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幽容,你這不是在抬杠嗎?
趙戎皺眉。
什麼潔不潔癖的。
之前在書院猗蘭軒的時候,朱幽容喝茶的茶杯,他不也直接拿起來喝過,她也沒說什麼,怎麼現在計較起潔癖來了,況且……
喝這杯茶不就是走個形式,方便切入主題聊天嗎?
你要是不想喝,你至少先把杯子接過去啊,不喝就是了。
此刻,被朱幽容‘禮貌婉拒’,趙戎笑容收了收。
他看了眼身前這個這位蘭花女先生。
她表情有些捉摸不透,一雙雪白卻依舊不掩漂亮的柳眸,似是在一眨不眨的看著趙戎。
他一時有點猜不準,她是不是又在給他出閱讀理解題……
“行。”
趙戎點點頭,臉色也冷然了點,不複剛剛熱情。
他身子微轉,同樣是側對著朱幽然,直接仰首,將熱茶一飲而儘。
茶杯裡的茶葉子都少了幾片。
趙戎轉身欲走,不喝就不喝,不伺候朱先生了。
“等等。”
朱幽然忽然開口,叫停了趙戎。
“乾嘛?”
他頭沒回。
“用這個。”
趙戎微微皺著眉,回頭看去,朱幽容正伸手來了一副嶄新雅致的木鑲玉茶具。
她這副元嬰帶了須彌物來。
朱幽容也有收藏茶具的癖好,遊曆過的每一個王朝或小國,她都會買一套賞心悅目的茶具,身上倒是不缺。
“朱先生,用這個乾嘛?”
趙戎‘好奇’詢問。
朱幽容轉了轉手中的新茶杯,輕聲對他道:“給我倒杯茶。”
“茶水壺不在桌上嗎?還是勞駕朱先生自己倒吧,我怕弄臟了這麼乾淨好看的茶具。”
“你叫我什麼?”
趙戎:“朱……”
女子忽然把茶杯往旁邊空中一扔,有快哉風托住,她騰出的手前伸,朝趙戎臉上探去。
似是要摸他的臉龐。
趙戎頓時被嚇到了,腰往後一仰,差點閃著腰,不過所幸躲過了她的手。
其實也可以說,是中途朱幽容她自己放慢了伸手的速度,給了趙戎反應後閃的時間。
“你乾嘛?”
趙戎瞪大些眼,同時他一隻手還下意識的把衣領捂了捂,也不知道一時間在擔心些什麼事……
朱幽容目光從某個慫家夥捂衣領的手上收回。
扯扯唇角。
空中,那一隻似白雪堆砌霜手,指了指趙戎的嘴角。
“茶葉。”
說著,手又往起探了下,像是要幫他摘下嘴角那片‘十分礙眼’的茶葉片子。
趙戎先是一愣,旋即眉頭一鬆,趕緊把嘴角的茶葉擦去了。
他趕緊點頭,又退了半步,“行行,謝謝朱先生,我來。”
朱幽容手沒收,悠悠道:“你叫我什麼?”
趙戎無語,感覺她若要是胡來,他好像還真擋不住她。
憋了會兒,隻好道:“幽容……幽容道友。”
朱幽容點頭,收回手,一根纖白食指將空中懸浮的木鑲玉茶杯輕輕往前一推。
同時女子儒衫衣擺處的快哉風一襲,不遠處八仙桌上的茶壺被風托起,飛來。
茶壺與茶杯都老老實實的飛到了趙戎身前。
朱幽容負手靜立,說,“給我倒杯茶。”
趙戎:“………”
心湖裡,劍靈拱火道:“趙戎趙戎,你忘了之前竹林小院,你被她暗手傳送出一百裡後,你怎麼說的了?”
它清了清嗓子,學著某人語氣道:“朱幽容,你個大胸女先生,教我做事啊?”
趙戎:“………”
歸催促道:“快點快點,訓斥一下這個大胸女先生,好讓她知道,誰是此地的主人。”
趙戎假裝沒聽見。
他接過茶壺與茶杯,十分可恥的屈服於某位大胸女先生的淫威之下,倒起了茶來。
“咳,真是的,就你的講究多。”
他邊將盛好的熱茶遞出,邊碎碎念嘀咕道:“……還有……幽容道友,以後彆教我做事,哼不然我……”
頓了頓。
後麵硬氣找場子的話趙戎沒再說下去了,因為他已經把熱茶端到了朱幽容的手邊。
按道理她現在應該什麼也不說,直接接過杯子,讓他順驢下坡,雙方都沒有便把剛剛的事情都默契的當作無事發生,然後喝完茶開始談正事去了。
然而朱幽容看了看細心給她兩手捧茶杯的嘴硬男子,麵色好奇道:“不然你要如何?”
