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六章你想牽起她的手,隻能靠自己(1 / 1)

安靜的禦書房內。

有陣陣壓抑的咽嗚聲飄蕩。

緊鄰書桌的西窗,阻隔了二人。

窗內是一個抄手而立的年輕儒生,窗外是一個埋首蹲在花叢中的少年。

後者似乎還未注意到前者到來。

趙戎想了想,略重的咳嗽了一聲。

小皇帝猛抬頭,紅腫的眼睛睜大,看見來人後,他哭花的臉上滿是慌張之色。

“趙……趙先生!我我……”

趙戎輕輕搖頭,轉身,步出了書房,繞圈來到了西窗外的花叢處,站在了慌張抹淚的少年麵前。

小皇帝用袖子擋臉,手忙腳亂的要站起,然而下一秒,他的腦袋便被一隻溫暖的大手一按。

這個在離地名義上最尊貴的少年一愣。

趙戎伸手小皇帝按了下去。

然後,他自己也吐了口氣,彎腰蹲下。

二人麵對麵。

中間,是一隻斜歪流血的食盒,與鮮豔的花泥。

“趙先生,朕……”

“朕什麼朕,不還是個半大的毛小子嗎,要哭就哭,彆憋著。”

“…………”

“可……可是母後說,我是九五至尊,不能向任何人隨意露出脆弱的一麵。”

“這倒確實,但這是對大人而言啊,小孩子哭了也就哭了,你才幾歲,就要活得這麼累了嗎,現在不多哭點,以後長大了有你委屈的時候。”

趙戎笑著揉了揉他的腦袋。

小皇帝有些倔的搖頭,“趙先生,我是皇帝,母後說淚水屬於羊羔,一旦我們露怯,下麵那些豺狼就會撲上來,把我與母後吃乾淨。”

趙戎想了想,微笑點頭,“有道理,抱歉,是先生我沒有考慮周全,你眼下的這活法,確實是得忍,表現給那些臣子們看。眼淚得留在特定場合。”

小皇帝沒想到趙先生會虛心道歉,連忙抹著淚擺手。

趙戎遞了張手帕給他。

小皇帝接過,擦了擦淚,攥著帕子,低語:“謝謝……趙先生,母後也是這麼說的,眼淚得留在特定的地方哭,比如……父皇的龍棺旁,她說,在哪兒,所有人都得哭,哭的越凶越好。”

所有人?哭不出淚,我很抱歉,

趙戎咳嗽一聲,有點不好意思。

小皇帝並不知道‘趙先生’心裡的吐槽,說完話後,一大一小二人之間,又安靜了下來。

趙戎瞧了一眼小皇帝。

和他說了會話,這少年分散了些注意力,眼淚也大致止住了。

這時,少年腦袋埋了埋臂彎,眼睛看著二人之間地上的食盒。

“趙先生……”他忽然道。

“嗯?”

“可是我,我現在就想哭。”帶著些哭腔。

年輕儒生沉默了會兒,這一回反而搖頭道:“不準哭,你是皇帝。”

小皇帝啊了啊嘴。

趙戎突然伸手,拿回他手裡的手帕,隨後卷起袖子,低頭挖起了身前的肥沃花泥。

小皇帝愣了會兒,旋即連忙也卷起了袖子,和趙戎一起挖坑。

垂首的年輕儒生平靜道:

“本來想和你……講一個故事,不過想一想,還是算了……而且也怕你笑我。”

“我,我不會笑趙先生!”

小皇帝一邊肉手刨土,一邊用力搖頭。

趙戎忽道:“其實你比我有勇氣多了,我很佩服你,敢去牽起那隻你想牽的手。”

小皇帝怔怔,看著粘黏在手指間的鮮紅花泥,“趙先生真的佩服我?”

趙戎垂著目,平靜點頭。

此時,他動作止住,看了眼二人間挖的差不多的坑,又轉頭,看向坑旁的那隻斜歪的食盒。

少年沉默,伸手端起這隻裝有斷手的食盒,將其放入土坑裡。

已經暗黑的鮮血從盒縫間滴落。

端盒的兩隻手顫抖。

十根手指按抵盒壁,指關節發青。

少年猛的咬牙,“李……李明義!”

