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鰓鰻剖魚場,一隊精銳的威圖家護衛悄悄趕來,在四周布下了周密的防護。
剖魚場後方的小海灣裡,兩條薔薇商會的武裝貨船悄然進入,船身打橫,十幾門一百毫口徑的艦炮,封死了通往剖魚場的唯一一條馬路。
場房內,一張木台上,被梅爾斯下令剁掉雙腿的小男孩一動不動的躺在上麵。
亞南躺在隔壁的木台上,扭著頭,呆呆看著在藥物的作用下,或許也因為劇痛,昏厥在那裡猶如死人的兒子。
他的夫人、情人,還有兒子、女兒們,猶如雕像一樣圍在他所在的木台邊。
四周燈火照耀下,亞南家人們的身影灑在了他的身上,一動不動的亞南,一動不動的家人們,還有躺在木台上接受手術,同樣一動不動的男孩。
這一幕,讓坐在一旁大口灌水的喬,莫名感到一種濃濃的宗教藝術氣息,一如他小時候在銀桂教會的教堂裡看到的那些宗教壁畫一樣,充滿了濃烈的象征意味。
鬼臉掌櫃之前並沒有離開,在塵埃落定,威圖家的人手控製了整個場房後,他又神出鬼沒的從場房大門溜達了進來。
此刻他手持一根彎曲的鋼針,上麵掛著一根極精細的羊腸線,用一種匪夷所思的技巧,快速的縫合著小男孩的斷腿。
“小娃娃運氣好,下手的人,對人體的弱點很有了解,應該是為了節省力氣,一刀斷腿,是從兩條腿的膝蓋關節處下手,沒有傷損到腿骨,隻是切斷了一些神經、血管、筋腱和骨膜。”
“這些軟組織,縫合得好,就有很大的把握恢複。”
“幸好我擔心喬,及時趕了過來。斷腿的時間不長,隻要接駁及時,加上年紀小,隻要愈合期間不再受傷,後期護養跟上,多用一些好藥,多吃點好吃的,不影響他以後的生活。”
“隻不過,我說的是他能夠正常的行走,想要和正常人一樣奔跑甚至戰鬥,抱歉,我還沒有那種本領。那幾乎,不是人力能夠做到的事情。”
鬼臉掌櫃斜著眼,飛快的和牙、司耿斯交換了一個眼神。
鬼臉掌櫃當然不能對喬說,他們之前都在剖魚場外等著。
這,肯定不能讓喬知道。
就因為黑森想要鍛煉鍛煉喬?
所以,三個家夥對了對眼神,就統一了在喬麵前的口供。
“當然,如果小家夥運氣好,能夠完成三海七脈的修煉,再得到任何一種……”鬼臉掌櫃向天空指了指:“任何一種禁忌藥劑的話,那麼他完全康複如常人,也不是什麼難事。”
鬼臉掌櫃白皙、纖長、猶如藝術品的十指靈動的跳動著,細細的鋼針在他手指尖上急速飛舞,在燈光下反射出點點尖銳的寒光。
‘簌簌’聲極其輕微,那是針尖穿過血管、神經、筋腱、皮肉的聲響。在場的威圖家所屬,一個個看得目瞪口呆、目眩神迷,直以為自己身處夢幻之中。
他們從未聽說過,被砍掉的肢體,還能用這種匪夷所思的方式縫起來。
他們當中大半的人都認識鬼臉掌櫃,他們都知道,鬼臉掌櫃是喬的朋友。可是他們誰都不知道,鬼臉掌櫃居然還有這麼一手神技。
“你們……”亞南發出輕微的嘟囔聲。
喬站起身來,將自己坐著的木凳一腳踢飛,木凳砸在了場房的牆壁上,‘嘭’的炸成了粉碎。
喬突然的動作嚇了威圖家的護衛們一跳,就連牙都一躍而起,下意識的拔出了刺劍,司耿斯更是低聲的念叨著咒語,一股不祥的、邪異的風從他腳下‘嗖嗖’的吹起。
唯有鬼臉掌櫃沒受到任何影響,他的動作沒有絲毫變形。
“少爺!”牙走到了喬身邊。
喬抓起落在地上的灌鉛包銅的特大號警棍,右手輕輕揮動警棍,大步走到了亞南躺著的木台前。
亞南的夫人、情人,還有幾個女兒同時尖叫一聲,受到太多刺激和恐嚇的她們,就和所有的貴族小姐們應有的表現那般,一翻白眼,身體一軟,就軟綿綿的昏倒在地。
站在木台邊的,亞南的兒子們則是嘶聲哭喊著。
哪怕年齡還小,他們畢竟是男孩子,他們比自己的母親和姐姐要堅強得多。
“喬閣下!”亞南的嘴唇劇烈的抽搐著。
他這一天,也吃到了這輩子從未吃過的苦頭,飽受折磨,四肢儘廢,尤其是精神慘受重創。
一個女兒當著他的麵被一刀殺死,一個女兒當著他的麵被一群粗魯的家夥侵犯。如果不是喬及時的殺出來,他的女兒,他的夫人,他的情人們,都免不了遭受世間女子最屈辱、最可怕的命運。
他心情極其複雜的看著喬,腦子裡無數念頭轉來轉去,一時間根本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喬將警棍抵在了亞南的太陽穴上,他臉色陰鬱的看著亞南,聲音沙啞的說道:“看到你的家人,遭受如此可怕的虐待,我很抱歉。”
“作為圖倫港警局的一份子,我沒能及時製止梅爾斯的喪心病狂,我很內疚。”
“我,不夠強大……今天我的所見所聞,堅定了我的內心,我會努力的掌握真正強大的力量,直到我可以隨心所欲的保護我想要保護的,知道我可以肆意妄為的懲罰我想要懲罰的!”