趙戎:“………???”
我……
這天沒法聊了!
趙戎準備丟杯子走人。
朱幽容突然把他手裡茶杯一接,瞧了眼微窘的俊逸男子。
她低頭微微嘟嘴。
吹了吹熱氣騰騰的杯麵。
女子吐氣如蘭,蘭香似是比熱氣茶香都芬芳。
“子瑜。”
她說。
“乾嘛?”趙戎正扭頭要走,沒好氣道,“該不會還要我伺候你喝吧?”
下一秒,一杯熱騰騰的茶被兩隻芊芊玉手小心翼翼的捧著,獻到了……
趙戎的麵前。
“請飲茶。”朱幽容雙手呈著嘟唇吹過的熱茶,給他遞上,眼眸微微上翻的看著他,“今日,你辛苦了。”
趙戎一怔,轉回身,忍不住上下仔細打量了下態度似乎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的朱幽容。
這是吃錯不對……吃對藥了?
還是終於感受到了本公子身上的王霸之氣?
趙戎看不清她雪白眼眸中的眼神。
但是感受到了女子捧茶給他的認真。
他眨了眨眼,正起容,忍不住嘀咕:
“怎麼反過來給我喝了,不是你要的茶嗎……”
朱幽容彎唇,此時的聲音又柔又清脆好聽:“我找你要的茶就一定要我喝?不能是請子瑜喝的?”
“行行,幽容道友最會安排,也會拿捏人,總是讓人難猜心思,是咱天下第一蕙質蘭心的女子……”
趙戎失笑搖頭,無奈誇讚著。
“子瑜,喝茶,快。”朱幽容像是沒聽見他的馬屁調笑,又吹了吹茶杯裡的熱氣,這回遞到了趙戎嘴邊。
似是要喂他喝,趙戎連忙自己接過茶杯。
“我來吧,謝謝。”
他道了聲謝,抿了口茶水,這次不再是剛剛那樣的牛飲,連茶葉都吃下兩片。
而是細細品著,不時的抬頭看一眼身前安靜奉茶的如蘭女先生。
趙戎心裡有些受用。
咳咳,這才對勁,恢複了二人之前在猗蘭軒清晨寫字時那種相待如賓,如沐春風的相處模式。
之前他與青君芊兒重逢後,朱幽容站在一邊一言不發,客氣平靜的態度,讓趙戎有些不自在。
不過此刻,趙戎似乎是忘了手裡這杯茶其實是他自己倒的,而之前朱幽容的命令語氣與言語的抬杠,亦是有些無禮。
眼下她也隻是從趙戎手裡拿過了熱茶,然後簡單且隨手的將茶杯重新奉還給他。
一個簡單的動作,加上幾句言語,卻是讓某人之前的不滿立即煙消雲散了,甚至還有點心暖與小爽。
一個身份尊貴修為強大的漂亮女子似含歉意的奉茶恭維,大多數男子估計都會大方寬容起來。
外麵發生的這一幕幕,某座心湖裡劍靈瞧在眼裡,嘖嘖稱奇。
“這不就是先給根大棒,再又溫柔遞顆甜棗嗎?一緊一鬆,讓男子欲罷不能。”
歸撇嘴,旁觀者清,倒是看的挺真切。
隻是它沒想到趙戎這個有些大丈夫主義的家夥,竟然也挺吃女子的這一套。
不過朱幽容若無其事的使了出來,殺傷力確實很強。
趙戎好像都服服帖帖了。
紫衣劍靈目光又打量了下外麵那個嫻靜優雅的大胸女先生,感覺到她似乎和以前有了一些‘小小的不同’。
以前的朱幽容,與趙戎相處時,率性灑然,優雅隨和。
雖然有時候在人前,她也會板起麵孔做嚴肅先生的姿態,但是私下裡,朱幽容與趙戎相處,大多數時候還是像個知性聰慧、溫柔大方的大姐姐。
是紅顏知己的自然氛圍。
而眼下,歸覺得朱幽容好像默默變了一些,似是最近想通了什麼,或是意識到了什麼,與趙戎的相處開始有些悄悄的引導,嘗試在某方麵駕馭。
就和前些日子趙戎在太清府外,遇到過的那位寧師姐類似。
隻不過那個走劍修大道的白螭女子,目的有些讓劍靈猜不透。
所以總而言之,言而總之。
就是嫻雅溫柔、與世無爭的大胸女先生,開始有些……禦氣了。
至於是為何而改變……
“對了,幽容。”
這時,趙戎放下茶杯,看向這個模樣狀態似乎有些不一樣的儒衫女子。
他道:
“之前忘了問了,你這幅身體為何讓我感覺有些怪怪的,特彆是你這雙眼睛……”
朱幽容看了看終於問起她狀況的趙戎。
剛剛在皇陵裡和在回來的路上,他的注意力一直都是放在趙靈妃和趙芊兒身上的,現在……終於眼睛長出來了?
