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卞聽著陳皮的話,神色有些發愣。
即便沒有清點,撥出一些來治水,又有什麼關係嗎?
蔡卞心裡疑惑,又看著趙煦的手一直按在‘車蓋亭詩案’上,心裡忽然若有所動,緩緩躬下身。
趙煦瞥著,暗道:倒是一個識趣的人。
趙煦拿起茶杯,輕輕喝了一口,心裡念頭轉動。
他已經漸漸發現,章惇能力出眾,可也是直脾氣,甚至還有江湖俠客那種有仇必報的快意性格。他對‘舊黨’的憤恨,有‘舊黨’的不作為,也有這七年‘舊黨’對他的不斷迫害,心中怨怒難平。
‘怎麼才能讓章惇發泄出來,又不壞我現在的節奏……’
趙煦在心底推敲,一陣子之後,看著蔡卞,道:“章相公這份舉薦奏本,朕先看看。朕的態度還是一樣。不要大拆大建,不立即複起‘熙寧之法’,要全麵,深入,細致的檢討其中得失。對於眼前這些弊案,不得繼續擴大,要儘快結案,這是朕承諾給蘇相公的。”
蔡卞聽得清楚,心裡明白,這些話,官家是說給章惇聽的。
“臣遵旨。”蔡卞站起來,抬手道。
趙煦點點頭,道:“找一趟蘇相公,讓三省那邊將楊畏,許將的任命過了。”
蔡卞這會兒有些遲疑了,道:“官家,隻怕,蘇相公也通不過。”
趙煦眉頭挑了一下,慢慢坐直,拿起茶杯,看向政事堂方向,雙眼閃過一絲冷意。
這幫人,還當做現在是熙寧年間嗎?
“確實不能等了……”
趙煦在喝茶之前,自語了一句。
蔡卞輕輕抬頭看向趙煦,神情微凝。他一直知道眼前這位官家針對政事堂似乎在籌謀著什麼,要見真章了嗎?
官家要做什麼?
陳皮站在趙煦身旁,麵色不動的立著,心裡些惱火。三省那幫人在熙寧年間就是這樣應付神宗皇帝的,這會兒又這樣對付官家——著實可惡!
趙煦放下茶杯,笑著看向蔡卞,道:“蔡卿家,沒事多去六部走走。”
蔡卞猜不透趙煦要做什麼,隻得應聲道:“臣遵旨。”
趙煦嗯了一聲,便繼續批閱他的奏本。
蔡卞會意的行禮告退。
趙煦翻閱著奏本,也在通過這些奏本了解大宋內外的真實情況。
蔡卞出了垂拱殿,暗暗挺胸,深深吐口氣。
不知道為什麼,這位年輕的官家,總給他一種莫名的壓力,這種壓力,神宗皇帝身上都沒有!
……
這一天,章惇沒有回來,還在城外巡查水情。
蘇頌坐鎮政事堂,稍稍壓住了嘈雜。
宮外依舊熱鬨,各色人等跳出來,彈劾這個,舉薦那個,你彈劾我攻訐,你抨擊我申辯,太多人樂此不疲,不可自拔。
開封城裡熱鬨不減,章惇在巡視開封城四周的河道,直到第三天才回城。
朝廷裡,這會兒正亢奮,一道道關於‘檢討三省得失’的奏本彙聚入政事堂,中書舍人陳琦帶著一群人分門彆類,頭都大了,然後送給蘇頌。
蘇頌隻是拿了一部分,其他又指派分給章惇與蔡卞。
蔡卞坐在青瓦房內,看著身邊一疊厚厚奏本,一邊看一邊思,還不忘寫節略,這些要呈送給趙煦的。
章惇從外麵回來,脫掉蓑衣,一邊拍打衣服一邊進來。
蔡卞抬頭看了他一眼,道:“你先喝口茶,休息一會兒。這麼大的雨,我還以為你不會回來了。”
章惇擦了擦身上的雨水,道:“事情比我們預想的要嚴重。官家那邊怎麼說?”
蔡卞見章惇回來就問,遲疑了下,對著不遠處幾個書吏擺了擺手。
那幾個書吏無聲應著,快步退了出去。
章惇神色不動,在他的椅子上坐下,道:“官家反對?”
明白人說話,不需要拐彎抹角,蔡卞點頭,道:“官家將你那道舉薦奏本留下了。‘車蓋亭詩案’我提了,官家不置可否。關於從內庫借錢,官家沒答應沒拒絕。”
章惇不知道是因為疲倦還是思索,麵上沒什麼表情,擦了擦手,道:“官家可能還是想再等一等,我們沒有站穩,官家也沒有。”
蔡卞見他說這種‘忌諱’之詞,道:“我覺得官家是另有想法。先不說這些,官家可能要對三省出手,你看看這些奏本,找個時間,禦前奏呈定下來,事情拖的太多了。”
章惇擦完手,劍眉半豎,臉角透著淩厲之色,道:“我要拿範純仁開刀。”
蔡卞眼神微變,嚇了一跳。
範純仁是‘舊黨’眼中是與司馬光並列的‘三賢’之一,是一代明相範仲淹之子,人稱‘布衣相公’,範家門生故吏遍及天下。
動他,可不是那麼容易的!
