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皮的反應,在趙煦的預料中。
趙煦坐在椅子上,右手拿著扇子,輕輕的扇著,神情平靜。
今天的天氣有些燥熱,他身上黏糊糊的,頭上時不時有些汗。
陳皮心驚膽戰,看著趙煦從容的表情,越發惴惴,低聲道:“官家,真的不能殺。”
趙煦扇子一合,拿起茶杯,笑著道:“盯好就行了。”
陳皮看著趙煦越發淡定的臉色,頭皮陣陣發麻。
楚攸倒是沒有說話,偶爾會出去再進來。
趙煦喝完茶,心裡舒服了一點,支棱在椅子上,右手捏著耳垂,猶自在思索著。
他現在已經退無可退,必須要放手一搏!
失敗的後果太嚴重,促使他前所未有的認真,腦子一直在高度運轉。
至於陳皮說的‘不能殺’,趙煦並未放在心上,再不殺,就隻能等著亡國了。
時間一點點過去,直到太陽開始西斜,才有禁衛來彙報。
楚攸在外麵聽完,進來與趙煦道:“官家,政事堂的人陸續出宮了。宰輔,樞密使沒走。殿前司調集了兵馬,布置在了皇宮各個門口。”
趙煦雙眼微眯,道:“人數多嗎?”
楚攸想了想,道:“應該不多,開封城裡的兵馬本就沒多少,還有一部分在宮內,殿前司這麼短時間內的緊急調動,最多也就一兩千人。”
趙煦微微點頭,他手裡有三千多,道:“楚攸,那二百人準備好了嗎?”
楚攸肅色抬手,道:“官家放心,他們就在大慶門,隨時等候官家聖命!”
趙煦轉向陳皮,麵露冷色,道:“盯住計省、蘇轍,朕要拿他開刀!拿捏時間,計省下班前告訴朕!”
陳皮似乎知道剛才趙煦話裡‘殺人’指的是誰了,心裡冰冷如墜大石,旋即他就咬牙,暗暗發狠,極力保持冷靜,道:“是,小人這就去辦!”
楚攸站立不動。
這時,三省六部的高官們,一個個神情各異的走出宣德門。
儘管三相說的義正言辭,但作為朝廷高層,對宮裡發生的事情,尤其是官家繼二連三的打擊三相,那是心知肚明。
貌似是‘反對奸佞蔡京充任發策使’,在他們大多數人看來,實則是三相對官家的自衛反擊。
與此同時,開封府知事韓宗道,禦史中丞馬嚴兩人並肩,急匆匆的離開。
他們兩人的身份比較特殊,開封府知事是二品大員,曆來是‘儲相’;禦史中丞執掌禦史台,掌‘風憲’,並非是呂大防等人一係的。
兩人避開人群,來到一處茶館,揮走小二,表情凝重,久久不言。
好半晌,馬嚴開口道:“韓兄,你怎麼看宰輔他們做的事情?”
韓宗道緊皺眉頭的看了他一眼,道:“那日官家關蘇相公你又不是不在場,隨後送走韓相公,壓的宰輔有苦難言,若非太皇太後在,這幾位相公根本不是官家的對手。”
馬嚴心裡一驚,道:“你是說,官家要對太皇太後出手了?”
韓宗道剛要喝茶,差點一口茶噴在馬嚴臉上。
馬嚴哦哦兩聲,自知失言,當即道:“那倒是不至於。但官家想要親政,太皇太後是繞不過去的坎。”
韓宗道擦了擦嘴,沒好氣的看了他一眼,道:“你把我鬼鬼祟祟的叫過來,到底想說什麼?”
馬嚴深吸一口氣,神色肅然幾分,道:“我想知道,你打算怎麼做?明天上朝,是什麼態度?”
韓宗道看著馬嚴的嚴肅表情,默默放下手,遲疑著道:“或許,未必要我們說什麼話吧?”
馬嚴頓時哼了一聲,道:“彆忘了,蔡京是前任的開封府知事,彆人逃得過,你逃得了嗎?”
韓宗道慢慢擰起眉頭,道:“你是禦史中丞,你也逃不過吧?看宰輔以及其他二位相公的意思,怕是不會輕易善了……”
馬嚴思索著,道:“我擔心的是他們會出格,逼迫官家承諾一些事情。”
宋朝的官僚體係應該是在真宗一朝開始膨脹,在仁宗一朝得到鞏固。他們與皇權對抗,同時不斷侵蝕皇權,拿到了‘不殺士大夫和上書言事者’的特權,有了這道‘免死權’,朝臣與皇帝的對峙就越發激烈。
到了神宗時候,即便有神宗的支持,王安石也沒能將變法走到底,無數人前仆後繼的攻訐,最終王安石兩次罷相,神宗也不得不退讓,轟轟烈烈的變法,近乎夭折!
現在朝廷那些相公們,難道是要效仿舊事,逼迫官家承諾些什麼嗎?
韓宗道陡然驚醒,繼而沉著臉默然不語。
他們都知道呂大防等人對變法的態度,是要逼迫官家承諾不做神宗做仁宗嗎?
以他們這段時間的觀察來看,這位初露鋒芒的年輕官家怕是沒那麼容易屈服!並且年輕氣盛,手段淩厲,真要倔強不答應,會不會做出極端的事情來?
馬嚴看著韓宗道,道:“你打算怎麼辦?”
韓宗道深深的皺著眉,有些恨聲的道:“事情怎麼就發展到了這一步!”
他還在想著‘極端’二字,眼前仿佛看到了一幕幕血色,令他心底發寒。
馬嚴語氣重了一分,道:“我是問你,你打算怎麼辦?”
韓宗道哼了一聲,道:“怎麼辦?你說怎麼辦?我們要是不答應宰輔,事後必然清算我們。如果我們答應,即便今日官家輸了,日後親政,還能饒的了我們?”
馬嚴心裡也是糾結,這些相公們就不想想,他們年紀是大了,隻要清名不顧生死,可還有不想陪著的啊!
兩人同時拿起茶杯,沉默了好一陣子。
茶杯落下,又不約而同的對視,張嘴欲言又止。
最終,還是馬嚴先說,道:“我們硬著頭皮不說話?”
韓宗道眉頭就好像沒鬆開過,歎口氣,道:“隻怕是不行。算了,想那麼多也沒用,明天到了朝上,見招拆招吧,希望他們不要太過。”
馬嚴嘴角動了動,似乎還想說什麼,卻沒說出口。
……
梁府。
戶部尚書梁燾不在進宮的行列中,自然也不是呂大防等人的親信,更不算朝廷重臣了。
他此刻坐在府裡,一個勁的喝酒,滿臉的愁容。
這時,一個年輕人走過來,看著梁燾這個模樣,擔心的道:“二叔,還沒有辦法?”
梁燾抬頭看了他一眼,道:“宰輔說查,蘇少執說查,樞密院,計省都說查,可一點動靜都沒有。環慶路那邊的催餉公文卻是一道接著一道,並且夏國那邊蠢蠢欲動……”
年輕人在梁燾對麵坐下,道:“計省那邊還不肯補發錢糧嗎?”
梁燾冷哼了一聲,道:“蘇少執說,不查清楚,怎麼能發,萬一再‘消失’怎麼辦?國庫沒那麼多錢糧。”
年輕人有些急了,道:“那環慶路那邊怎麼辦?要是夏人突然打來,環慶路沒有糧草,後果不堪設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