一則,他們都是無地流民,容易被哄騙,二則,他們都有被豪強欺壓的經曆,怨憤卻又怪罪到了朝廷頭上。三則,變法引起了諸多人的不滿,有人從中挑唆,攛弄,居心叵測……”
趙煦麵無表情的看了他一眼,道:“就沒有你們的原因?”
李夔臉角繃緊,抬起手道:“臣……有時過於心急,難免有所疏漏。”
趙煦看得出來,李夔並不是在為自身開罪,而是在為宗澤等人。
他沒有說話,繼續向前走,看著一處新建,泥漿未乾的院子,道:“這就是南大理寺,啟用了嗎?”
李夔看了眼,連忙道:“是,已經啟用了,審了不少案子。”
趙煦嗯了一聲,淡淡道:“你跟朕說說,奏本意外的事情。你要是說的與朕知道的不一樣,朕就將你糊到牆裡,安撫江南西路士紳之心。”
李夔神色立變,猶豫再三,還是道:“官家,江南西路的情況,有些不樂觀。”
“詳細說。”趙煦邊走邊道。
陳皮跟在後麵,看了眼李夔,便繼續低著頭。
李夔看了眼前麵,便開口道:“官家,江南西路的士紳連成一片,看似無關,實則彼此勾連,錯綜複雜。不管是製度上的變革,還是涉及賦稅,田畝等的變法,都遭遇了重重阻力,從官場到百姓,抵製者無處不在,並且人數眾多,稍有風吹草動,便是大波瀾……”
趙煦麵無表情,靜靜聽著。
李夔打開了話匣子,就沒有什麼阻礙了,將江南西路短短半年多時間發生的事情,一一稟報,外加宗澤等人的處置以及後續反應。
很多事情,在奏本上是看不到的。
趙煦聽著,思考著。
隨著變法的深入,總有從未有過的事情發生,樁樁件件,令他對新法有新的想法。
自然,這不是動搖,隻是怎麼處置會更好。
‘果然,天底下沒有兩片一模一樣的葉子,也沒有一成不變的人與事。’穀白
趙煦心裡不斷的轉著念頭,沒有出聲,一直在聽。
李夔雖然在說,實則一直觀察趙煦的表情。
趙煦的表情很平靜,沒有什麼反應,他隻得謹慎小心的繼續說。
南昌縣並不大。
李夔陪著趙煦轉了一大圈,說了不知道多少。
這一大圈,他們轉到了南昌縣衙前。
崇禎看著破舊的衙門,道:“遷到南昌縣來,倒是可以。”
李夔見趙煦終於開口了,大鬆一口氣,道:“官家,其實,宗巡撫有很多想法,想與官家當麵秉呈。”
趙煦瞥了他一眼,忽然笑著道:“好了,不用那麼緊張。政事堂那邊,很快會有三道命令傳過來,一道是,對於江南西路抗法的士紳,全部遷離,地點不在緊緊是瓊州府,海裡大理國。另外,呂惠卿攻克了青塘之地,朕打算,向青塘遷民至少三百萬,加上各地開墾之地。瓊州,大理,青塘,這些地方,容納了六七百萬沒問題。這不止是江南西路的事。第二道,對於江南西路變法的支持與勉力,谘政院那邊也會支持的。第三道,就是會賜予宗澤更大的權力,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李夔聞言,愣了愣,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話。
趙煦又看了南昌縣衙,繼續向前走,道:“宗澤……朕就不見了。朕四處再轉一下,而後啟程去成都府路看一看。你就當朕沒來過,誰也不必說。”
李夔更加愣神了,道:“官家,不見巡撫?”
他猜不透原因,總擔心,趙煦可能是對宗澤,對江南西路的情況不滿,對新法產生了動搖。
“不見了,趕時間,得抓緊回京。”趙煦隨口的說道。
李夔越發擔心了。
他其實,並不知道趙煦究竟是什麼時候入的江南西路,來了多久,去過哪裡,見過些什麼人。
‘李彥,應該見過了吧?’李夔暗想。李彥是宮裡的內監,應該是第一時間召見的。這李彥在江南西路比宗澤時間還長,他們知道的事情,李彥幾乎都知道。
趙煦並沒有多說什麼,帶著一行人返回酒樓。
酒樓等著的,除了李彥,還朱勔。
朱勔麵色恭謹外,沒有其他情緒。
李彥則是驚喜又忐忑,就差磕頭了。
趙煦看了眼李彥,道:“行了,沒你的事了,朱勔,你留下。”
李彥其實非常想留下,他的義父楊戩已經不在宮裡,他沒了靠山。原本想巴結趙似,趙似卻去了大理,天大機得到趙煦召見,他自然想好好討好。
但見趙煦有些不喜的這麼說,他隻能心有不甘的應著。
進了房間,趙煦喝了口茶,背對著朱勔道:“朕聽說,你現在有良田萬頃,家產千萬了?”
朱勔頭皮發緊,神色不動,從懷裡掏出一道賬簿與名冊,道:“回官家,小人一切都是官家賞賜,不敢多貪多占。這些都是那些人行賄小人的賬冊與名單,請官家過目。”
趙煦抱著茶杯,麵色怪異的轉過身,看著低著頭,舉著賬簿的朱勔。
‘好家夥!’
趙煦著實沒料到,這朱勔居然有這樣一手。
旋即,他就笑了,道:“朱卿家果然沒讓朕失望。朕要從江南西路遷二十萬壯丁去青塘,這件事,交給你去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