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戎寫的那篇金書銘文,並不是什麼絕世祭文。
隻是規規矩矩的歌頌大離功績道德的文章。
因為他的目的是要構建一個十分契合天的禮儀形式。
祭文不重要。
走禮儀大道的儒家修士也不太注重文采言辭,不像詩詞儒道和經藝儒道。
對於封禪大典而言,最重要的是這報天大禮的流程與形式。
就像不久前在東山地壇的奇葩舞蹈一樣。
而眼下,這天雷,就是趙戎敏銳瞄準到的關鍵。
老天爺長沒長眼,能不能看見東側懸崖上的銘文,這些他不知道。
但趙戎知道,雷霆閃電一定是最貼近天道的聲音之一!
轟隆————!!!
此刻,每日如期而至的萬鈞雷霆,齊降祭月山巔。
隻不過今日雷霆,正好為數月以來最盛。
百息過後,雷霆聲勢依舊不減。
天壇下,身穿白衣的年輕儒生緊緊抿唇。
在他的帶頭下,大離幼帝,和顧抑武等正義堂學子,一起留在山巔。
眾人靜止原地。
像一尊尊雕像。
頭頂,有一座雪白的‘雷池’。
這雷池占滿了他們視野,仿佛隨時就會落下,砸在趙戎等人頭頂。
而且雷池還源源不斷的有新的天雷,從雲端降下,補充進去。
整座雷池搖搖欲墜。
然而即使如此,奇異一幕還是發生了。
所有的雷電都被山頂中心的一株雷木吸引,朝它而去。
眼下這幕,就像一座隻有一個排水管的水池,所有雪白的雷電之水,流入了一根纖細焦黑的‘水管’。
隻有偶爾一些‘水流’濺出,位置隨機……
趙戎雖麵色平靜,默默盯著前方龍袍少年的背影。
但是他袖子裡的一雙手,卻是緊緊的篡著,十指用力捏的青白。
這已經是他傾儘心慮所能設計的最完美的禮。
為此,不惜特意設計,讓封禪大禮的時間與這雷霆降下的時間撞上。
他與眾人一起,暴露在這山頂雷霆之下。
不過所幸,趙戎昨日所觀察到的一幕,如期發生了。
那株未知的古老雷桂,像一根避雷針,吸引了大部分雷電,保護著他們。
但是,依舊十分危險。
因為眾人隨時都有風險,被雷木漏散出的天雷給擊中……
隨著時間推移,趙戎手攥的愈發的緊。
顧抑武等其他學子們,亦是愈發緊張,麵色流露出來。
特彆是看見了不時有漏出的天雷,落在雷木旁的月潭之中,水花四濺數百米,威勢近乎金丹境修士的一擊。
這要是打在了他們身上,估計骨頭都得被電成粉末。
不少學子下意識後退一步,然而下一刹那,他們便止住了退縮腳步。
因為他們的視野中,前方那個白衣的年輕儒生,依舊麵色如常。
離雷木最近的小皇帝,纖瘦背影亦是一動不動。
眾人咬牙,重新屹立在雷池下……
終於,近二百息後,雷雲有了散去的趨勢,雷聲漸小。
不多時,祭月山巔,天雷退散。
似是雨過天晴,明媚陽光落下。
落在了某年輕儒生略微鬆垮了下的肩頭,落在了李望闕被汗水浸濕的烏發與冠冕上,也落在了顧抑武等正義堂學子鬆一口氣的麵孔上。
眾人毫發無損。
趙戎麵色如常,指揮著大典繼續進行,宛若無事發生。
隻不過他袖子裡的十指,悄悄鬆開。
抓住袖口布料,擦了下掌心的汗漬。
其實他剛剛也不全是在拿幼帝和好友們的安全賭。
因為趙戎知道,孟正君就在場上,看著他們。
若是真有意外雷霆朝他們劈去,這位儒家大修士一定會出手擋住。
雖然二人不對付,但他了解孟正君,雖有喜惡,卻極守規矩。
隻不過,若她真的出手幫忙了,那麼大典無疑也會被中斷,趙戎的努力也會功虧一簣……
想到這,年輕儒生不由吐了口氣,目光朝此時正重新湧回山巔的人群掃去。
獨孤氏、李明義等大離權貴帶著擁擠的人群,一起重返山頂。
為首的這位大離太後腳步極快的衝了回來,氣勢洶洶,似要與某個拿闕兒性命開玩笑的壞男子拚命!
