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海德拉堡,夜裡已經有點微涼。
海德拉宮,路邊花圃內,鐵灰色的荊棘花在怒放。風吹過濃密的枝條,花叢中就有清脆悅耳的鳥鳴聲傳來。
在德倫帝國北方,有一種奇特的夜鶯,它們體格嬌小,最喜歡在荊棘叢內築巢。
經過宮廷花匠統計,海德拉宮內,大片的荊棘花叢中,起碼有三四萬對夜鶯夫婦在這裡築巢。一到夜間,尤其是月色美好的夜晚,這些鳥兒就一展歌喉,發出天籟之音。
瑪格麗特三世順著花圃中的道路緩步行走,清脆悅耳的鳥鳴聲,猶如一縷縷清澈的泉水,緩慢的撲滅了她心頭沸騰的怒火。
“你知道麼?剛才,我很想將康拉德按在地上暴打一頓……一定是他小時候挨揍太少,所以他做事才這麼不靠譜;一定是他小時候我揍他的次數太少,現在我想起他就手癢癢!”
馬塔十三世猶如一頭沉默而忠誠的老狗,靜靜的跟在她身邊,背著手一言不發。
最終,瑪格麗特三世走到了小道的儘頭,在一處幽靜的睡蓮池塘邊停了下來。一架拱形小橋橫跨小池塘,密布著浮萍的水麵上,一朵朵睡蓮靜靜的綻放。
瑪格麗特三世走上了小橋,背靠著小橋護欄,盤腿坐在了橋板上。
她輕輕的拍了拍身邊的橋板,馬塔十三世‘嗬嗬’笑了一聲,緊貼著瑪格麗特三世坐了下來。兩人肩並肩的坐在一起,夜風吹過,掀動了他們的發絲和衣衫,睡蓮在水麵上輕輕搖晃著。
一如八十年前,他們初戀之時,兩人靜靜的坐在這僻靜的小橋上,靜靜的享受這一份靜謐。
“親愛的,我有點心慌,有點害怕。”瑪格麗特三世輕聲的嘟囔著。
“彆慌,彆怕,我一直陪伴在你身邊。”馬塔十三世輕輕的撫摸著瑪格麗特三世的長發。
瑪格麗特三世沉默了許久。
“你知道我現在的情況,如果,如果我失敗了,我沒能堅持過去,我們付出了大半輩子的帝國,可以放心的交給他們麼?”
瑪格麗特三世歎了一口氣,繼續輕聲的絮叨著。
“我登基時,帝國沉屙纏身,風雨飄搖。你和我,就像一對兒被逼到絕境的公狼和母狼,不擇手段的齜牙咧嘴,歇斯底裡的狂悖暴虐,用儘無數黑暗的、血腥的、殘暴的、無情的伎倆,拖拽著帝國一點點的爬出了泥潭。”
“我們放肆搜刮,填充國庫。”
“我們背信棄義,掠奪利益。”
“我們暴虐嗜血,鎮壓敵人。”
“於是,我成了梅德蘭大陸最瘋狂的戰爭販子;而你,多少王室皇室的公主們輾轉反側、夢寐不得的,博學、多才、英俊、儒雅,號稱梅德蘭皇室典範的馬塔王子,成了戰爭販子身邊最瘋狂的屠夫!”
馬塔十三世寵溺的看著瑪格麗特三世:“現在,一切都好了。”
瑪格麗特三世撇了撇嘴,冷聲道:“因為我們還活著,所以,一切看上去都還好。”
“帝國,強大了,前所未有的強大,比曆任先皇執政時都強大十倍,百倍!帝國的疆域前所未有的遼闊,帝國的國庫前所未有的充實,帝國的軍隊前所未有的規模龐大、能征善戰。”
“如此強大的帝國,讓我們自信滿滿的帝國,仲秋血案卻好像當頭一錘,讓我驚醒。”
“如此強大的帝國,教會,聖希亞,高地王國,還有那些該死的異端……他們並沒有將帝國放在眼裡,為了利益,他們依舊敢於在帝國掀起腥風血雨。”
“如此強大的帝國,冰海王國,還是我們盟友陣線的冰海王國,他們一個卡特家族出身的小混蛋,就敢無視帝國的強大,悍然闖入帝國領土,殺死帝國的忠誠戰士。”
“如此強大的帝國,雄心勃勃,準備大乾一場的帝國,最機密的戰略計劃,最機密的核心資料,居然會匪夷所思的出現在數萬裡之外的圖倫港!”
瑪格麗特三世轉過頭去,深沉的看著馬塔十三世:“親愛的,這樣的帝國,算是真正的強大麼?”
馬塔十三世用力的摟住了瑪格麗特三世的肩膀,他溫柔的看著自己的愛人,堅定而有力的說道:“我們當然是強大的!”
瑪格麗特三世有點任性的嘟囔著:“我還在,你還在的時候,帝國毫無疑問是強大的,可是,如果這次我失敗了,我不在了,你也不在了之後呢?我們的孩子,我們的孩子身邊的那群混蛋,他們能接過帝國的重擔,讓帝國繼續強大下去麼?”