她麵色如常:“這是我的元嬰,本體還在趕來的路上。”
“元嬰?”趙戎點點頭。
他上山不少日子了,倒是對一些仙家手段略有所聞。
趙戎疑惑,“你不是說,你還在半步元嬰境界嗎,大道元嬰還未徹底‘破殼’誕生,如何現在就能……元嬰離體了,還能遠遊這麼遠。”
朱幽容垂目,邊伸手接過趙戎手裡空茶杯,邊隨口道:
“這是……以前的元嬰。
“另外我有儒門君子物,是一道快哉風,可以攜元嬰遠遊。”
以前的元嬰?
趙戎微愣。
歸這時忽然道:“她跌過境,但又不是尋常的修士跌境……你看她這副元嬰的雪白眸子,始終差一道‘點睛之筆’,這不是完整元嬰。”
趙戎默然。
他突然想起,以前好像聽朱幽容說過,她曾經走的是儒家的經義大道,甚至一度成為了中洲文廟記錄在冊的儒家第一等士,是其中最年輕的女子儒生。
隻不過後來,她離經叛道,丟下經義,提筆寫字去了……
趙戎隱然有些懂了。
他頓時麵色歉意,道:“幽容道友,對不起,不該提那些事的,另外……你這次用這具元嬰遠遊,哪怕有君子物,也會耗損不少元氣吧?為了在下……”
“沒事,子瑜。”朱幽容輕鬆淡然的打斷,認真道:“我是書院先生,書院學子在外遇難,我有責任第一時間分出元嬰趕來救助,都是為了書院。”
趙戎表情微呆,忍不住看了看身前這個又微微昂起下巴的女先生。
不是,你怎麼又客氣生分起來了?就不能正常交流嗎?
趙戎點點頭,瞅著她,“哦,是這樣嗎,那朱先生趕來的速度可真夠快的,其它書院師長還在後麵……”
朱幽容泰然自若,“我有快哉風,當然夠快,子瑜以前不是說過,能力也大,責任越大,我便是了。”
說著,這個曾慌忙乘風南下的女先生神色自若,淡然提起茶壺,又給手上空茶杯滿了七分熱茶。
她抿唇飲了小口,然後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抬頭,朝嘴角略抽搐的男子點頭道:
“恩,剛剛那杯茶,也是這樣,是代替書院山長他們呈給子瑜喝的。
“這一次是書院方麵疏忽了,隨行下山的師長沒有完成帶所有學子返院的任務,讓子瑜遭遇了賊人埋伏,簡直是萬般不該,這杯茶,我替書院敬給子瑜。”
趙戎……
已經麻了。
他也不知道是今夜第幾次噎住無語了。
感覺今夜和朱幽容相處,像是中了連環套,一套接一套的,總是吃閉門羹。
他注視著輕鬆喝茶的朱幽容,略微歪頭,轉而道:
“哦,你不是說你有些潔癖嗎,喝不慣彆人用過的杯子,現在怎麼直接用我喝過的杯子喝茶了?”
朱幽容眼皮都沒抬一下,“哦,忘了。沒事,我這不是真身,是元嬰分身,澄澈無垢如道家琉璃,其實嚴格來說,也嘗不出什麼異味。”
趙戎:“………”
你剛剛可不是這麼說的。
他想了想,還是忍住了。
趙戎有預感,他若再敢接著這些問題問下去,朱幽容還有‘套’在等著他。
想到這,趙戎一歎,又忍不住揉了揉帥氣臉龐。
低頭喝茶的朱幽容,側目瞥了眼他的臉龐。
趙戎耐下性子,待身前儒衫女子輕描淡寫的品完了茶,他才開口詢問,開啟了話頭:
“幽容,那你過來,應該也不隻是遞茶和檢查我這兒茶水乾淨程度的吧,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說嗎?”