“闕兒,你沒事吧!”
獨孤蟬衣甩開豆蔻與雪蠶二女的手,欲衝上前去,卻被一直默默守候的趙芊兒與蘇青黛等人攔住。
獨孤蟬衣眯眸,似是威脅的左右瞧了瞧二女。
趙芊兒亦是抱著小胸脯,瞅著這個俏寡婦。
她與蘇青黛依舊寸步不讓。
二女後方,抱劍的李白津津有味的瞧著熱鬨。
這封禪一事,事關重大,趙戎這些日子的辛苦忙活,他們也都看在眼裡,斷不會允許有人中途破壞。
獨孤蟬衣似是想到了這些,頓時冷靜了些,也不再理會趙芊兒二女,氣惱的嗔瞪著那個背對她的年輕儒生。
蒙紗白服的女子啊了啊嘴,似是要怒斥某人,不過最後還是忍了回去,看了看這場胡鬨似的大典,又轉頭看了眼遠處一言不發的孟正君。
她一聲失落的哀歎,扶著豆蔻伸來攙扶的手,自艾自怨的抹起淚來。
就在這位大離太後低頭小聲啜泣之時。
大離的文武百官和百姓黎民的人群中,同樣都是譴責反對聲一片!
大離崇儒,因而來此觀摩封禪大禮的書生讀書人十分之多。
此時皆是義憤填膺,連趙戎頭上林麓儒生的金字招牌都暫且不顧了。
紛紛譴責他竟敢在天雷之中強行舉行大禮,以一己之私,置幼帝安全於不顧。
而且隻道他之前胡亂設計一通的奇怪大禮流程,已經夠過分的了……
與此刻沸騰炸鍋的人群不同。
孟正君端著手,默默跟在人群後方。
似是沒有聽見他人非議,她目光穿過人群,落在了遠處的那顆雷桂上,還有它裝有金書頌文的樹洞,眼下那兒還有雷霆電光殘餘,不時響起幾聲劈裡啪啦的脆響。
古板女先生的臉色讓人難以琢磨,緩緩垂下了眼簾。
與此同時,山頂已經不複之前的寂靜。
人群中滔天的喧嘩之聲,如同海嘯般朝趙戎等封禪儒生襲來。
趙戎微微垂目,不去看他們。
他麵色專注,轉頭平靜指揮起大禮最後的收尾環節。
在漫天的懷疑聲浪之中,其他封禪儒生們紛紛低下了頭,卻也聽從某人冷靜的指令,片刻不歇,立馬動了起來,去宰殺白鹿、豬、白犛牛等祭品。
幼帝李望闕汗也沒擦,便挺直腰杆,小臉肅穆的走向天壇。
他聽到了後方母後的呼喚,身子顫了顫,旋即緊緊抿唇,沒有回首,嚴格遵循著趙先生的平靜話語,登上天壇,朝那些青銅禮器走去。
這些事先擺放的青銅禮器最左側,有一隻銅鼎香爐,蓋上的圓孔正鑽出嫋嫋白煙……
場上無數的非議聲中,封禪的眾人腳步沉重,氣氛肅穆凝固。
有些封禪學子臉上露出些沮喪失落之色。
大離權貴等人群中,已經有皺眉之人,開始把目光隱約投向了負責監督審核大典的古板女先生身上……
孟正君像是察覺到了眾人目光,轉頭欲開口,而下一次刹那,她卻臉色一變!猛的抬首望去。
與她一樣第一時反應的,還有李白、趙芊兒、蘇青黛、獨孤蟬衣、李明義等人,皆是刹那間抬首仰望……
他們的反應,頓時引起了場上一小部分人的注意力與好奇,學著一起抬首,瞬間靜默下來。
而人群中大部分人此時還正在非議某年輕儒生,卻也同時之間,突然感覺整個天地似乎都明亮了一分。
然而他們明明就是置身在陽光明媚的山頂,萬裡無雲。
奇怪,這多餘的光亮從何而來?
眾人福至心靈似的,突然一愣,慢慢抬首。
祭月山巔,有一輪明月…高懸!
全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氣氛安靜了一息。
二息。
三息。
眾人怔怔低頭,不約而同的朝某個年輕儒生看去。
趙戎此時亦是從頭頂收回了目光,微愣的低下頭來,與眾人對視片刻,大眼瞪小眼,然後,眼睛還眨了一下。
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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