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將軍欲天下乎?(1 / 1)

金陵,後世的南京。

大明王朝原本的京城。

席應真老道甩著胡子侃侃而談,若不是相貌實在太寒酸,哪怕稍微周正點,都有些羽扇綸巾的味道。

“當今天下,劉福通起於穎州,大敗也先帖木兒三十萬大軍於汝南,繳獲糧草軍械數以億萬記。擁兵二十萬,橫掃河南,此朝廷第一心腹大患也。

徐壽輝,彭和尚攻羅田,占浠水,並建國稱帝,此朝廷第二心腹大患也。

芝麻李,趙均用占徐州及周邊各縣,開倉放糧,聚黃河河工十數萬,此朝廷第三心腹大患也。”

“如此說來,咱濠州在朝廷眼裡還不大排得上號!”朱五笑道,“不過也算是好事,至少不會惹得蒙古皇帝非要先滅了咱們,出頭的櫞子先爛麼!”

“將軍所言極是!”席應真點頭道,“如今濠州對朝廷而言,不過癬疥之疾。隻需抗住朝廷的偏師,占一隅之地有數年喘息之間,便可秣兵曆馬,蓄勢待發!”

旁邊,一直沒說話的道衍和尚忽然說道,“師傅,若是朝廷視濠州為心腹大患的時候,該如何應對呢?”

“恐怕那時朝廷已經有心無力!”席應真笑道,“前朝造反,是先一地反隨後天下反,如今大元則是直接天下處處反。官府殺不過來的,越殺反的越厲害!”

朱五歎氣說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他無心之言,卻正好印證了這個時代,或者說印證了整個華夏史上,為何總有百姓前仆後繼的反抗。

席應真麵帶戚容,“哪朝哪代都有民變,不足為奇。但不管哪個朝代,皇帝大臣都會剿扶並用,儘量保全百姓少受戰火波及。可唯獨本朝不同,本朝一地反殺一地,一城反屠一城,本來不想反的,也逼著反了!

況且蒙元暴政,皇帝失德視我等南人如螻蟻牛羊,又防備及深,哪怕做官都要低色目人一等。過去是民反,現在是士農工商一起反,即便大元兵鋒震鑠古今,失了民心它又能撐多久!”

道衍又說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恐怕到時候天下都打成一鍋粥,濠州軍又該何去何從?”

席應真笑而不語,看向朱五,

朱五笑道,“到那時,有兵有糧有地盤,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是!”

“將軍聰慧,一點就透!”席應真大笑道。

朱五有點小得意,儘管自己不通曆史,可畢竟是接受過現代教育,小聰明小眼光還是有的。

此時,席應真忽然收斂笑意,站起身,直勾勾的盯著朱五,“將軍欲天下乎?”

啥?

天下!

我欲天下!

開什麼玩笑,兵不過千的指揮使,加一個和尚一個道士,就大言不慚欲天下?天下是靠打的,可不是靠想的。

就聽席應真繼續說道,“將軍萬萬不可有妄自菲薄之心,老道遊曆天下四十載,彆的本事沒有,看人的本事一等一!

將軍不到弱冠之年,已獨領一軍,又是濠州總管義子,前程不可限量。況且是濠州本地人士,待官軍肆虐淮西之時,將軍登高一呼,可儘得濠州青壯鄉黨,收於麾下將帥一心,精兵可成。

另外,將軍可知,你最不凡之處?”

朱五懵著,“啥?”

“心有大善,博愛寬厚!”席應真正色道,“如今天下的軍頭都是草莽匹夫,粗鄙不堪。剛起兵時尚且稱得上是好漢,若為一方諸侯必原形畢露,魚肉百姓。哪怕是稱王稱帝,也不過是沐猴而冠。於黃巢朱溫等人,無異耳。

將軍說是乞丐出身,瞞得了彆人瞞不過老道我。哪個乞丐出身的人能說出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哪個乞丐出身的人能訓練出如此齊整的士卒!哪個乞丐出身人能有將軍的遠見!老道觀察,將軍言談舉止,動靜之間皆有大家風範。有遠謀識進退,通文采明事理,定是名師交道,大家子弟。

天時地利人和,將軍已暗中齊備,昔日漢高祖劉邦…………”

席應真吧啦吧啦一大堆,朱五徹底愣了。

我有真的好嗎?

了解自己的,往往就是自己。他這人從小沒什麼大誌向,渾渾噩噩到二十多歲,也不過是按部就班的普通生活。說好聽點是穩當,說不好聽的就是缺乏上進。準確的說,有自知之明,自己就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普通人罷了。

來到這個時代,更沒想過啥天下。天下跟他有啥關係,他不過是個小叫花子,一門心思想的是吃飽,想的是活下去。

知道遇到朱重八,自己暗無天日的日子才有了盼頭。因為重八的接濟,才能由鬼便成人。稀裡糊塗的成了紅巾,所作所為無非是想朱大腿發家之前,自己能過得好一點。

至於到底想要什麼,想乾什麼,朱五還真沒想過。他像是海上一隻船,想原地踏步等著彆人領路,沒想到卻一次又一次的被海浪推著前行。

他沒有野心,因為他知道,這個時代已經有了選定的真命天子。可是席應真一番話,他原本安定的內心,忽然升起波瀾。

路在前方,該何去何從?

