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雙雄(1 / 1)

清晨,光禿的樹杈上停著隻鳥兒,風中帶著些寒意,微微的清冷。

秋,更深了。

怕吵到熟睡的丫頭,朱五躡手躡腳的走到院子裡。

早起的親兵端來了洗臉水,冰涼的冷水讓朱五還在懈怠中的肌肉,瞬間清醒。

接著,抽出一把嶄新的長刀,站在木樁前麵,練刀。

從馬秀英教他用刀之後,每天早上雷打不動半個時辰,從不間斷。

“開!”

雙手刀,豁然之間提劈一氣嗬成,大喝生中,碗口大的木樁,嘎然兩半。

木樁斷口處,沒有一絲斷茬,光滑平整似乎天然就是那樣。

“五哥的刀法越來越厲害了!”

親兵的恭維,隻是讓朱五微微一笑,隨後一刀接著一刀,院子中滿是利刃破空的聲音。

呼!

朱五吐出一口氣,額頭上漸漸有了汗水,腦中不自覺的浮現出一個聲音,一個畫麵。

“殺人,還要用幾刀?”

一刀,一刀可以斷手。一刀可以斷頭,一刀也可以兩段。

朱五搖搖頭,把腦中的畫麵驅趕出去。

從此天涯是路人,和郭家已經是生死的仇敵,僅剩的些許可能,也在郭天敘的人頭被放在京觀上時,煙消雲散了。

想到這裡,朱五把長刀拄在手裡,濠州,該怎麼辦呢?

打下來,吞了?

現在的濠州就剩下一個空殼子,自己收編繆大亨兩萬人馬,再配合定遠軍一萬老卒,火炮助陣,不難破城。

不妥!朱重八不是郭子興,他有魄力,掌權之後肯定大肆招兵買馬。

他那個人阿,朱五太了解了,剛到了骨子裡。如今當了濠州總管,必定是誓死血戰。

他那人,野心勃勃,現在名號地盤都有了,正是大展拳腳鋒芒畢露的時候,怎麼會甘居人下。

再者如今打濠州,弊大於利,脫脫大軍退了,可是等到他糧草準備完畢,就會再攻和州。

定遠軍的出路不在淮西,而在南,在河對岸,富庶的東南各省,數不儘的金銀糧草。

“哇!”

樹上的鳥兒,叫了一聲,沒來由的飛走,朱五啞然失笑。

這天下,你朱五爭得,人家朱重八更爭得!

人家光你磊落,你這麼算計可是落了下乘!

再說,天下的大幕剛剛拉開,身後有一個朋友,好過一個敵人。

況且,我朱五也不弱於他,怕個錘子!

“五哥醒了嗎?”

此時,院外傳來一個聲音,正好被朱五聽到。

“藍玉來了!有事?”

聽到朱五的聲音,藍玉從外麵進來,麵色有些古怪,“五哥,濠州朱重八來了!”

“他怎麼來了?”朱五皺眉,隨即釋然,大概是收到送去的信兒了,他姐夫侄兒外甥,還都在這。

不過轉念一想,派一隊兵接走就是,不至於親自來阿?

“人呢?”

“城門口。”藍玉苦笑,“差點讓弟兄們砍了!”

“讓他們進來吧,有仇的是郭子興,他又不欠咱們的!”

藍玉領命出去,過了半刻鐘,門口傳來一陣馬蹄聲,隨後嘩啦啦的鐵甲作響,朱重八從外麵進來。

“重八哥!”

“小五!”

朱重八爽朗的大笑,一拳打在朱五肩膀上,“好小子,脫脫都讓你打跑了。現如今,你也是這天下,數得著的人物了!”

說著,又是一陣大笑,“當時,聽說你讓脫脫圍住了,咱出了一身冷汗!”

“那你咋不去救我?”

說完,朱五就後悔了。

自從放郭子興條路那晚,二人的心中有了一道小小裂痕,隨著時間的推移,可能它會越來越大。

因為從那天起,二人就選擇了陣線,立場,天各一方。

朱五以為會冷場,誰知朱重八卻又是爽朗的大笑,“兄弟,咱真想去救你。”

說著,歎口氣,“可是,咱手下那點兵馬還不夠給脫脫塞牙縫地。俺那幾天剛當了總管,咱也得對其他的兄弟負責。不過咱當時想,你小五要是真有個啥,將來,咱必殺脫脫給你報仇!”

