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星子小鎮,繁華散去。
正處於萬籟俱寂之時。
隻是在小鎮西邊的某個山崖停靠口處,卻有一艘約莫二十丈的雲海渡船,緩緩挪動,揚帆起飛了。
在鎮子上一些欣賞夜色或正要歸家的修士們的視野裡,這艘雲海渡船的船身揚起,背景是一輪圓潤又微黃色的明月。
它像是要駛向月宮似的。
隻是這些路人們不知道的是,這艘雲海渡船的船客很少,因為上麵的貴客,在大離確實極貴……
甲板中段,一個風仙道骨右眼紫金的消瘦老者,看了眼屹立船頭的那個身材高大穿著藍緞蟒袍的威嚴男子背影。
那位今夜話很少的大離攝政王,背手而立,眼下似乎正在低頭打量著下方的星子小鎮,不知在想些什麼。
身為南星郡最大仙家之一紫薇閣閣主的消瘦老者,身後正有一個同樣消瘦的身影。
不過卻是一個年輕的男子,模樣有些虛弱,穿著素色的衣衫,隻是與消瘦虛弱不符的是他的臉。
紅腫的和豬頭一樣。
虛弱男子正手拿著一枚冒著寒氣的夜明珠,來回滾動的敷著臉上的臃腫傷口,此時已經消腫了不少,大致能夠看清楚他的麵目了。
此時若是某個正在心憂二娘子算數的趙戎在場,定會一眼認出此人脫口而出一句‘腎虛公子’。
紫薇閣主陳爾收回了目光,回過頭來,看了一眼這個最小的兒子,轉身直接朝船尾走去。
神虛公子聳拉著腦袋,看了眼船頭那位今夜設局的攝政王,扭身跟隨父親而去。
船尾的甲板處,陳爾眯眼打量著下方的大地,輕聲道:“嗯,今夜乾的不錯。”
受到老者的表揚,神虛公子卻是肩膀垮著,垂著腦袋,微微點了點,然後默默滾動著臉上的夜明珠。
“哎。”陳爾一歎,轉頭輕輕拍了拍這個十分看重的兒子的肩膀,“難為你了,先回去好好休息,明日王爺會有厚賞的。”
若是此時有南星郡的修士們在場,定會十分吃驚,畢竟眼下這一幕與眾人以往的印象十分不符。
眼下,紫薇閣陳爾轉身欲走。
今夜真的虛了的神虛公子突然開口,嗓音沙啞,“爹,為……為什麼是蘇師姐?”
他鼓起勇氣道:“蘇師姐是咱們紫薇閣難得的修道胚子,你也十分器重她,假以時日,說不定能帶領我們紫薇閣走向全新的高度,難道……就這樣送給他人做嫁衣裳!”
陳爾轉頭看了眼他,不語。
神虛公子忍不住道:“咱們紫薇閣還有其他女子修士可以代替她,送給今夜那個古怪儒生的,為什麼偏偏要選她,難道……難道是王爺執意選的……”
說到著,他聲音越來越小,隨後垂頭喪氣,自言自語:“好吧。”
陳爾突然搖了搖頭,“不,王爺是讓老朽來定的。”
腎虛公子眼睛一睜,“爹,你……”
甲板上大袖飄飄仙風道骨的消瘦老者平靜點頭,“嗯。”
“爹,你是怕她以後和我搶閣主位置?我其實真的不想當閣主,蘇師姐比我強,更適合這個位置……”
陳爾突然打斷道:“嗯,你就是饞人家身子,讓她當閣主,你未來想當閣主夫君。”
神虛公子:“…………”
陳爾突然眯眼道:“你把握不住的。”
被父親一語道破的神虛公子呐呐道:“什……什麼把握不住。”
陳爾卻是轉而道:“蘇青黛可是對你有過情意或暗示?”
