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院落內。
朱幽容隻道趙戎嘴裡的有趣靈魂,是指他朋友,便也沒多問。
此時趙戎點頭:
“本來是想回頭回到了書院,用我會的一些有趣書法感謝你的,不過正好得來了這幾枚不知歲,送你了,對了,你還要嗎,我還有五枚……”
朱幽容立馬打斷他,“我不要。”
她搖頭,認真看著這個簡直大方至極的男子,“子瑜,你到底知不知這是什麼東西?”
趙戎想也沒想,點頭,“不死藥啊,聽說山上很少,這枚不知歲,好像一枚可以延壽一百年。”
“那你還這般草率行事,難道不怕以後後悔?”
趙戎笑道:“哪裡草率衝動了,送你便送你了,我趙子瑜送人東西還有要回來的道理?”
朱幽容還是搖頭,理由很簡單,“我不要,我是半步元嬰境修士,壽命比你想的遠要悠長……你拿回去,現在趕緊吃了,不要留。”
趙戎也搖頭,而且理由竟然比一位半步元嬰境修士還要有理。
他臉上笑容收斂,平靜道:“我吃了也沒用,之前吃過的三枚感覺也浪費了。”
朱幽容皺眉不解,“什麼意思?”
什麼叫……吃了也沒用?這不死藥,世上還有修士會嫌棄多餘嗎?連第七境修士都怕遲暮……所以除非是不想活的……
似是想到某些可能,儒衫女子麵色一凝。
然而這時,外麵突然傳來了其他人的腳步聲。
趙戎始終平靜沒有回答。
朱幽容凝眉,不死藥不方便讓外人見到,於是隻好立馬將這枚‘不知歲’收起,“那我先替你保管了。”
趙戎搖搖頭,也沒說什麼,她收下就行。
因為他現在覺得……這幾枚延壽的不死藥,好像對他真的沒什麼用了。
很快,晏幾道和孟正君的身影出現在了院子門口。
然後不多時,司馬獨一也按時趕來了。
眾人到齊,朱幽容也不方便與趙戎在繼續剛剛的交流。
她有點擔憂的看了趙戎一眼,後者出奇的平靜,沒有看她。
不多時,一行人開始了今天的正事。
林麓書院派晏幾道、孟正君還有司馬獨一前來,便是要調查清楚趙戎這次遭遇金丹境修士伏殺的來龍去脈,調查清楚到底是不是一場簡單的仇殺,揪出背後可能的真凶。
趙戎先是與書院眾人講述了他認識張會之的經過,事無巨細,旋即他又帶著眾人在竹林小院內走走停停,複盤了一番當日的情景,與秦簡夫所用過的手段和法寶。
一個時辰後,竹林小院已經調查完畢,趙戎又帶著眾人輾轉,前去了他被朱幽容最後一道墨畫傳送一百裡所到的地方。
最後,他們又去了下遊瀑布的皇陵地宮。
算是從走逃亡之路,將那日的經過,全部都複盤了一遍。
加上朱幽容在內,這次書院派來了三位書院先生,還有一位讀書種子。
都是儒門內修行已久的大修士,所以對於同為儒修的秦簡夫的術法手段和法寶靈器十分熟悉,倒是讓調查容易了不少。
一番調查之後,眾人停留在了趙戎與秦簡夫死戰的地宮正殿。
不知為何,這座大殿又重新傳送歸來了。
昨日趙靈妃等人見到的嶄新大殿又消失不見了,應該是傳送法陣又被重啟過一次,將望闕城遺跡內的那座大殿重新換了回來。
於是昨日趙戎與秦簡夫死戰的殘肢血汙都還遺留在此。
趙戎猜測有可能是獨孤蟬衣來過,按他之前的推算,獨孤蟬衣是與月宮的離族有關係的,那麼知道這座望闕洲遺跡也就不足為奇了,甚至這座大離皇陵都是她派人修建的。
所以趙戎也算是強闖了人家的地盤,不過麵對趙戎與身後的林麓書院,孤獨蟬衣估計不敢出頭承認,隻能裝作不知了,等他們離開再悄悄來收尾。
趙戎點點頭,沒多說什麼。
不過有些能想到,某位大離太後對愛惹麻煩瞎跑的他的咬牙切齒表情了。
此刻,書院眾人到來,看見了這座戰況慘烈狼藉的大殿,表情與第一次到來的朱幽容投影有些類似。
帶他們檢查完大殿內的戰鬥痕跡,又聽某個趙姓學子平靜敘述完了他是如何以自身血肉為燭火點燃鯨歌琥珀,瀕死反殺秦簡夫的過程後。
晏幾道、孟正君還有司馬獨一看趙戎的眼神都變了些。
這與修為法寶身份都無關,讓他們另眼相看的,是這個叫趙子瑜的家夥簡直太冷靜與凶狠了,明明是個看起來瘦弱的年輕儒生。
但是他當時在皇陵地宮內所做的事情呢?