是阿!

當了總管,得對兄弟們負責!

捫心自問,換成自己,救不救?

“重八哥,你是為姐夫來的吧?”朱五叉開話題,“走,我帶你去看他們,在另一個院呢!”

朱重八似乎猶豫下,“行,先看他們。咱小時候家窮,要不是姐夫接濟,早就餓死了。”

說話間,朱五帶著朱重八來到另一個院落。在朱重八進來之前,朱五已經派人說了,所以剛進院裡,就看到三人已經在那等著了。

“姐夫!”

朱重八魁梧的身軀,似乎有些哆嗦。朱五慢慢退出門,沒去打擾人家團聚。

“重八?”李貞咧嘴嚎道,“俺總算是見著你咧,見著你俺就是現在死了,也對得起你姐咧!”

“姐夫,你咋老成這樣?家裡其他人呢?”

門外,朱五聽見朱重八的聲音帶著抑製的悲痛。

“舅,俺娘餓死了!”

娘親舅大,外甥見著舅舅,自然就想起了娘,一頭撲在朱重八懷裡,號啕大哭。

“保兒!”

朱重八粗糙的大手,在外甥頭頂撫摸著。

“叔,俺是文正!”

朱文正咬著嘴唇,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

“咱知道,過來讓叔瞅瞅!”門縫中看過去,朱重八的身子在抖。在朱五的印象中,他永遠都是頂天立地,寧折不彎的鋼鐵漢子,從沒有過這麼大的情緒表露。

“你爹娘呢?你二叔呢?”

“都死了,全餓死了。俺娘臨死時候和俺說,讓俺來找你……”(1)

“阿?”

門外,朱五聽到了朱重八壓抑的哭聲,發自肺腑的悲憤。

“全餓死了?他倆壯得和牛似的,活活餓死了?”

“嗚!”

門外,朱五看著那個漢子,抱著自己的外甥侄子,身體佝僂著,肩膀一動一動。

哭聲被他咽了回去,可是這含糊的嗚咽聲。卻更加讓人心酸,悲涼。

仿佛,浸到了骨子裡,刻在了心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嗚咽聲漸漸止住,朱五從門外向內看。

朱重八狠狠揉了兩下眼睛,徑直走到朱五麵前,俯身彎腰,長揖。

“重八哥,這是乾啥?”朱五趕緊扶起來,這可是大禮。

“兄弟,咱謝謝你。咱老朱家……都在這兒了,要是你……”說著,朱重八說不下去了,回頭說道,“文正,保兒,給你五叔磕頭!”

倆孩子當場跪下去,頭磕得邦邦響。

“起來!”

朱五不願意受這個,舉手之勞能幫就幫的事。

“不行,接著磕!”

朱重八在旁邊好道,“你五叔,是你倆的恩人!”

“重八哥,一家團圓是喜事兒,樂嗬點!”

好不容易把兩個後生拉起來,朱五又道,“趕緊洗洗,彆讓外人看笑話!”

“給咱弄點飯,趕了一天一頓,餓了!”朱重八紅著眼,笑笑,“咱哥倆單獨吃,咱有話說。”

“行!”

知道這是有話說,朱五滿口答應。

小院裡的桌子上,粥,鹹菜,雜糧餅子,昨晚上營裡燉肉,藍玉給朱五留了一小盆。

也不管對不對路,朱重八餅子夾肉,小米粥拌鹹菜,吃的歡暢。(2)

親兵們退得遠遠的,院裡就他兩個人。

朱五慢慢吃著,等朱重八放慢速度後,開口說道,“重八哥,有事兒?”

“嗯!”朱重八把最後兩口粥,扒拉進嘴裡,“咱找你借點東西!”

“缺糧了?”

朱重八搖搖頭,看著朱五的眼睛,“掌心雷,火炮!”

朱五心中冒出一個問號,這兩個東西是定遠軍的寶貝,朱五安身立命的根本,無價。

朱重八怎麼想起來借這兩樣,他不是不知道深淺的人?

尋思半天,朱五問道,“你要打哪兒?”

