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煦施施然走了,但韓相公在紫宸殿失禁的消息,如同長了翅膀,飛遍皇宮,向著宮外以及更遠的地方飛去。
宮內宮外,正在常瘋狂演繹。
趙煦回了福寧殿,換了衣服就轉向康寧殿。
這位祖母手段非常,由不得趙煦不小心,得親眼看看他小娘才能放心。
趙煦到了康寧殿的時候,呂大防,蘇轍也到了慈寧殿。
這會兒韓忠彥已經換了身衣服,神情呆滯,悵然若失的坐在下麵。
高太後看著兩人來了,淡淡道:“坐吧。”
呂大防抬手向高太後行禮,慢吞吞的坐下。
蘇轍則十分拘謹,有些小心的在韓忠彥身旁坐下。
周和立在高太後身旁,此刻麵無表情,卻掩飾不了內心的驚恐。
高太後看著三位相公的表情,尤其是韓忠彥,道:“事情我已經知道了。”
呂大防無動於衷,坐著像是在沉思。
韓忠彥則呆滯,茫然,恍惚似沒睡醒。
蘇轍見著,深吸一口氣,沉色道:“娘娘,還請為韓少執做主。”
中書省平章政事為宰相,稱之為宰執;樞密使、三司使為副相,稱為少執或者少宰,是一種相對嚴肅的稱呼。
高太後看著他,目光轉向呂大防,道:“呂相公,你覺得我該怎麼做?”
呂大防輕輕挪動肥胖的身體,側過身,道:“娘娘為官家祖母,如何教訓,是娘娘的事。”
蘇轍眼神有些緊張,在呂大防,高太後之間挪動。
皇家不是尋常人家,一舉一動牽扯天下人心,需要慎之又慎。更何況,這位官家有些不太尋常。
這才過去幾天,三相中的三司使被關,差點三司會審,現在是銳氣減半。樞密使在紫宸殿失禁,眼看就要辭官離京!
呂大防默默一陣,道:“官家大婚,當居於福寧殿,潛學仁宗治國之道,方為萬民之福。”
這是要軟禁官家?
蘇轍沉著眉頭,心如死灰的韓忠彥也被一驚,轉頭看向呂大防。
這個提議很大膽,但倒也不是不可施行。
高太後卻淡淡道:“我做不到。”
呂大防抬頭看向高太後,聲音沙啞又堅定的道:“娘娘,事關國社,祖宗成法,請娘娘三思。”
高太後發髻高挽,神態富貴,語氣十分平靜的道:“我說了,我做不到。”
呂大防看著高太後,忽然微微低頭,繼而沉默不語。
他知道高太後話裡的意思了。
並非是高太後礙於祖孫情或者官家身份,而是現在的官家,已經不是前幾天的官家了。官家之所以敢於將韓忠彥逼到這樣的境地,是因為他有底氣——宮中禁軍!
官家掌握了宮中禁軍,就等於掌握了皇宮,掌握了皇宮,就不再擔心太皇太後與朝廷聯手,將他廢黜或者怎麼樣了。
有了這樣的底氣也不再擔憂太皇太後與朝廷聯手打壓,甚至於,他可以動用禁軍,拿將他們!
蘇轍,韓忠彥不是傻子,轉瞬間想通,全部沉凝不語。
沉寂了這麼久的官家,突然果斷出手,拿到了禁軍的控製權。現在的官家,已經不是他們可以隨意安排的了。
從他這幾天的手段來看,沒有直接掀桌子已經是有分寸了。
慈寧殿安靜了好半天,蘇轍打破寧靜,道:“官家想要尊崇朱太妃為皇太後……”
高太後陡然看向蘇轍,眸光銳利,喝道:“不可!”
天無二日,一個家裡,也不能有兩個主母!
