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離皇陵,地宮正殿。
汙血,斷肢,殘骸,空蕩劍鞘,角落金丹……
狼藉一片。
一隻灰色煙袋側倒在地板上,原主人被爆頭後的灰白汁液並未濺射到它袋身絲毫。
此刻,被倒地前的趙戎打開的袋口中,正有徐徐流光淌出。
宛若一隻傾地的水杯,灰色‘光暈’流淌而下,再也壓製不住其中的鎮壓克製之物了。
如水光暈之中,迅速且接連的走出了三道人形虛影。
其中,有兩道人形虛影率性走出,站在一起。
分彆是一個老者和一個女子,似是皆穿長袍儒衫。
此時,灰色煙袋冒出的灰色光暈雖然再也封鎖不住袋中之物,但是卻也藕斷絲連,如影隨形的籠罩在率先走出來的這兩位儒者身上,隻是再也約束不了他們的行動。
兩道身影朦朦朧朧,讓人看不清他們麵目。
但能大致看清,女子身姿婀娜,秀發如瀑披肩,腳步匆匆。
而那老者高瘦,腰配玉玦。
儒門有規,士子玉璧,君子玉玦,不可逾越。
同時,這高瘦老者手裡還握著一枚林麓士子玉璧。
正是趙戎那枚被秦簡夫丟入灰色煙袋的臨時士子玉璧。
此刻,它在老者手中正光芒大盛,宛若魚入大海,被徹底激發。
其上銘刻的古樸文字散發著的耀眼清輝,覆蓋在高瘦老者與旁邊那位婀娜女子身上,似是構成了二人眼下的投影。
而他們的真正本體也不知在遙遠的何方。
在儒生打扮的老者與女子身後,還有一道人形虛影,徐徐走出煙袋。
這人身影雪白,似是由那一道被灰色煙袋吞下的雪白墨俠劍氣的構成。
與前兩人一樣,這位未知墨俠的身形被灰色煙袋內淌出的灰色光暈籠罩,而且這灰色煙袋似乎是天然格外克製劍修相關之物。
於是在這一道第七境墨俠劍氣構成的投影上,灰色光暈聚集籠罩的格外之多。
隻不過這枚來路不明的神秘煙袋已經失去了主人,再也無法絲毫束縛這幾道走出來的‘投影’了。
然而卻也將這位未知墨俠的身影遮掩的更加模糊,看不出性彆麵目,隻見其身姿細長,十分消瘦,一根腰帶極長。
當下,寂靜大殿內,三人虛影一前一後剛剛現身,周圍是滿地狼藉,還不待多看,站在最前方的兩位儒者之中,那位婀娜女子當先衝了出去。
“子瑜!”
是朱幽容的柔磁嗓音,隻是此時卻不複她上課是的溫婉柔和,十分急切。
朱幽容的那具雪目元嬰還在急速趕往大離的路上,她一心二用,這是其留在書院的本體,之前她前去尋找高瘦老者幫忙,就是想定位趙戎的位置。
讓朱幽容十分焦急不安的是,之前在書院某處禁忌秘地,高瘦老者借用趙戎這枚士子玉璧所對應的某個‘引物’,一直在嘗試溝通這枚士子玉璧,然而詭異的是,明明溝通上了玉璧,卻始終無法定位玉璧所在未知,就像被迷霧遮掩住了一樣。
這預示著,遮掩了趙戎玉璧定位之人,除了擁有詭異手段,還十分了解儒家書院為士子們所準備的這枚有‘以防萬一’的玉璧與相關術法禁製,甚至可能……本身就是儒門修士。
這也讓當時高瘦老者忍不住微微皺眉,不過卻也完全難不倒老者,哪怕他手裡隻有一枚牽引玉璧且相隔萬裡。
於是在某儒衫女子的急切催促下,老者試圖以那枚士子玉璧為錨點,使用幾種涉及‘道‘的儒術,嘗試遠隔萬裡降臨分身投影,隻不過卻一直被某個灰色煙袋阻擋。
就在老者嘗試多次,且二者僵持不下之時,所幸竟又有一位第七境大能隔著萬千時空投目而來,利用某種介質乾涉其中,也試圖和老者一樣,掙脫灰色煙袋的灰霧封鎖。
於是高瘦老者與未知墨俠冥冥感應到對方存在,默契聯手,讓灰色煙袋光暈大冒,全力抵禦,一時間無法顧及其他。
這就是不久前,心淵養魔龍、拔高一境的血目趙戎在遲遲無法破開秦簡夫身上保護光暈即將燈枯油儘之時,突然迎來的那個生死轉折。
也得虧於兩位第七境大能的隔空乾涉,牽引了靈性護主的灰色煙袋,這才讓趙戎最後三息燃燒氣血轟出了那致命的三拳,完成以扶搖殺金丹的匪夷所思壯舉!
然而此時此刻,終於降臨至地宮大殿的三人,看見眼前呈現上的這一幕,卻並不知道那些,也並不那麼想……
待眼下殿內這無比寂靜的場景映入視野後,三人的第一反應就是……
人呢?