對自己狠才是真的狠。
孟正君隨後又追問趙戎後續被離女營救之事,趙戎不想將眾人的好奇心引到那座望闕城遺跡上,而且眼下看來,離族對這場針對他的伏殺無關,是趙戎最初認錯了羅袖和小魚的身份,以為是陪葬嬪妃,隨後又陰差陽錯的把秦簡夫引到了這座傳送大殿。
於是他用早已想好了的說辭,替羅袖、小魚這些飛升離女們塘塞了過去,朱幽容看了看趙戎,默契的幫他一起掩飾。
於是書院眾人也沒再關注這點,轉而把調查重點放在了秦簡夫,張會之,還有可能的大離皇室這三者上。
不過趙戎倒是覺得,獨孤蟬衣和大離皇室明顯是被張會之拖累了,不過他也沒替他們辯護什麼。
後者回頭免不了要接受一番書院的調查,吃一頓教訓。
時間來到了下午。
今日的調查已經接近尾聲,趙戎把該講的都已經講了。
眾人正在仔細商量。
這一場襲殺,最關鍵的是秦簡夫背後到底有沒有人指示幫助。
若是一場簡單的恩怨仇殺,那麼書院後續隻要去收拾遠方大魏王朝秦氏,處理下張會之的家族,最後再震懾敲打下沒保護好書院學子的大離王朝即可。
但是若秦簡夫背後還有人藏著,那麼襲殺趙戎這位書院封禪學子的目的,就很值得書院揣摩了。
這時,正殿內,孟正君端手,認真分析道:
“按趙子瑜你的說法,秦簡夫應該在當初你設計的那場金丹爆炸中毀去了自身金丹,所以他重新獲得的那枚金丹便是關鍵了,還有他修練的這套吞下金丹化為己有的外丹邪術,必不可能是書院的儒修術法,這不是正道的路子,所以他到底是從何得來這些幫助……大魏秦氏家族,應該沒有這樣的底蘊與能力。”
晏幾道搖搖頭,“可惜秦簡夫已死,他的那枚金丹根據書院方麵傳來的消息,好像是被子瑜家娘子請來的太清府師長給意外摧毀了……眼下,這個方向卻是斷了線索。”
眾人之間,氣氛陷入沉默。
就在這時,全程大多數時間都不說話的司馬獨一,突然指了指趙戎腰間那枚灰色煙袋:
“趙師弟,能否給師兄看看此物。”
趙戎有些意外,見眾人的目光全都集中了過來,便也沒有拒絕這位書院讀書種子的要求,取下灰色煙袋,遞了過去。
其實在之前,他是默認這枚灰色煙袋是他的戰利品的。
似是也看出了趙戎的想法,司馬獨一搖頭道:“放心,我隻是看一看,此物……似乎與我印象裡的某個東西頗像,不管是你描述過的神通,還是它的外形。”
他說著,低頭仔細打量了一番灰色煙袋,思索片刻,從懷中取出一件通訊玉牌。
司馬獨一閉目,似是與書院方麵通訊,確認一些什麼。
片刻後,司馬獨一忽然睜眼,直接道:
“這是落劍袋。”
趙戎眉梢挑了挑,沒太大驚訝,因為他在透明女子的幫助下,煉化這枚奇異灰色煙袋後,已經知道了它的名字。
隻是還不怎麼熟悉來曆與神通罷了,目前也沒有使用過……
他不動神色的看了看周圍朱幽容等人的麵色。
發現眾人似乎十分驚訝詫異,眼睛全落在了這枚叫‘落劍袋’的灰色煙袋上,似乎是怎麼也想不清楚它會出現在這兒。
還沒等趙戎繼續好奇,司馬獨一的聲音便再次傳來。
“在整座望闕洲,隻有一枚落劍袋,它在……嵬嵬山。”
趙戎一愣,這種灰色煙袋還不止一枚不成?