高太後是絕對不會允許朱太妃違背禮法的尊為皇太後,所以嚴厲打斷了蘇轍後麵的話。
蘇轍被這一打斷,原本想說的話給堵了回去,隻能默然無聲。
高太後目光在韓忠彥臉上一掃,道:“我不準韓相公致仕。”
韓忠彥之前已經與高太後說了辭官,聽著高太後的話,也隻是苦笑一聲,道:“官家讓人圍了紫宸殿,下一次開朝,臣隻能撞死在紫宸殿上了。”
高太後臉色微冷,轉向周和,冷聲道:“你帶著我的旨意,調孟元帶兵入宮,給我將紫宸殿上上下下打掃的乾乾淨淨,誰敢阻攔,就地正法!”
周和心頭劇震,不及答應,高太後又道:“在這之前,去康寧殿,將朱太妃給我叫來,在我門前跪著,什麼時候知道錯在哪了再回去!”
蘇轍,韓忠彥臉上驚恐變色,忍不住的站了起來。
讓孟元帶兵入宮,還要跪罰朱太妃,這是在逼官家啊!
太皇太後就不怕官家與孟元再在宣德門前對峙一次嗎?
真要是發生流血事件,他們怎麼善後,怎麼像天下人交代?
呂大防也不能繼續裝睡,抬頭看向高太後,好一陣子,仿佛帶著歎氣的沙啞著道:“娘娘,官家還年輕。”
高太後麵露冷色,目光如冰的盯著呂大防。
蘇轍,韓忠彥都看向呂大防的背影,他們知道高太後這個眼神的含義,是要呂大防想出辦法來,應對這個日益不聽話,又掌握了禁軍的官家。
呂大防看著高太後的神色,低著頭半晌,似在所有人不耐之際終於開口,道:“禁軍也不是無懈可擊,隻要官家恪守禮法。娘娘身為祖母,老安少懷,家寧國興。”
高太後聽著呂大防的話,目中銳利減少,神情若有所思。
蘇轍,韓忠彥也在沉思,品味著呂大防的話。
他們都聽懂了呂大防的意思。
呂大防說的是恩威並重,官家雖然掌握了禁軍,可禁軍隻能在宮裡,吃喝拉撒不說,最簡單的俸祿還得樞密院批複,支取,更還有一係列人員的調遷,撫恤,家庭安置等等,哪一樣繞的開樞密院?
所以,想要動搖官家掌握的禁軍,他們有的是辦法。
但他們並不能這麼做,那位到底是官家,真的逼急了,動用禁軍做些什麼,他們又能怎麼樣?
韓忠彥這個下場,已經足夠淒慘。
所以,呂大防的意思就是,官家要‘恪守祖製’,然後‘老安少懷’,也就是老者安逸,少者歸附。
蘇轍,韓忠彥瞥了眼呂大防,不得不佩服這位宰執的手段,著實一擊點中要害,高明的很。
高太後麵無表情,靜靜的思索著。
呂大防說的是光明正大,言下之意,其實就是要她以禁軍威脅趙煦,逼迫趙煦不得再亂動,恪守祖法,反對王安石的變法,效仿仁宗,做一代賢君,延續而今的清平盛世。
老安少懷!
老者閒逸,少者歸附!
慈寧殿裡的眾人都看著高太後,這件事唯有高太後能做到。
高太後思慮了好一陣子,忽然看向周和,道:“你去康寧殿,就說,韓相公目無聖上,抗旨不尊,致仕歸鄉。宮中禁衛一應用度,有內侍省負責統籌。請官家安心,好生準備大婚事宜。”
蘇轍,韓忠彥聽著高太後的話,心裡稍鬆。高太後沒有硬來,這樣含蓄的點中官家要害,想必官家知道取舍。
呂大防垂著眼簾,沒有出聲。
周和見如此,這才應著,轉身匆匆出門。
高太後神情緩和不少,看著三相道:“這樣,諸位卿家覺得如何?”
蘇轍連忙抬手,道:“娘娘這樣安排,最為妥當不過。”
韓忠彥跟著抬手,卻隻有一抹苦笑。
紫宸殿的事情,他相信已經傳遍開封,他必然成了一則笑談,即便躲回鄉裡,也羞於見人。
他又怎麼能想到,曾經不在他們眼裡的官家,居然給他來了這樣誅心的一手!
令他進退無路,狼狽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