馬塔十三世瞪大眼睛,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中。
“你也不確定。”瑪格麗特三世喃喃道:“那麼多機密資料,那麼多關係著帝國戰略的機密資料,就這麼無聲無息的,我們毫不知情的,出現在圖倫港?”
“如果不是那個好運的小胖子喬,他幸運的截獲了這幾份資料,如果這些資料落入敵手……無論是聖希亞,還是尼斯,或者冰海……”
瑪格麗特三世激靈靈打了個寒戰,她看著馬塔十三世沉聲道:“我不畏懼我們內部有問題,沒有任何一個帝國的內部能夠使鐵板一塊……我畏懼的是,我們一無所知!”
“我畏懼的是,作出這種事情的人,他就在我們的繼承人身邊,而我們卻一無所知!”
“西蒙,腓烈特的幕僚,他的近臣。他涉嫌竊取帝國最高機密,他涉嫌叛國。”
“海妮薇,腓烈特的情人,他的心腹,他的得力下屬。她涉嫌謀殺,用不光彩的手段謀取帝國子民的家產。哦,現在還要加上一條罪名,向該死的海盜走私軍火!”
“漢克斯,馬科斯,他們也都是腓烈特的幕僚,是他身邊的得力下屬……可是看看他們做的那些事情,這是帝國貴族應有的行為麼?”
瑪格麗特三世很認真的看著馬塔十三世:“親愛的,我們老了!甚至,我們很快就要死了。如果我們的繼承人身邊,都是這樣品性惡劣的混蛋;如果我們帝國內部,都充斥著這樣為了私利不擇手段的小混蛋……帝國能交給他們麼?”
馬塔十三世沉默不語。
過了很久,很久,馬塔十三世才沉聲道:“我已經派人,全力調查……從上到下,無論牽涉到誰,一律追查到底。”
“另外,親愛的,一定不能著急,一定不能著急。你要相信我們的孩子們,薩利安很不錯,不是麼?薩利安一直很不錯,比他的父親,比他的兄弟們,都要傑出許多。”
“還有,你看,維格拉爾,也是個好小夥子。他也是我們皇室血脈,他可真是個好小夥子。”
“你要相信我們的孩子們,你要相信我們自己,你要相信你自己!”馬塔十三世無比溫柔的看著瑪格麗特三世:“你一定能成功。”
瑪格麗特三世撇了撇嘴,抬頭看了看天空:“我有幾個小計劃。”
馬塔十三世微笑著點頭:“一切都聽你的,我的女皇陛下!”
夜色中,海德拉堡的大街小巷裡,成群結隊身穿黑色監察部製服的監察官,連同大隊身穿宮廷騎士服飾的宮廷禁衛在行動。
車輪轔轔,馬蹄聲聲,一大隊人馬來到了海德拉宮東側,相隔五條大街的海軍裝備部大樓。他們無聲的封鎖了大樓院落的前後大門,然後迅速控製了整座大樓。
已然是夜裡,海軍裝備部大樓內,依舊有不少官員在加班。
一間占用了半層大樓,燈火通明的辦公室內,數十名海軍官員正在燈光下,緊張的忙活著。大量的表格和賬本堆在辦公桌上,幾個勤務兵拎著熱水壺來回奔走,給這些忙碌的官員杯子裡添加濃咖啡。
辦公室的大門被大力推開,大群監察官和宮廷禁衛湧了進來。
在場的海軍軍官一個個茫然的抬起頭來,不知所措的看著衝進來的監察官們。
一名高級監察官向前走了兩步,麵無表情的低沉喝道:“誰是這裡的負責人?”
數十名海軍官員,目光同時看向了大辦公室最裡麵,用毛玻璃隔開的幾間單獨辦公室。幾間單獨辦公室的門都鎖著,有四間辦公室內沒有燈火,隻有最左側靠窗的那一間內亮著燈。
‘哢嚓’一聲,那件辦公室的房門被拉開,一名身穿中校軍服的青年男子陰沉著臉探出頭來:“怎麼回事,為什麼這麼吵?”
外麵辦公室內,一名海軍軍官急忙說道:“這是我們裝備部二級機要秘書於連……”
“於連中校,請你停止手上的工作,配合我們的調查。”幾名監察官迅速向於連走去:“奉女皇之命,調查期間,你將被限製人身自由,還請……”
於連還算端正的麵孔急驟的扭曲,看著幾個朝自己靠近的監察官,他發出一聲歇斯底裡的怪叫聲,然後猛地拉開房門,嘶吼著向右手側的落地窗撞了過去。
“抓住他!”眼看於連這等反應,在場的人全都意識到——這家夥身上有鬼!
十幾名宮廷禁衛發出低沉的狼嘯聲,身體驟然化為半透明的陰影飛撲而去。
於連撞碎了落地玻璃,怪叫著墜入了外麵的院子。
遠處,海德拉宮的東南邊,突然響起了沉悶的槍聲。緊接著,槍聲接二連三的響起,夜間的海德拉堡內,有十幾個地方爆發了交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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