今天的所見所聞,對喬的心理造成了巨大的衝擊。
梅爾斯本該是亞南的救星,他本該是亞南一夥的。
甚至在金桔街坊的時候,喬就是把梅爾斯算成了亞南的同夥,連帶著梅爾斯一起惦記上了。
誰能想到,梅爾斯翻臉,差點要了亞南全家的性命?
前一刻還是‘情意綿綿的自己人’,下一刻就‘一定讓你全家整整齊齊的’!
人心如此險惡,世道如此凶險,喬終於理解了之前時常掛在蒂法口邊的話:“黑暗的人間,罪惡橫行之地;唯有法律的光,才能洗蕩罪惡,照亮人間。”
這種可怕的事情,如果發生在威圖家身上,會怎樣?
如果現在躺在木台上的人,是黑森;之前被淩辱、被欺負的人,是莉雅、蒂法和薇瑪,戈爾金和喬,被人粗暴的一刀斬掉了雙腿……
喬圓潤,柔和的臉上,多了一層從未有過的煞氣。
在圖倫港和紈絝子們打架鬥毆多年,喬身上從未有過這種宛如戰場老兵的煞氣。
牙、司耿斯、鬼臉掌櫃,三人同時敏銳的察覺到了喬的氣息變化,站在喬身邊的牙和司耿斯繃緊麵皮,隻是嘴角抽動了一下。而背對著喬的鬼臉掌櫃,則是肆無忌憚的無聲笑了起來。
反正他臉上戴著麵具呢,誰也看不到他的笑容。
喬手中的警棍頂了頂亞南的腦袋,他彎下腰,俯瞰著亞南因為全身劇痛而扭曲的麵孔,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道:“雖然很抱歉,沒能完全製止在你的家人身上的悲慘命運,但是我依舊要說,你罪有應得!”
亞南呆了呆,他強提著精神,喃喃道:“我罪有應得?”
喬認真的點了點頭:“你罪有應得,不過,你的家人是無辜的;所以,梅爾斯比你更加的罪大惡極。”
被剝掉了麵皮,右掌皮和兩條小腿以下的全部皮膚,更被牙踢了幾腳,廢掉了四肢關節的梅爾斯有氣無力的躺在一旁冰涼的地板上。
聽到喬的話,梅爾斯嘶聲尖叫起來:“喬,你知道什麼?我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帝國的利益!”
喬惱怒的轉過身指著梅爾斯怒罵:“這就包括用我做替死鬼,將亞南的死,推到威圖家的腦袋上,不惜讓威圖家族承受聖希亞王國的怒火?”
梅爾斯艱難的眨了下眼睛,他血肉模糊的臉上,鮮血已經凝成了一張猙獰的血殼子,鮮血粘結在一起,他眨眼都變得極其艱難。
他含糊咕噥到:“那也是為了帝國的利益,犧牲一個威圖家族,換取帝國和聖希亞王國的邦交友誼不受破壞,這完全是合乎情理的!”
喬瞪大眼睛,張大嘴巴,被梅爾斯的話憋得喘不過氣起來。
牙不耐煩的抓著劍柄,不斷的將刺劍插回劍鞘然後又拔出來,就好像在用劍不斷的捅梅爾斯的肚皮一樣。
司耿斯在一旁皺著眉,冷淡的說道:“喬少爺,還記得戈爾金少爺的話麼?當你沒辦法用舌頭擊敗敵人的時候,那就用拳頭!”
“我完全讚同我親愛的兄長的寶貴意見,這話,簡直就是真理!”
喬舉起手中沉甸甸的警棍,但是他猶豫了一會兒,丟下警棍,在地上找了根木棍,獰笑著走到了梅爾斯的身邊,衝著他劈頭蓋臉的就是一通暴打。
正在動手術的鬼臉掌櫃也陰惻惻的笑了:“喬少爺,還記得我給你說過的話麼?我年少時,認識一個非常睿智的老人,他教過我很多很多的知識。”
“很多時候,不要猶豫,不要遲疑,不要瞻前顧後,不要計較利益得失。任何問題,任何麻煩,快刀斬亂麻,用最直接的手段,直達你的目的地。”
“不要害怕有任何不好的結果,因為當你陷入猶豫和遲疑,當你覺得問題太麻煩難以解決的時候,就證明你已經深陷‘非常不好的結果之中’。”
“既然如此,事情就不能再糟糕了。”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豁出去做呢?”
喬靜靜的聆聽著鬼臉掌櫃的教訓,這些話,鬼臉掌櫃以前也說過,他沒放在心上過。
今天夜裡,喬將這些充滿了暴力和危險的話刻在了心坎上,他發現,再正確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