“哪也不打!”朱重八搓搓手,搓掉一層老泥,“彭大,趙均用,聽說過嗎?”

“徐州的?”朱五想想,“芝麻李的兄弟!”

朱重八點點頭,接著說道,“徐州讓脫脫屠了,芝麻李被殺,他倆跑出來了,還剩下快兩萬人,前幾天給咱去信,想入濠州。”

“你那有糧!”朱五笑了,“他倆是看上你糧食了。重八哥,他倆的人,現在比你多吧?放進去,你就不怕喧賓奪主?”

“咱,打算並了他們!”朱重八的眼中露出一絲狠戾,“兩萬人!不吃進去,對不起眼這個總管的名頭,咱和他姓趙的,可沒啥交情!”

朱五笑笑,“你怕壓不住他那些兵,所以要火炮和掌心雷?”

“你………借還是不借?”朱重八又看著朱五的眼睛。

朱五沒回他,笑了下,“重八哥,這事不像你的主意!”

“道衍小和尚的主意。”朱重八說得直率,“反正都得招兵,不如吞了,省事兒!”

怪不得不來和州,這是跳槽了。虧他席老道,還隔三差五的惦記。

“小和尚有點鬼主意!”朱五搖頭,冷笑,“他啥時候跟你搭上的?”

朱重八忽然有些無賴的一笑,“人家又沒賣給你,腿在人家身上,硬要跟著咱,要有啥辦法?”

也是!

朱五撇撇嘴,“掌心雷可以給你兩百個,火炮不行,給你你也不會用。把炮手給你,我怕就劉備借荊州………”

“中!”朱重八也爽快,“咱本來就是有棗沒棗,打三杆子。這玩命的玩意,你能借一樣就中了!”

朱五撓撓頭,“讓你借這兩樣的,也是道衍?”

“你猜?”朱重八惡作劇得逞一般,笑了。

不用猜,那就是他了。

這是讓人給算計了,朱重八越是怎麼大大方方的說,自己越不能拒絕,況且掌心雷無傷大雅。

一時間,二人無話,麵對麵坐著,太陽漸漸起來,早上的風變得暖和點。

許久後,朱五開口,“重八哥,你想過將來嗎?”

“將來?”朱重八望望天,“以後?最後?”

“對,就是這個意思。”朱五笑道,“以後的路咋走,最後有個啥目標?”

朱重八淡淡的說道,“造反,一條跑到黑的道兒,隻能跑,要麼跑到天亮,要麼死在黑天。

咱最近在看書,自古以來,造反稱王稱霸的不少,可是最後能守住的沒幾個。

可是要不奔著稱王稱霸去,這反有啥造頭?要是沒機會也就罷了,偏偏咱們還有點盼頭。

再說,咱都是總管了,隻能一條道到底,哪有退路?就算咱們想退,兄弟們也不答應!”

“其實也有彆的路!”朱五笑笑。

朱重八也樂了,“你小子說話也開始打機鋒了,程咬金,尉遲恭有退路,單雄信有嗎?咱賣命的兄弟們有退路,咱們有嗎?”

說著,靜靜的看著朱五,“小五,你是讀過書的,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又一字一句地說道,“五,將來,你咋想的?彆說走一步看一步,說實話。下回,咱哥倆怎麼說話,指不定啥時候呢!”

“我要打金陵!”朱五說的坦然。

“咱打安豐,廬州!”

“我要東南!”

“咱隻能往西。”

“你不想要金陵?不想要富得流油的地方?”

“想!可是你小五肯定不讓!”

朱五笑了,“那咱倆背靠背了!”

朱重八也笑了,“本來好詞兒,在你這變味了!背靠背,你不打咱,咱也不惹你。”

“靜待一方,各安天命!”

“中!”

似真似假,如夢泡影。

誰說的真?

誰說的假?

隻能交給時間。

兩人,又陷入了沉默。有些事說出來比心知肚明好,但是更多的事還是不能挑破。

不過,有句話說對了。造反,沒有退路,不拚儘全力滿足野心,就會身敗名裂身死族滅。

“咱走了!”朱重八站起來。

“我讓你給你拿東西!”

兩人並肩往外走,朱五又問道,“那人咋樣了?”