是成套的異寶?
還是曾經修真界某件留下赫赫威名的神物的刻複品?
像是看出了身懷重寶卻不自知的趙戎的疑惑,朱幽容輕聲解釋道:
“嚴格來說,落劍袋的誕生之地,是在我們望闕洲的北海,是發源於北海的異寶,由海上的古之仙人,采北海落木煉製而成,耗時凡人六甲子……”
“聽說全天下一共有九枚,色澤不同,品質亦是不同,子瑜你眼下的這一枚落劍袋,呈深灰色,品秩應該居中,不算最高,也不算最低。”
趙戎忍不住瞧了瞧這隻平平無奇的灰色煙袋。
它還有兄弟姐妹?
他突然想起了之前剛煉化這隻落劍袋時,腦海裡出現過的一片灰霧繚繞的海島異林……海上劍修無法禦劍飛過它頭頂。
這就是落木?
這麼大一片樹林,眼下看來才僅僅被古之仙人製成小小的九枚落劍袋?
趙戎思量嘀咕,感覺確實是少了,不過卻也讓人容易看出它們的珍貴稀有。
這時,晏幾道點頭接話道:
“朱先生說的沒錯,然而即使是品秩最差的落劍袋,也能成為山上不少大仙家裡麵壓軸的重寶了。”
他摸摸胡須,語氣嚴肅了些:
“蓋因這落劍袋極克天下劍修,關鍵時刻,能牽製劍修本命飛劍,折損極大戰力,真能要了劍修老命……所以每一枚落劍袋,都被太阿劍閣登記在冊,在何方勢力或個人手裡,交易轉手,新舊換主,全都記錄其中。”
“並且,被列為人族禁止流入外族異寶。特彆是嚴格禁止它們流入西扶搖洲昆都的妖荒之門中……”
殿內。
孟正君皺眉,搖頭道:“這異寶,全天下總共就九枚,我記得昆都的扶搖選帝侯府有一枚品質很高的,中洲也有幾枚……剩下的幾乎全都在太阿劍閣和南逍遙洲了。”
所謂異寶,便是有特異的神效,或許不適合主流修士,然而針對某一類修士,或者落入某一類修士手裡,卻是威力巨大,例如眼下,眾人眼前的這枚落劍袋。
孟正君皺眉,轉頭看向司馬獨一,麵色不解:
“這落劍袋確實不該出現在我們望闕洲,這兒雖然是這個異寶曾經的發源地,但是誕生自北海的九枚落劍袋,這麼多年來,早就被其他幾個大洲的勢力搶走了,我記得本洲應該是沒有的,你說嵬嵬山有一枚是什麼意思?”
司馬獨一搖搖頭,開口道:
“嵬嵬山從南逍遙洲機緣巧合之下購入了一枚落劍袋,此事較為隱蔽,時間也挺久的了。”
“眾說周知,望闕北地,嵬嵬山與欣然宗不對付,兩家恩怨頗多,欣然宗多劍修,近來更是新加入了不少太清逍遙府天驕,嵬嵬宗不安,所以一直以來,都四處收集克製劍修之物。”
他頓了頓,看了眼這枚小小的灰色煙袋,冷眸輕眯,“南逍遙洲曾有個古老家族已經衰敗,想轉手拍賣家族內珍藏的一枚落劍袋,此事也獲得了太阿劍閣的首肯……消息傳來,於是嵬嵬山副山主特意前往南逍遙洲競拍。”
“不過聽說那次的競爭十分激烈,嵬嵬山雖然是望闕洲的北地大宗,但是南逍遙洲想要落劍袋的仙家勢力亦是不簡單,按道理,當初本來是輪不到嵬嵬山獲得的,但然後有兩個最大的劍塚是冤家對頭,相互爭奪抬價,讓落劍袋流拍數次,爭奪不休,雙方誰也不讓誰得到……”
“最後隻好折中,一番曲折後,落入了來自隔壁洲的嵬嵬山副山主之手,被太阿劍閣登記在冊。對於嵬嵬山來說,這也算是個不小的意外之喜。”
“所以那枚落劍袋也成為了一件宗門重器,一直被保存在山門內,使用極少,但也算是震懾欣然宗了,因為一件秘密武器,不使用時比使用時威懾力更大,所以此事,兩家以外的山上人知道的倒是較少。”
眾人頷首。
殿內氣氛寂靜了下來。
他們目光最後不約而同的再次落到了眼下這枚小小的灰色煙袋上麵。
那麼問題來了,這枚落劍袋,是嵬嵬宗珍藏的那一枚落劍袋嗎?如果是的話……
孟正君揮袖,沉聲:“這嵬嵬山的落劍袋,怎麼出現在了襲殺我們書院學子的賊人手裡?”
