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峰成走出政事堂的時候,文彥博輕歎一聲,拿起拐杖,離開政事堂,轉向後麵的青瓦房。
青瓦房內。
章惇與蔡卞更加的忙碌,縱然再多紛擾,他們此時也算是棋手了。
大宋在他們的棋盤上,有兩個巨大的支點,一個是開封府,一個是江南西路。
開封府,他們動手的早,基本上被他們牢牢掌握,而今,江南西路是重中之重,確實沒想到,他們在江南西路點的火還沒燒起來,‘舊活’已經延生到京城了。
裴寅的桌子,就在二人對麵不遠處,他低著頭,忙碌著屬於他的事情。
皇城司的觸角遍布京城,文及甫出現在人群中,第一時間就彙報到了政事堂。
裴寅不敢抬頭,餘光更不敢亂動。
文及甫牽扯入應家人入京,不管是主謀還是協從,都將文家拉了進去。
那麼,文彥博在這件事情上,扮演了什麼角色呢?
裴寅不敢多想。
他對麵不遠處的章惇與蔡卞,仿佛剛才沒聽見,專心致誌的審閱奏本,書寫公文。
隻是過了不多久,一直坐在椅子上的裴寅,耳朵突然動了下,轉頭看去。
他看到不遠處的文彥博,拄著拐,獨自一人,向著青瓦房走來。
裴寅神情變了又變,不知道文彥博的目的,剛要起身。
章惇專注的看著的奏本,手卻抬了起來,輕輕壓了壓。
裴寅立刻會意,無聲的坐下。
蔡卞更是無所覺模樣,認真的書寫著什麼。
文彥博拄著拐,慢慢走了進來。
青瓦房,靜,靜的不太尋常。
文彥博感覺到了,心裡又是一歎,拄著拐,邁入青瓦房,在章惇,蔡卞桌子不遠處的一張椅子坐下。
他抱著枴,蒼老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道:“文及甫出現在街上,是給我去拿藥。”
蔡卞放下筆,麵無表情,道:“文侍郎六十多歲了,腿腳還能這麼利索,孝心可嘉。”
文彥博下巴磕在拐上,道:“科舉一事,我可以默認。”
“不夠。”章惇語氣平靜。
文彥博道:“開封府的分地之類,我不持看法。”
“不夠。”章惇抬起頭,目光如劍的看向文彥博。
文彥博老臉抽搐了一下,淡淡道:“我不會答應你其他事情了。”
蔡卞倚靠在椅子上,神情漠然,道:“文及甫出現在那,確實很巧合。我們沒有足夠的理由對文家,對你出手。這不符合官家定下的‘團結一致’的鐵律。”
裴寅不敢抬頭。
三位大佬的對話,貌似平靜,沒有絲毫的威脅,彼此態度強硬,卻好像又留有足夠的餘地。
裴寅卻心頭透亮,刀光劍影,暗藏殺機。
文彥博聽著蔡卞的話,轉頭看過去,目光冰冷,道:“你想怎麼樣?”
蔡卞道:“官家要求朝廷團結一致。”
文彥博麵無表情,轉向章惇道:“你應該很清楚,有些事情,我可以讓步,有些決然不可能。哪怕文家覆滅,我也絕不答應。”
文彥博沒有說具體不答應什麼事,但顯然,他有底線,並且十分堅定的恪守。
章惇劍眉犀利,直接道:“我要朝廷團結一致。還有,京城裡不能再亂了。我們的主要精力,要集中在開封府與江南西路。開封府試點已經兩年了,正是最關鍵的時刻。開封府試點,積累了諸多經驗教訓,要開啟另一個試點,就是江南西路。以江南西路為最後的試驗,而後推行全國。力爭在五年內,初步完成第一目標,就是戶丁,田畝等事情上,要有一個結果……”
章惇沒有惜字如金,說的很多。
裴寅坐直身體,表情嚴肅,認真的記錄著他們這次談話。
這些,要封檔留存,並報送垂拱殿的。
文彥博慢慢閉著眼,臉角鐵青,似有憤恨一閃而過。
蔡卞沒有說威脅的話,章惇更沒有。
蔡卞麵無表情,雙眼冷漠的一直注視著文彥博,將他的表情儘收眼底。
文彥博,是朝廷裡最大的一個變數。他的態度一直模糊不清,再大的壓力,都不曾讓他真正低頭。
文及甫,是一個機會,也是他們最後的嘗試。
是他們,給文彥博,最後的一次機會!
章惇罕見的長篇大論,還是與一個‘舊黨’大佬。
說了好一陣子,章惇頓了頓,喝了口茶,道:“對於江南西路,我們下了決心,任何人不可動搖!”
文彥博已經聽懂章惇的意思了,忽然轉頭向左側看去。
那是裴寅以及一乾文吏的桌子以及值房,一牆之隔的不遠處,就是垂拱殿。
文彥博沉默以對。
文彥博活了九十多歲,見了太多的朝野爭鬥,最激烈的,莫過於神宗朝,‘新舊’兩黨,漫山遍野,無處不在的爭鬥。
可是,相比於現在的‘平靜’,文彥博更希望是前朝。
現在的‘平靜’,是累累屍骨堆積出來的。
等章惇說完,文彥博抱著枴,又默默許久,道:“江南西路,我沒有看法。”
科舉,開封府,再到江南西路,文彥博一路沒有看法,那就是對‘紹聖新政’沒有看法,‘沒有看法’,那就是不反對。
在現今的改革大潮中,朝臣的‘不反對’就是支持。
蔡卞對文彥博的這個‘沒有看法’已經是十分滿意,與章惇對視一眼,道:“江南西路,可以先走第一步了。”
章惇道:“林希再有幾天就到,江南西路試點的政令,不日下發。對於江南西路巡撫衙門,要儘快架構起來,六部,禦史台,大理寺等等,要嚴密部署。對於江南西路的各項權力,要收攏上來,下半年開始,要全麵推行‘紹聖新政’!”
蔡卞沒有理會文彥博,抬頭看向裴寅,道:“你們擬好各項政令,並請官家蓋印。三月底之前,一切的詔書,政令,人事等,都要下達到江南西路,確保將巡撫衙門樹立起來!”
“是!”裴寅連忙站起來。
他餘光瞥了眼文彥博,這位老相公,雙手抱拐,神情沉默。
蔡卞站起來,道:“我去一趟皇城司。”
“我去。”
章惇卻先站起來,道:“你去禦史台。”
蔡卞想了想,道:“蔡攸要叫回來了。”
章惇已經邁步,道:“蔡攸要回來,一些人該啟程去了。”
文彥博,全程將他們的對話儘收耳底,卻一言不發。
裴寅忙裡忙外,不敢去看文彥博。
隨著文彥博‘沒有看法’,預示著朝廷最後的磨合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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