章惇說完,就拿起身前的奏本看起來,隨後拿起筆寫簡略。
蔡卞細細思索一陣,平靜的道:“這件事,一定要有官家點頭。”
章惇寫了幾個字,隨口的道:“官家在等我出手,掌握分寸就行了。”
蔡卞臉角驀的不自禁的動了下。
感情這兩位早有默契,彼此心知肚明。
……
晚間。
趙煦與趙似坐在書房的屋簷下對弈。
趙似是經過培訓的,棋力一般,但很有章法。
他筆直而坐,一臉肅色,認真的下著,每一步都琢磨許久。
趙煦看著這個同父同母的弟弟,臉上一直帶著微笑。
童貫從福寧殿門外進來,在屋簷下匆匆收拾一下,過來行禮,而後道:“官家,許尚書那邊傳話來說,那個宗汝霖很能乾,已經做出一些頭緒,請官家撥錢應急。”
趙煦看著越下越大的雨,道:“許尚書現在在哪?”
童貫道:“應該在城外。”
趙煦微微點頭,許將與宗澤應該已經忙起來了,但還是不夠名正言順。
他手裡捏著一枚棋子,看著滿天的大雨,目光閃爍著。
“官家,該你了。”趙似抬頭,見趙煦在發愣,便輕輕出聲道。
趙煦回過神,看了眼棋盤,啪的一聲落子,道:“童貫,從內庫撥出五十萬給兵部,立刻。你過兩天帶著朕的口諭去政事堂,將三省的頭頭,訓斥一遍,勒令他們,儘速草擬許將與楊畏的詔書,再有拖延,嚴厲問責。”
童貫躬著身,道:“是。”
趙似盯著棋盤,左手抓著棋子,小臉沉思。
趙煦微笑著,道:“再給章相公,許尚書遞個話,等他們空閒了,每三五天抽個空,入校舍上上課。”
許將,章惇都是進士出身,才華不用多說,教導趙似等綽綽有餘。
童貫不動聲色的瞥了眼好似無所覺的趙似,道:“是。”
第二天,依舊是大雨滂沱,趙煦坐在垂拱殿,繼續處理他的政務。
或許是大雨的緣故,開封城裡冷靜了不少,連上書的奏本都少近一半。
過了晌午,一個中年胖子急匆匆的進來,抬手行禮,道:“臣吳居厚,參見陛下。”
從吳居厚進來,趙煦就一直看著,神情不自覺的有些異樣。
吳居厚肥胖,不高,耳小鼻大,小眼睛,總體給人一種‘奸詐’的感覺。
這個吳居厚,不像官人,更像一個寫著滿臉‘奸詐’的商人!
趙煦打量一陣,笑著道:“吳卿家免禮,來人,搬個凳子,倒杯熱茶。”
吳居厚一個激靈,連忙道:“臣不敢臣不敢,臣站著就行。”
趙煦看著他,越發覺得有趣。
很快,黃門搬來凳子,吳居厚小心翼翼的看了趙煦一眼,沒敢坐,等熱茶來了,他接到手裡,雙手忽然的一顫,差點還打翻了。
趙煦審視著吳居厚的臉,看不到他的眼神,猜不透這位是真的這麼‘恭謹’還是刻意裝的。
趙煦想著章惇給他的評語‘大節不失,小節有恃,能者不能,畏者不畏’,臉上笑容不變,道:“吳卿家,朕找你來,是想問一下各路轉運司的事。”
吳居厚抱著茶杯,飛快接話道:“回陛下,轉運司有為朝廷紓困的職責,南京,西京皆有餘糧餘錢,可馬上調運。”
趙煦見他反應這麼快,道:“你確定有?”
吳居厚抬頭看了眼趙煦,又飛快低下,道:“其他人臣不知,臣去肯定有。”
趙煦眉頭挑了下,這轉運司的水看來也很深啊。
趙煦拿過身旁的茶杯,輕輕撥弄著茶水,心裡的想法更多,許久,看著吳居厚道:“各地轉運司貓膩太多,近年弊案叢叢,朝廷損失不少,地方怨言甚多。你認為,怎麼解決才好?”
吳居厚抱著茶杯,小眼睛眨了眨眼,猛的一躬身,將茶水灑出不少來,連忙捂住,乒乒乓乓,慌手慌腳的急聲道:“請陛下訓示。”
陳皮看著,跟著眨了眨眼,這位用得著這樣慌張嗎?
趙煦見他這模樣,知道是問不出什麼了,放下茶杯,道:“你過往政績朕都看過了,很不錯。你暫且留在京城,在戶部待命,過一陣子朕再安排你。”
吳居厚確實很有能力,熙寧以及元豐年間,他料理的各路都是相對清明,為朝廷籌集了大量錢糧,還沒有引起地方不滿。
這個人的能力,著實與他的做派不相稱。
吳居厚抱著茶杯,小心翼翼的躬身,道:“臣遵旨。”
說完,他將懷裡的茶杯‘護’著放到身旁的凳子上,抬手道:“臣告退。”
趙煦嗯了一聲,目送他離去,神色還是有些怪異。
這個人……他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評價。
不提這個人,趙煦轉眼間就思忖起‘轉運司’這三個字。
轉運司的地位在大宋朝廷很是特彆,它既是中央的外派機構,隱隱的又壓住了州府,成了地方的實權機構,扮演的角色是越來越重要。
這麼長時間,趙煦始終沒有拿定注意,該對轉運司做出怎樣的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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