朱重八知道他說的是誰,“半邊身子癱了,老得邪乎,還有時候糊塗,一陣陣兒的。估計,挺不了多少日子啦!你還恨他嗎?”

“不知道。”

朱五一笑,“畢竟我和他父子一場,總的來說我有今天,還是借了人家的光!他現在也是報應,因果嘛!”

“因果?這麼說咱也得謝謝他,要是沒你,咱也當不上總管!”

“你救我,還真就救對了!”

朱重八默默無言,半晌繼續說道,“咱……定親了!”

“恭喜阿!”

朱五愣了一下,隨後馬上明白,強擠出點笑容,“秀英姐?”

“嗯?”

朱重八點頭,“咱,不想瞞你。”

到底還是沒逃出這個輪回!

朱五心裡早就走了準備,他以為自己知道的時候,心裡會苦澀,會矯情,會難受。

可是此時,除了有點微微失落,竟然真的沒有半點其他情緒。

好像真的過去了,好像真的不相乾了。

接著,笑道。“二百掌心雷,算賀禮了!”

“擦!”

朱重八難得冒句臟話,停住腳步,“有啥想帶的話?”

“沒有!”朱五看著他,想了好久,“幫我跟秀英姐說句對不起!”

“為啥?”

“得饒人處……我做不到!”朱五自嘲的笑笑,“算了,你彆說了。”

“回吧!”

門口,朱重八翻身上馬,“兄弟,保重!”

“保重!”

望著朱重八的馬遠去,朱五笑著背身回頭,可是剛進門,心裡就突然間煩躁起來,慌的不行。

一腳踢飛一枚石子,大喊,“藍玉,藍玉!”

“這呢,五哥!”

“告訴你姐夫,讓他送人回橫山澗,把繆大亨的隊伍給我收了,敢磨磨唧唧的,直接剁了,隨後去滁州等我”

“通知二虎,讓他點兵跟我打滁州,嘴邊上的肉不吃,留著過年啊!一天天除了吃就是睡,要不舔個大臉要老婆。”

“老子被窩都是冰的,他們就想找人捂了!什麼玩意?”

“現在是享福的時候嗎?是娶媳婦的時候,急恁娘個屁?”

罵完,氣哄哄地往地上一坐,等著院裡的凳子,“啥他麼你的?老子來了,都是老子的,都他麼給你搶嘍!”

………

4500大章,本來水一下兩章的,昨天睡著了,忘了,補償小夥伴。

說下馬秀英吧,網絡小說好像沒人敢真的虐,尤其感情上。

隻是,我想,在我們人生中,最需要溫暖的時候,或許會碰到這麼一個人。

可是,又有幾個走到最後呢!大部分,都成了過客。

隻是長大後,會想起來,傻傻的笑。其實錯過的,才是美好的,朦朧的才是珍貴的。

你說我文青也好,有毒也好,喂屎也好。我知道這是不討好的,有大神和我說過,兄弟,你作死阿!

可是,我想著一本不一樣的東西,懵懂的主角在成長,在變化。生活中太多的措手不及,事業上太多的坎坷。

男人,哪有一帆風順的。

人心,哪有一成不變的。

人性,哪有不自私自利的。

這裡其實是個引子,也是埋的一條線。不劇透了。

本書現在發了三十多萬,寫了五十多萬,都是我用手機一個字一個字摳出來的。

小五有今天的成績,離不開大家的支持,包容和鼓勵。我這人比較軸,一根筋,知錯不改,一條路走到黑。

我在讀者群裡說過,這兩年感觸頗多,看儘人生百態冷暖。

寫書,讓我找到快樂。

感受到,網絡上有這麼多人喜歡看我的文字,我榮幸滿足。

1,老朱對家人特彆好,賊好。但是朱文正這事,我懷疑他就是老朱的不得已為之。

親侄子叛投張士誠?他侄子傻?真那樣,以老朱的性格,親兒子都死八百回了。

老朱為了親兒子,舍了侄兒吧!武人當國的時代,兵強馬壯才是聖旨。

萬一自己早死了,一個戰功赫赫的侄子,和沒成長起來的兒子,怎麼搞?

2,忽然想寫本美食的書,名字想好了,舌尖上的大明,哈哈。

祝讀者,生活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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