怎麼沒有一個站起來的活人身影?
這是他們來晚了,已經結束了?
還是幕後黑手已經跑掉了?
朱幽容急呼一聲“子瑜”後,便撲向龍棺前那一堆交疊在一起的焦黑‘肉塊’。
腰配玉玦的高瘦老者站立原地,轉頭默然看了眼第一時間不管不顧衝上前的朱幽容背影。
想了想,沒有說什麼。
他先是抬首,看了眼大殿穹頂,心中默語一句,將此處皇陵大殿的具體方位傳遞回林麓書院……待這些事情作罷,高瘦老者手握那枚士子玉璧,默默打量起了四周的大殿。
與他行為類似的,還有身後的那位安靜的墨俠。
其渾身由雪白劍氣凝聚,被灰色光暈籠罩,此時一雙模糊雪眸,細細掃視了一圈殿內。
一儒一墨兩位太一修士,神識浩瀚如海。
信息量極大的這些殿內痕跡。
如每一個腳印,每一塊殘骸,每一滴血液,每一粒灰塵,在他們的眸中,皆如趙戎前世那方世界的錄像帶一般,倒放複原。
比如趙戎在一炷香前所坐的位置,誤差能控製在一毫厘之內。
這便是一種‘歸一’。
眼下幾乎是瞬息間,兩位元神投射至此的太一修士便看見了他們想看的……
一息後,二人幾乎同時轉頭,忍不住看向角落裡滾落的那一枚‘小珠子’。
上麵有著四道天痕,是金丹無疑了。
而且似乎依舊帶有餘溫,它丹身上正微微閃爍光芒,照亮了大殿一角。
然後,他們又一起轉頭,看向龍棺旁那個傾倒在某老儒生屍骸上的扶搖境獨臂儒生。
下方,死去的老儒生丹田被洞穿,腦袋也炸裂一地。
高瘦老者與雪白墨俠沉默了。
扶搖……殺金丹。
旋即,兩位跺一跺腳便能讓望闕山上抖三抖的太一道修分彆轉身,朝不同方向走去。
高瘦老者來到了某處被碎石封住的墓道前,正是那個通往地宮後殿的墓道。
此刻,這墓道深處的隱約動靜,瞞不過他。
裡麵似乎是……一些陪祭的可憐女子?
高瘦老者轉頭,看了眼龍棺前倒地的獨臂儒生。
他身子最後傾倒的方向就是指著這處後殿墓道,同時,殘餘的左臂與一根染血食指也是指著這兒。
喜歡與林麓士子與太清府生講仁的高瘦老者抿了抿唇。
另一邊,雪白墨俠靜靜走到一柄空蕩蕩的劍鞘前,彎腰撿起,垂目看了看上麵的天命玄鳥陰文,此刻已被某人的鮮血染成暗紅。
雪白墨俠轉身看了圈一片狼藉的大殿,殿內依舊殘餘著一些縝密精心的設計與新奇大膽的陷阱留的痕跡。
雪白墨俠輕輕頷首,似是嘴角還牽了牽。
此刻。
朱幽容很難形容她自己的心情。
她腳步慌急的靠近龍棺,然而當看見倒在棺下的一疊殘骸後,是的,是一疊,上麵那人的身體僅比下方那具被爆頭的屍首好上一點而已。
但遠遠看見這些時,她的腳步不由放慢了些。
半路上,儒生女子緩緩停下,表情模糊不清。
過了片刻,頓住的腳步繼續抬起。
那是他,她就是知道。
儒衫女子默默走到了龍棺前,緩緩曲腿蹲下,一雙伸出的手懸浮在他的殘軀上方,隔著空氣,往複移動著。
無從下手。
就像是剛上手術台的醫生麵對激烈戰壕中抬下的士兵,一時不知道從何下手。
為……為什麼會這樣?
朱幽容蹲下的身子往前一跪,膝蓋撞地,跪在了他身旁。
她的玉手在趙戎斷去的右手曾經存在過的位置抓了抓,輕輕啊了啊嘴。
這隻手曾寫過無數巧奪天工的字,也曾私下裡抓起書卷探出輕敲過她的額頭,那時她總是靈敏躲避,眨眼嫌他手太慢,便又是一陣練字之餘的有趣打鬨。
女子也曾悄悄牽起過這隻手,是在書桌下,那時候靜姿玉懷瑾也在,隻是站崗的她們並未察覺。
她抓起他的這隻手,在手掌輕輕刻上了一個希望永遠也用不上的字,然後便微燙著臉偏頭,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誤會……
此刻,朱幽容伸手在斷臂處,似是像要抓住某些東西,然而卻隻是抓到了一團虛無的空氣。
女子深呼吸一口氣,旋即像是回過神來,精神一醒,連忙俯下身子,將趙戎被燒的不成人樣的上半身摟抱著扶起,兩指緊貼著他被燒的乾巴萎皺的胸膛,緊張的探他心脈,檢查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