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小院以南,約莫一百裡處。
一條湍急的河流畔,一棵樹下,某個突然閃現至此的身影,此時包裹其全身的墨色法力正緩緩散去。
地上顯出了一個受傷男子的身影,身上的雪白衣裳此時浸濕了血水,占滿了灰塵與竹葉。
他一隻袖管空蕩蕩的,撲在地上,氣息虛弱。
身旁跌落著一柄文劍。
安靜了片刻。
“快醒醒,趙戎!”歸觀察了下情況,連忙呼喚了起來……
不多時。
被劍靈催促喚醒的趙戎翻了個身子,仰倒在草地上,騰出僅剩的左手,從懷中須彌物裡抓出了一大把治療傷勢的靈藥。
其中有不少來之大離國庫。
年輕儒生滿臉血汙,氣若遊絲,左手顫抖的倒出一瓶瓶丹藥在地上。
然後左手在地上胡亂摸索著,抓起一把混合著泥沙灰塵的丹藥,和著血水一起,囫圇吞棗似的艱難咽下……
劍靈焦急感受著他體內逐漸穩定的氣機,略微鬆了口氣。
趙戎起先感覺一股鬱氣血水悶在胸口,呼吸不暢,即將窒息,而很快,隨著這些價值不菲入口即化的靈丹妙藥藥效揮發,他終於緩過了那最艱難的一口氣來。
“還是朱幽容了解你。”
歸忽然一歎。
此時,年輕儒生正大口喘息著,仰躺在草地上,睜大眼角裂開的眼睛,愣傻的看著漸漸昏沉的天空。
他下意識要伸右手,卻發現右手已經沒了,於是嘴角自嘲的咧起,伸出左手吃力的抓起身子右側地上的文劍。
趙戎將文劍橫起拿到眼前,怔怔看著被朱幽容悄悄留下一道‘筆畫’的地方。
朱幽容小小的欺騙了一下他。
她卻是隻寫了兩個字。
一個“永”,一個“正”。
但是並不是十個筆畫,而是十一個。
正字沒什麼好做手腳的,但她卻故意將“永”字寫成了六個筆畫。
即將橫折撇“フ”,分成了兩筆寫,連他都被騙了過去,或說下意識忽略了,當時隻以為她是頑皮了一下,沒認真寫,現在想來……
“那個時候就猜到了嗎……”
趙戎怔怔自語,凝視文劍,眼睛被劍身反射的日光照的酸痛。
然而這痛楚與此時斷臂處穿來的整整劇痛相比,簡直九牛一毛。
趙戎嘴唇發白,右側斷臂處傳來一種嚴重的幻肢感,仿佛那隻手還在。
斷臂處的血肉,就像被炙熱岩漿包裹住了一樣,是每一滴鮮血都被煮沸的灼燒炙痛感,一點一滴彙聚成沸騰的苦海,然後如潮水般一波接一波襲來。
他已經痛的麻木了。
若不是此時體內丹藥正在緩緩生效,扶搖境的強悍蛟龍體魄也慢慢汲取靈氣開始緩步修複起來,趙戎估計早就已經失血過多昏昏‘睡去’。
在趙戎發呆之時,歸仔細觀察了圈周圍,忍不住惋惜道:
“趙戎,看這環境,咱們好像沒有逃出太遠,旁邊河水是順流,我們被往南邊下遊傳送了,趙芊兒相反,是被你往北朝逆流方向送走一千裡,而咱們……隻有一道筆畫……沒有意外,那就是隻有一百裡。”
趙戎依舊躺倒在草地裡,獨臂橫劍握持,呆呆看著劍聲,沒有回話。
他有一事不解。
劍靈說完後頓了頓,然後語氣又失落了些道:
“太近了,太近了,你的氣機肯定還在被那老畜生鎖定,他是金丹修為,哪怕是吞外丹的古怪路子,那也是金丹境,百裡太近了,馬上就能追來……而你這傷勢……”
它沉默了,落寞一歎。
發呆的趙戎忽問道:“她那時就猜到我趙子瑜有一日會……求死嗎?”
