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明殿,偏殿。
孟唐扶著孟皇後小心翼翼的坐下,神情有些灰暗。
孟皇後看著他的表情,輕輕一笑,道:“沒什麼的。”
孟唐其實一直在門外,將孟皇後與章惇的談話儘收耳內。
大宋立國不正,是以處心積慮籠絡士大夫,‘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皇帝一直處於一種‘弱勢’的地位,加上禮法嚴苛,後宮就更是如此。
孟家的出身以及與高太後的關係,都注定了孟家在當朝的艱難處境。
章惇打上門來,在其他朝代或許是一種恥辱,但在他們看來,卻是一件幸事。
與章惇的‘和談’,表示著孟家與‘舊黨’的和解,雙方休兵。
孤立無援,如履薄冰的孟家,對這個‘和解’萬分需要!
孟唐到底還是年輕,神情猶豫再三,還是低聲道:“姐,我不想入仕了。”
孟皇後一怔,看著孟唐殘留著稚嫩的臉角,漸漸有些出神。
高太後在位,他祖父在世時,孟唐雖說不是紈絝,但在京城也是小有名氣的衙內,而這一年多,孟唐‘成熟’了。
孟皇後麵對章惇都能撐著麵不改色,但聽著孟唐的話,眼淚差點下來。
她小腹越發有些疼,忍著勉強一笑,道:“那就不入仕了,朝廷是非太多,離遠一點也好,你想去哪,我給你安排。”
孟唐連忙道:“不用麻煩姐了,我想南下遊學,找個先生,專心讀書。”
孟唐這句‘專心讀書’就是字麵意思了——專心讀書,永不入仕。
孟皇後知道孟唐這段時間的經曆,神色有些黯然,心裡孤涼涼。
這是她唯一的弟弟,他要是走了,偌大的京城,真的就剩下她一個人了。
孟皇後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理智告訴她,孟唐這個時候離開,是最好的,至少全身而退,躲開了朝廷旋渦。但情感上,這是她唯一的弟弟,家裡長輩托付給她的,還很小,走的遠了,她看不到,會很擔心。
孟唐見孟皇後雙眼漸漸紅起來,情緒瞬間也不好,張了張嘴,想說話,但又不知道該說什麼,站在一旁,默默無聲。
他如果留下,不管他願意不願意,‘新舊’兩黨都沒人會放過他。在政事堂短短時間就見識了這麼多可怕的爭鬥,那種仿佛無處不在的殺人無形的手段,著實令他心驚,令他畏懼。
姐弟倆都滿腹心事,麵臨離彆,千言萬語,無從出口。
就在這時,門外一陣腳步聲響起。
一個貼身婢女急匆匆進來,在孟皇後耳邊低聲道:“娘娘,九殿下來了。”
孟皇後還在離愁彆緒中,聽著勉強思考,道:“誰?”
“九殿下。”婢女又強調了一句。
“九殿下?”
孟皇後勉強從情緒中出來,卻又疑惑了。趙佖,來找她?這還是第一次。
孟唐暗暗吸了口氣,站在一旁。
孟皇後想了想,道:“請他進來吧。”
婢女應了一聲,快步出去。
不多久,雙眼蒙著黑紗布的趙佖拄著一根銀色拄棍進來,在婢女的引導下,麵帶笑容的對著孟皇後行禮,道:“臣弟見過娘娘。”
孟皇後與趙佖接觸不多,卻也知道,趙佖是趙煦幾個兄弟中,唯一一個儒雅有禮的人。
孟皇後微笑,道:“九弟請坐,來人,勘察。”
趙佖拄著拐棍,躬了躬身,雖然是盲人,還是轉了轉頭,笑著道:“孟小弟也在吧?”
孟唐看向趙佖,神色越發疑惑。
他與趙佖沒見過幾次,趙佖是來找他的?
孟皇後好似忽然想到了什麼,扶著椅子慢慢站起來,道:“九弟,是有什麼事情找慕古嗎?”
趙佖是盲人,性子雖然隨和,卻也不喜歡長篇大論,徑直的道:“是這樣,我手裡有些事情做不來,想請孟小弟幫幫我,咱們是一家人,外人不太放心。”
孟唐眨了眨眼,看著趙佖,又看向孟皇後。
臉上直白的寫著:這趙佖在說什麼?
孟皇後倒是知道趙佖在幫趙煦做事,外麵那個皇家票號,趙佖就是名義上的大掌櫃。
但孟皇後瞬間就想到了更多,臉上悲傷忽然散去,笑容滿麵的道:“慕古,還不快謝謝九殿下。”
孟唐怔神,直直的看向孟皇後,眼神裡都是詢問之色。
孟皇後卻回之以瞪。
孟唐不懂,知道姐姐不會害他,猶豫了下,道:“那,謝九殿下。”
趙佖微笑,道:“不用客氣,政事堂那邊,我去說,明天早上,我派人去接你。”
孟唐還是不理解,卻見趙佖對著柱子行禮道:“娘娘,臣弟還有事,就先告退了。”
孟皇後連忙道:“我送你。對了九弟,聽說,你在研究盲文?”
趙佖側身,以示恭敬,笑著道:“是,官家讓人幫臣弟研究的,目前進展不少。”
孟皇後聽到他主動提及趙煦,便道:“官家有沒有說,什麼時候回京?”
趙佖不疑有他,道:“官家信中沒說,可能還要一陣子。”
孟皇後嗯了一聲,回頭看了眼孟唐。
孟唐陡然驚醒,有些吃驚,他哪裡能相到,那位對他印象不好的姐夫,這種時候還能想到他!
孟皇後倒是微笑,心裡擔憂儘消,整個人也變得輕快,與趙佖道:“九弟,慕古年輕,有什麼過錯,隻管教訓,無需顧忌我。”
趙佖聽聲辯位,側身與孟皇後道:“娘娘說的哪裡話,都是一家人,有什麼過錯是需要教訓的。娘娘放心,孟小弟交給我,沒人會欺負他的,咱們家的人,怎麼能讓外人給欺負了。”
孟皇後越發放心,瞥了眼孟唐,道:“九弟,我這行動不便,就讓慕古送你出去吧。”
“謝娘娘。”趙佖連忙說道。
孟唐已經醒悟過來,本還想與孟皇後多說幾句,眼見不用走了,便也笑著與趙佖道:“殿下請。”
趙佖又行禮,這才握著拐棍慢慢向前走。
等出了仁明殿,幾句下來,兩個年輕人已經有些熟絡,少了許多陌生與隔閡。
孟皇後站在門前,俏臉是前所未有的舒心與自在。
她邊上的婢女見著,笑著道:“娘娘,奴婢等都說過了,有官家在,娘娘完全不用擔心的。您看看,平時官家多護著娘娘……”
孟皇後笑了笑,一直回想著剛才趙佖的話:‘咱們家的人,怎麼能讓外人給欺負了’。
這句話,孟皇後一下子就明白了,這不是趙佖說的,是趙煦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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