朱五迷茫了,他這種迷茫落在彆人眼中,像是思索。眯著眼睛,皺著眉頭,似笑非笑。帶幾分玩世不恭,有些深不可測。

這副樣子落在道衍的眼中,和尚心中冷笑。

妖龍,你占得了一時氣運,卻搶不走彆人的真命!

天亮之時,朱重八帶著願意跟他投軍的兄弟們,還有村裡的青壯男子,或推著雞公車,或是趕著牲口,到了皇覺寺。

朱重八等人一進廟就看到一包包的糧食,一箱箱的貴重財務都搬出來,擺在院子裡等著他們送到濠州城。

故地重遊,朱重八感慨良多。這皇覺寺,畢竟是他呆了幾年的地方,吃了幾年飯的地方。雖說他在這沒享過福,倒也沒受啥罪。可是反過來,這廟裡被抄家還是因他而起。幸好,和尚們都被朱五關著呢,不然見麵還真不好看。

“重八哥,那是不是小五?”徐達在朱重八身後,看著指揮兵士忙碌的朱五說道。

“在軍中不能亂喊,要叫指揮使大人!”朱重八正色道,“天德,兄弟間更不能亂了規矩!”

朱五也看到了他們,尤其是看到徐達跟在朱重八身側,頓時明白了這次回鄉,朱重八已是拉起了隊伍。隨即,馬上大步走過去。

“指揮使大人……”

“重八哥又埋汰我!”朱五笑道,“跟前也沒外人,叫啥大人!”說著,對徐達道,“哥哥,你也來了!”

徐達憨厚一笑,“俺也來投軍了,以後跟著重八哥,還有小……指揮使大人!”

“這些都是咱從小到大的兄弟!”朱重八拉著朱五挨個介紹。

果然是啥人找殺人,朱重八的兄弟都是人高馬大,身強體壯的漢子。雖說一身農人打扮,可各個的眼神都亮亮的,透著一股精神。

“重八哥!”朱五見過諸位兄弟說道,“一會勞煩你帶人把這些錢糧運回城!”

“你不跟咱一道回?”朱重八問道。

“聽說北邊李家鋪那邊有一群私鹽販子,摟草打兔子,既然出來了讓兄弟們教練手,順道把他們收拾了,再多收點錢糧!”

隨後,朱五又點了二十個兵士給朱重八,帶著人馬,分頭行動。

要看朱五騎著騾子帶著兵士走遠,徐達羨慕道,“重八哥,小五現在真威風啊!”

“嗬!”朱重八笑笑,大手一揮,“乾活!”

………

不知道是昨晚上沒睡好,還是想的太多。

從早上起來朱五就心裡發慌,腦子裡發亂,麾下的兒郎們倒是士氣飽滿。

北麵的李家鋪是個小村,聽廟裡的和尚說聚了十幾個私鹽販子,手上沾了不少人命。朱五倒不是圖他們的財貨,手下的兄弟練的再好,沒見過血始終差一點,反正都出來了,就拿他們練手。

“老三!”朱五招招手,郭興磕磕絆絆的拉著韁繩,騎馬過來,他繼續說道,“遊騎放出去沒有,按大營老軍教的來,不能馬虎!”

“俺曉得五哥,早就放出去了,都是李賽手下騎術好的。”郭興說完,看看周圍,低聲說道,“哥,昨兒席老道啥意思,說啥天下?”

昨兒郭家哥倆也在飯桌上,不過他倆哪怕聽了全程,也是兩眼一抹黑,一知半解。

“沒啥!說了你也不懂!”想起這個朱五腦袋疼。

“俺是不懂,可是俺覺得他說讓五哥你獨占一城,有道理!”郭興嘟囔著,“五哥你天天在大營裡不知道,濠州城快被大帥那些人禍害得不成樣子了!”

朱五如何能不知道,紅巾軍說是義軍,可這個義字是義氣的義,不是大義的義。軍紀能好到哪去,占著濠州成這些日子,大毛病沒有,可是騷擾百姓天天都有,聽說小媳婦都禍害了好幾個。

“也就挨著咱們大營那幾條街還有點以前過日子的樣!”郭興還在說著,“咱們都是本地人,肯定不能禍害鄉親,街坊鄰居也領咱們的情,咱們要是獨占一城,這些鄉親肯定也跟著……”

“停!”朱五忽然來一嗓子,聲特彆大。

因為他剛才不經意間,瞥見遠處有幾個飛快的身影。

隨後,派出去的遊騎,死命的揮舞馬鞭往這邊跑。

“敵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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