眾人沉默。
這裡麵還有一個問題,那就是,隻是殺一個扶搖境的小小儒生,需要用到落劍袋嗎?
所以這到底是巧合,還是刻意安排,甚至是栽贓陷害?
趙戎抄著袖子,心裡嘀咕一句“嵬嵬山”。
這個北地大宗的名字,他簡直是太熟了,然而對於嵬嵬山修士,趙戎又很陌生。
不像是欣然宗,因為青君的關係,他認識那個擔任欣然宗長老職位的寧師姐。
印象中,嵬嵬宗的修士,好像一直在山上很低調,而他們處理山上生意的大商號卻又相反,生意遍布全洲,甚至還經營著跨洲渡船這種要實力兜底的大生意……
司馬獨一安靜思索片刻,有了決斷,開口了。
他是書院副山長的嫡傳弟子,讀書種子,雖然司馬獨一比朱幽容和孟正君等書院先生低半個輩分,但是此次調查之事,卻是隱隱以他為首的,他代表那位副山長。
“這次事件,在此地已經調查的差不多了,後續的線索已經明了了,我鬥膽安排一下接下來的行程。”
眾人自無不可。
司馬獨一轉頭,“晏先生,勞煩您走一趟,去大魏王朝調查秦簡夫背後的那個家族……沿著這條線查下去……查一查秦簡夫當初死裡逃生後,到底經曆了些什麼,有沒有‘高人’相助……”
“孟先生,學館最近考核事情多,你是學正,不適合走太遠,那就留在這兒,繼續調查下張會之這條線,另外盯一下大離皇室……”
“至於我……我代替老師,走一趟嵬嵬山。”
孟正君與晏幾道頷首。
司馬獨一移目,視線卻是平穩略過了朱幽容,沒有安排她事情。
他看向了趙戎,將落劍袋直接遞回。這是這位趙師弟的了,林麓書院從來都沒有自家學子受委屈還要還人東西的道理。
“趙師弟,若是沒什麼還要補充的線索,那你就先返回書院,大考還未結束,你的學業要緊,後續事情,就交給師兄與幾位先生。”
趙戎點頭,接過落劍袋,重新收起,“多謝司馬師兄,晏先生,孟先生。那在下就先告辭了。”
司馬獨一又建議道:“路上小心,不過你也可以讓朱先生帶你一起回去,更安全一些。”
朱幽容知道這隻是建議而已,她當然不會和趙戎一起回去,趙戎也不會提。
因為他有娘子,還有那個叫李白的二品武夫保護,不需要她的保護了。
況且昨天才消除了誤會,二人也開始有些男女大防了,不似之前知己好友般有點忽略性彆的親密隨意。
不過司馬獨一不知道這些,話語隻是出於好心。
此時,朱幽容和趙戎都沒看對方,隻是默契的點頭,知道了接下來應該沒他們什麼事情了。
便一齊轉身,離開大殿,進入了幽黑的墓道。
朱幽容與趙戎一前一後,沉默無言的走了一會兒。
待遠離了正殿。
漆黑墓道內。
有女子忽道:“我走了。”
平靜男子點點頭,沒有回話,竟也沒管走在前方的女子根本看不見他點頭的動作。
他垂目,抄著袖子前進,似是又在想心事。
而前方的儒衫女子似是有話說,忽然停步,轉身。
某趙姓男子走路正在出神,一時間沒反應過來,腳步來不及刹車。
要奮不顧身、勢大力沉、當頭棒喝的一頭撞進前方那片如大海般溫柔遼闊的胸襟之中了。
在這一刹那間。
趙戎心裡就一個想法。
不是吧,這麼狗血?另外……
會不會悶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