一聲低沉的嘶吼。

他第一次大膽的喊出那個蟒袍男子的名字。

曾經無數次,少年在蟒袍男子麵前,隻能仰頭親切喊皇叔。

趙戎笑了。

不管這位李賢王做這件事的最初動機是什麼。

是站在血親長輩的角度,嚴厲教導小皇帝戒色;還是心存反心,威逼恐嚇。

有一個事實,是如何也永遠抹不去的。

那就是……他敢派侍衛把一雙斷手當眾呈給小皇帝!

他藐視了皇權。

隻這一點,趙戎就覺得,是個男子都忍不了,更彆說小皇帝了。

因為少年天生受到教育便是:在這大離境內,沒有人和他平等,除了祖宗鬼神先生外,沒有什麼值得他敬畏的,即使是謙虛和忍,也依舊藏著這心氣。

趙戎笑言:“你想殺他。”

低頭的小皇帝,看不見神情。

他邊將亦是葬棺的食盒放入坑中,邊牙齒咬的咯咯作響,“大膽李明義,朕……朕要……要斬……”

隻是剛說的‘斬’字,少年突然踉蹌的往後一倒,雙手撐地,麵色蒼白的看著趙戎。

“可是趙先生,李明義他……他太強了,修為,兵權,軍心民意……他全都有!”

小皇帝抬手抹臉,“聽豆蔻姐姐們說,他連每次進宮的路線都雷打不動,腳印都紋絲不變……這廝太謹慎了,趙先生,我……我如何殺他!”

確實如此,趙戎點頭,然而卻沒有出聲,給他答案。

此刻,少年滿臉都是淚水,與斷手的血跡,模糊一片,花了小臉。

他語氣沮喪:“母後說,我們是孤兒寡母,步步凶險,封禪是最大的機會,我眼下都是自身難保……”

趙戎依舊不語。

麵對掏心掏肺毫無保留的小皇帝,隻是仔細傾聽後,點點頭。

他垂目,平靜的給葬手的土坑填土,手上沾滿了泥土。

這處的花明年應該開的更盛吧……年輕儒生看了眼旁邊的繁花,沒由來的想到。

小皇帝愣愣看著身前儒生的反應,期盼的目光漸漸暗了暗。

是了,趙先生隻是暫時來大離封禪的,並不是他的老師和臣子,能向張先生那樣,沒回私下密議時,給他建議或忠告……

少年心裡沒有不滿,右臂上卷起的袖子已經鬆了下來,但是他卻並沒看重新挽起。

少年低頭,和年輕儒生一起抓土,埋起了這雙斷手。

一大一小兩人之間,安靜了下來。

隻是埋著埋著。

少年還是又哭了。

年輕儒生置若罔聞。

當埋好了坑後,他抬頭瞧了眼燦爛的陽光,起身,用沾滿臟泥的手揉了揉少年深埋的腦袋,輕聲道:

“她的手,你想牽起,隻能靠自己。”

年輕儒生離去。

少年哭聲停止,抬頭看著這位奇怪先生的背影,怔怔不語。

“靠……靠自己嗎……”

不多時,有呢喃聲在葬手的花叢間飄蕩……

……

趙戎離開了禦書房。

在遊廊上,他從須彌物中取出些清水,洗了洗手,隨後背著手,平靜離開。

少時,宮門外,趙戎與等待已久的小芊兒集合。

“戎兒哥,你怎麼才出來,擔心死我了!”

麵對小丫頭的小抱怨,趙戎笑了笑,和她講了講剛剛他進宮的事情。

不過關於小皇帝的事,他卻是一句帶過,沒有必要細講。

“戎兒哥,你真笨,連哭都不會。”

聽到趙戎苦惱逢場作戲一事,小芊兒撲哧一聲,捂嘴偷笑。

她拉起他的手,親呢依戀的捏了捏,嗔了句:“大笨木頭,我們一起待了這麼多年,你看了這麼久,都沒有學會。”

趙戎點點頭,感慨道:“確實,不過每次都是你和青君哭,我想嘗試著學學,你們也沒給我機會啊。”語氣惋惜。

趙芊兒:“…………”

汝甚狗。

隨後,趙戎帶她離去。

二人在寒京的鬨市酒樓,吃了一餐午飯。

下午,去了趟禮部,處理了一下午的事情……

半夜,趙戎取出那本武夫日記。

他目光一凝。

扶搖而上,就是今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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