朱幽容點點頭。
二人來到桌前坐下。
朱幽容正襟危坐:
“子瑜,這次發生在你身上的事情,山長也在關注,書院裡給出的事態定性是,嚴重級彆。對此,書院上上下下都十分重視。”
她頓了頓,解釋道:
“我們儒家書院本就對幼苗學子看護的嚴密,反而後麵的士子乃至書院種子,都沒有這般受重視。
“士子們在外的恩怨,隻要事態影響不嚴重,不危及性命,書院甚至都不會過問一句,讓各自所屬的師長管去就行了。”
見趙戎點頭,朱幽容繼續開口,她眼眸輕眯:
“這一次埋殺你的,是金丹境修士!比你高出足足三境!這已經不僅僅是觸及書院保護幼苗學習子的底線這麼簡單了。
“就連山上秩序最混亂的某個大洲,兩個死敵仙門之間,都遵守不派出修為超出一境以上的修士殘殺對方低階修士的規矩。”
朱幽容停下,盯著桌上茶杯,靜了靜,一一點名道:
“勾搭賊人的張會之所牽扯到的大離王朝;那個叫秦簡夫的賊人所屬的大魏秦氏;還有涉及這兩位儒生的思齊書院……等等。”
“所有或伸或淺牽聯到此事的勢力,我們林麓書院都會去挨個的仔細調查與交涉,可能會花不少時間,但是一定儘整座書院之力,甚至山長必要時也會出麵,去好好講講‘理’……揪出那些藏在後麵的魑魅魍魎,給子瑜你一個交代。”
趙戎點點頭,眯眼想了想,道:“書院能如此重視,我就可以心滿意足了,若是調查的實在困難……”
“那也得查!”朱幽容打斷道:“子瑜,這其實已經不全是你一個人的事情了,而是事關咱們林麓書院的顏麵與權威。”
“若是連自家學子都保護不了,那以後誰還來千裡迢迢趕來林麓求學?跑思齊書院去算了。”
“而且,已經很多年沒有人敢這樣用卑鄙無恥的手段截殺林麓書院的學子了,更何況凶手也是儒家書院出身的儒生!這是明知故犯!”
朱幽容柳眉倒豎。
“而且這其中還是涉及到了另一座思齊書院,很容易讓彆人聯想到…是不是我們望闕洲的儒門不和。
“所以這件事,一定要徹查。”
說到這,她的語氣有些意味深長。
趙戎靜靜消化了下。
朱幽容轉頭看著他道:
“眼下,書院派來處理事情的人,早已經出發,在趕來的路上了,不久後就能趕到祭月山。
“這第一批人裡,應該有你的不少熟悉之人。孟正君、晏先生,還有一位讀書種子,嗯,是副山長的弟子……”
趙戎點點頭,呼了口氣。
他頭一次感覺到,有個負責任的大勢力做為靠山,滋味是還真不錯,有那種名門正宗子弟的感覺了。
其他不說,至少林麓書院的這態度,是讓趙戎頗為心暖的。
不過,這其中到底有沒有朱幽容給他拚命爭取來的權益,那就不得而知了。
朱幽容忽然道:“對了,子瑜,還有件事,嗯,可能以我的身份說,可能會有點不妥……”
趙戎不解,“何事?但說無妨。”
朱幽容移開目光,聲音小了起來“其實你還可以……適當的找書院……要一些安慰補償。”
趙戎眨眨眼,秒懂。
二人隨後又商量了一會兒。
不多時,相關的話題結束,他們之間突然安靜了下來。
好像……沒話可說了。
趙戎看了看朱幽容,後者沒有看他,而且眼睛注視門口,好像是……準備離開了?
趙戎忽然想起某事,覺得得先說清楚為好。
他先怕抬起茶壺,倒茶留人,然後忍不住道:“對了,等等。”
“何事。”朱幽容沒接茶。
趙戎想了想,還是說出口了:
“幽容道友,之前在竹林小院內,其實我是以為再也見不到……大夥了,嗯,也見不到你了,所以……”
朱幽容垂目,“所以什麼。”
趙戎暗暗咬牙,還是提起了,“所以當時與你的分身離彆前,讓它傳了些話給你。”
朱幽容輕聲問道:“你讓它……傳了什麼話?”
此時,她終於轉過了頭,眼睛目不轉睛的盯著趙戎表情。要他說出來。
趙戎眉頭微皺。
當時,他讓朱幽容的那道墨色分身把芊兒被傳送出一千裡前,他與它說了一些現在看來頗為矯情的話語。
朱幽容這反應……話是沒有被傳回去?
二人目光對視,氣氛更加寂靜了。
趙戎啊嘴,剛想開口,突然,門口處的卷簾被人一掀。
小芊兒嗖一下鑽了進來。
她先是若無其事的掃了眼大廳。
特彆是趙戎與朱幽容之間的距離。
小丫頭鬆了口氣,然後一溜煙跑到了趙戎與朱幽容的中間。
這時,她才忽轉頭,朝某女子驚訝道:
“咦,朱先生你回來了?對了,戎兒哥,我沒有打擾到你們談事情吧?”
“………”
趙戎看了看擋在身前一臉無辜的少女,有些無語。
你都已經打擾了才說?
不過他還是搖了搖頭,然後看向了朱幽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