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黃包車裡的周至寒迷著眼睛,看著年輕的車夫在每個路口轉彎時所表現出的嫻熟穩定而點點頭,問道:
“大哥,家裡有幾個孩子。”
年輕的車夫側回一下頭,用餘光看了一下客人表示尊敬,喘著氣:“家裡有兩個小孩。”
“一男一女嗎?”
“兩個都女孩!”
“哦!那還要嗎?”
“要!”年輕的車夫回答的很肯定,然後沉默了一會,“這年頭多生小囡,小囡也跟著阿拉大人受罪,可我是三代單傳,總得添個帶把的男小囡,爸媽心裡才能篤定。”
周至寒沒有再說話,他閉上眼睛,貪婪地呼吸這塊大地上他有些熟悉的空氣。
這可能就是老上海的氣息吧。
黃昏時剛下了一場小雨,上海7月的夜間氣溫宜人。
到了新亞大酒店門口,年經的車夫上衣已經完全濕透,他喘著氣,輕輕放下車把,轉身對客人說道:“先生,新亞大酒店到了。”然後他彎腰壓著車頭,殷勤地看著客人。
乾他們這一行的都懂行規,除非客人讓拿行李,他們才會去幫忙拿,因為他們拉車的一身是汗,擔心客人嫌棄。
周至寒不懂這些,他拎著行李下了車:“大哥,我從國外回來,還沒來及兌錢,給你美元可以嗎?”
“行!”年輕的車夫眼中露出惶恐,雙手搓著自己的衣襟,“可我沒錢找您!”
周至寒也不知道現在一美元值多少文錢,他一個穿越者直接魂穿到美國,現在回到抗戰時期,雖然上海這個名字依然熟悉,但這裡所有的一切他都很陌生。
周至寒掏出五美元,遞給車夫。
21世紀的上海,五美元都夠坐的士了。
“先生!”年輕的車夫臉上露出為難的表情,“您能不能去換一下,我……我沒錢找您。”
“都拿去吧!”
周至寒說著拎著行李往酒店門口走去。
年輕的車夫愣在原地。
燈火通明的新亞大酒店裡,有兩個穿著紅衣的侍者打開了門,迎了出來。
周至寒回頭,看見那名年輕的車夫還站在原地看著他,一臉不相信的表情。
“快回家去吧!”周至寒把行李交給兩名侍者,然後對雙手捧著五美元,年輕而忠厚的車夫說道,“明天早晨七點鐘,你拉著車,在這裡等我!”說完走進賓館。
年輕的車夫一路奔跑,他今天遇到了貴人,笑著的臉上濕潤了眼睛,盤算著該給父母老婆孩子帶點什麼夜宵回去,先去瘸子阿伯那買盒一斤的桂花糕……
五美元!
年輕的車夫再次摸了摸衣兜,錢穩穩地躺在衣兜裡,這些錢他半年都賺不到。
新亞大酒店的九樓還有一間空著的客房,有套間,很豪華,兩名侍者把他的行李一直送到房間裡。
給了侍者小費,周至寒開了一瓶紅酒,喝著酒,泡了十幾分鐘熱水澡,洗去十幾天來的旅途勞頓。
穿著乾淨的浴袍,周至寒抽完一根煙,然後關燈,站在新亞大酒店九樓的房間窗口前,看著離新亞大酒店不遠的那一片大概四五層樓高的巨大建築群,就像是一隻行駛在海麵上披荊斬浪的巨艦,即便在黑漆漆的夜裡,依然能夠感受到它的力量。
這裡就是日軍設立在上海的海軍陸戰隊的大本營。
沒穿越之前,周至寒對上海也十分熟悉,但剛才從江灣機場一路坐著黃包車來到新亞大酒店,一切都是那樣的陌生,唯有這棟由鋼筋水泥澆築成的巨大建築群,和他記憶中的形象一模一樣。
這棟建築群裡一片黑暗,沒有一點亮光。
日軍建造海軍陸戰隊司令部時專門設計了夜間防燈光設計,即使整個司令部都在夜間辦公,從外麵看過去,這棟巨大的建築也是黑漆漆一片,沒有一絲燈光。
這樣做的好處是,在讓那些想在夜間轟炸海軍陸戰隊司令部的飛機很難找到目標。
“噹!”
當酒店的巨鐘敲響鐘聲時,周至寒看了一眼手表。
呆愣了三秒!
夜裡11點。
1937年7月7號。
周至寒抬起頭,看向前麵那棟巨大的建築,喃喃自語:“時間走的真快,轉眼間,七七事變就已經到來。”
看著眼前的這座城市,一個月後,迎接這座城市的就將是滿天炮火和血肉橫飛,繁華的城市將會變成一片廢墟,無數人流離失所,多少無家可歸的孩子露宿街頭,蕩氣回腸的淞滬保衛戰就將打響,譜寫著中華民族不屈精神的四行倉庫保衛戰激勵所有熱血中華男兒。
1937年7月7號。
從今天夜裡開始,古老的中華民族再一次和他的英雄兒女們一起抵抗外族,譜寫堅強不屈的民族精神。
這一刻,周至寒再一次感覺到了在曆史前進的洪流麵前,人類的渺小。
他作為一名穿越者,本想在七七事變之前趕回中國,哪怕能給鎮守盧溝橋把中國守軍們一句提醒,多少也能減少很多士兵流血。
為了在七七事變之前趕回國內,1937年的6月中旬,周至寒就找到恩師帕特·普羅夫少將,申請提前畢業回國。
帕特·普羅夫少將經過一番考慮,答應了周至寒的要求,並為他辦理了一切手續和畢業書,而且還破天荒的替他隱瞞行蹤。
從美國舊金山乘坐飛機一路輾轉磨難飛往上海,期間飛機飛行的路線不斷遇見大風雷雨天氣。
因大雨在威克島停留了六天,等天氣轉好飛往中途島,在中途島再次受到大風暴雨惡劣天氣影響了行程,幾天後在關島降落時,飛機又因為雨天路滑的原因,差點在降落時墜毀,飛機損壞嚴重,不得不在關島再次耽擱了數日,再加上DC4客機飛行速度緩慢,稍微遇見雨霧天氣就得停飛,這一路上飛飛停停,加油,修理,這一趟從美國舊金山到中國上海原本隻需要幾天的航班,居然整整飛行了半個月。
當今天十點鐘走下飛機時,周至寒知道一切都為時已晚,七七事變已經無可避免的進入曆史軌道。
曆史的進展就是這樣,她會把那些想要妨礙曆史進程的塵埃碾壓在她的滾滾車輪下。
做一名可以知道曆史經過的穿越者,周至寒覺得自己隻能在這場人類浩劫中選擇沉默前行,他知道如果他強行改變曆史,不但於事無補,反而會害了更多人。
他現在能做的,隻能是儘他自己的力量,改變局部一小群人的命運。
比如,他現在最先要改變的就是身處南京城裡家人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