劍靈微楞,旋即不爽道:
“這他娘的還用猜嗎?你這自以為是做事獨斷又不從讓人說的性子,所好聽點是有主見有擔當,說難聽點就是大男子主義,剛愎自用。朱幽容給你留十道筆畫,你全給那小丫頭了,也不管她願不願意……”
它點頭,誇讚道:
“乾的好呀,趙大公子是光榮了,人家小姑娘也是被感動的哭的稀裡嘩啦了,但是除了這些外,還有其他意義嗎?你倒是拍拍屁股走人了,但人家趙靈妃和趙芊兒光榮成寡婦了,恩好像還有個小狐妖也是,都要為你傷心自責一輩子……”
趙戎:“………”
劍靈又冷笑一句:“都是你那些女人給你慣的,還是朱幽容成熟靠譜點,了解你性子,特意留了個後手,雖然現在看來也沒什麼用,都是一條死路,還是救不了喜歡找死的趙大公子。”
年輕儒生看著光亮劍身,吸著氣眨了眨眼,一時間都忘記了麻木的痛感。
沒想到劍靈這會兒的‘戰鬥力’這麼強,陰陽怪氣的批的他都快臉紅自責了。
心中那疑惑被想通,趙戎閉目深呼吸一口,用握劍的手背,擦了擦臉上的血汙,然後咧嘴笑道:
“你罵完了沒。”
“沒有!”
劍靈想也沒想杠了句,繼續冷笑道:
“反正馬上就要被那個老畜生找上來,給趙大公子陪葬,本座得多罵你幾句解解氣,等會兒再仔細欣賞下那老畜生抽筋扒皮的手藝,和趙大公子眉頭不眨一下的好漢風采,也算是勉強能安心死了,對了,待會兒在黃泉路上,你莫挨本座,趕緊滾遠點,不然揍你,哼,下輩子不想見你,咱們分頭投胎,彆傳染晦氣。”
劍靈語氣傲嬌。
趙戎:“………”
他無語了會兒,最後搖搖頭,沒頂嘴回話。
突然,趙戎一個鯉魚打挺跳起,可惜身形還是有些不穩,往前踉蹌了幾步,用劍撐地,才徹底穩住腳步。
不過這些都是旁支末節,年輕儒生不在意的抬頭,認真看了眼天色日頭。
“還是申時嗎,剛剛那些事,都感覺過的比一萬年還久……”
他捂著斷臂處,呢喃一句後,頓時動了起來。
準備躺平的劍靈感覺有些不對勁,警惕道:
“喂,你在乾嘛?”
趙戎迅速取出綁帶白布,一隻手與一張唇裂蒼白的嘴配合著,撕扯了幾下綁帶,然後仔細包紮好了斷臂傷口。
此時,他牙齒咬著繃帶一段,頭猛的往左一擺,扯緊了打結處,然後呸的一聲吐出嘴裡繃帶,平靜回答道:
“乾嘛?活著。”
劍靈一怔,“這不廢話,你不是活的還是死的不成,我是問你要乾嘛,做這些。”
趙戎忽然一笑,露出森然且帶血絲的一嘴白牙:
“活著!活著回去。”
歸沉默了,此時的這個年輕儒生眼睛裡語氣裡心湖裡,有些一種叫“光”的東西。
劍靈疑惑不解起來,剛剛都勸他彆死,感覺逃命,但是他偏要赴死,把活路全給彆人。
結果現在的這處境窮途末路,它也絕望等死了,結果他卻不知為何又來了精神,斬釘截鐵的說要活著,活著回去……
趙戎低頭,迅速撿起地上散落的靈丹妙藥,從中挑選著有益丹藥,然後連灰塵都來不及擦,便直接丟入嘴中,用力咽下。
這時,連毒舌的劍靈不正常的安靜了下來,年輕儒生像是察覺到了些什麼。
他沉默了會兒,先是低頭這柄銘刻天命玄鳥紋的文劍重新挎在腰間。
隨後,湍流河畔,一身血汙的年輕儒生獨臂扶劍。
一人孤身,麵朝北方,即獨幽城方向,目光灼灼,鏗鏘道:
“我要活著回去,要帶一輪明月給青君……不能讓小芊兒自責,還要,還要換一隻笨狐妖入門。”
說著,他受傷淒慘的臉上,嘴角咧起。
“不準我死?嗯……本公子還要去和某個悄悄寫字也不告訴本公子一聲的大胸女先生,認認真真的說上一句……”
“你教我做事啊?”
年輕儒生筆直目視正前方。
此時此刻,他心神暢透,知行合一。
而聽到了他的有些字眼,劍靈愕然了。
“大……大胸……”
你……你怎麼敢這麼叫?這麼勇……
生死未卜,卻堅定要回去的年輕儒生大手一揮,“大胸怎麼了,早就想這麼叫了,憋很久了,這個朱幽容……”
……
————
Ps:半個小時後刷新下,這章不長,不用等太久……半個小時就行,兄弟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