神虛公子語氣沙啞,越說越落寞:
“沒有。蘇師姐應該早看出我在藏鋒,但是以她的天賦……應該是不屑一顧的,她在咱們大離山上年輕一輩中,已經是頂端的了,說不定對咱們紫薇閣主的位置都不怎麼感興趣,她應當去往更大的天地的……”
他呢喃道:“其實也不是對我一個人這樣的,蘇師姐的性子也一直都很高冷,話很少,獨來獨往的,咱們閣內很多師兄師弟都不被她搭理,蘇師姐就似那月宮中冰清玉潔的仙子,誰能得她青睞啊,她就是這樣的性子……不單單是我的……”
陳爾冷靜的看著這個在感情方麵癡情彷徨的小兒子,打斷道:
“瞧瞧你這被迷了魂的樣子。我且問你,這麼多年來,蘇青黛她有多少追求者了。”
神虛公子偏開目光,歎息道:“很多很多,很多人喜歡蘇師姐,咱們閣內的曽師兄越師兄秦師兄……甚至還有隔壁北辰殿的幾個核心弟子,至於外麵的,就更多了……”
陳爾冷哼,“他們是不是都和你差不多,蘇青黛也沒和他們有什麼接觸交往,卻還是把你們迷的神魂顛倒,一個個化為了癡情種子,結果就是在白癡似的單相思!”
神虛公子欲言又止,隻是無可反駁,悶悶不出聲。
這個在離地聞名多年的老神仙,眯眼道:“今夜的事情你也置身其中,看清楚了,是不是感覺蘇青黛有些陌生?在那位趙公子麵前,與往日裡在你們麵前時有點不一樣?”
神虛公子臉色煞白,一想起今夜在醉仙樓之事,他就像被抽去了魂似的,此時扶著欄杆,深呼吸了一大口氣,才堪堪緩了過來。
隻是他心臟還是不時的抽搐一下。
把暗戀多年的師姐送出去了,還是他主動助攻,神虛公子感到陣陣心悸的疼痛,牙齒都要咬碎了,卻隻能咽下去。
正在這時,翱翔雲端的這座渡船的船尾處,穿過符文禁製漏進來的夜風之中,傳來某個紫金瞳老者的嗓音:
“有些事情,你還沒看透嗎?癡情種子?分明就是一群傻子。”
這輕飄飄一句點破的話,讓麵色蒼白的神虛公子楞住了,他本就不傻,“什……什麼……”
陳爾看著他,一時之間沒做聲。
於是,甲板上這對父子製間的氣氛沉寂了會兒,空氣就像被凝固了似的。
某一刻。
神虛公子猶不死心的打破了沉默。
他咬牙道:“不,蘇師姐這樣子,不怪她!她的爹娘與蘇氏族人落在了周獨夫手裡,蘇氏對她的恩情眾所周知,蘇師姐她…她是外冷內熱,是重情之人,你和王爺都沒法幫她,她情急之下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相信所謂的真命天子,這…這情有可原!”
陳爾皺眉看著有些癲了的小兒子。
神虛公子說著說著,捂著胸口,痛心疾首道:
“爹,你真的沒法子救救蘇氏嗎?連你都不行,那個什麼趙公子當真可以?與其這樣,誤了蘇師姐,爹,你……你當時扶乩時,還不如幫幫孩兒呢,告訴蘇師姐,我才是真命天子。”
仙風道骨的紫金瞳老者臉上的法令紋十分深,他沉默的看著神虛公子。
後者頓時有些惶惶不安。
陳爾忽然正色道:
“你難道忘了,咱們離地的前人們留下的那句金玉良言了?”
神虛公子楞後,一呆。
隻是很快,老者的聲音繼續幽幽傳來:
“記住了,在離地,越是漂亮神秀的女子,越是危險……,這是在離地血一樣的教訓。
“老夫的道行雖然也看不透什麼,但是這個蘇青黛絕對沒有你們想象的那麼簡單,而且現在大離的水……深得很。
“就憑你這副沒出息樣,這一點小道行是把握不住蘇青黛的,回去後你給我繼續窩著藏鋒。現如今的這個局麵,對我們而言已經很好了,不僅讓王爺知道咱們的忠心,還讓紫薇閣正好把她這個難料的包袱給甩出去了。
“讓那個倒黴的趙公子接手吧,千萬彆再讓這個姑奶奶回來了……欸,鬼知道這麼多年來,她在閣內,老夫有多麼的膽戰心驚。”
神虛公子身子不自覺的顫栗著,某一刻,精神氣徹底一垮。
震驚過後,已然完全死心。
……
一座露天酒肆裡。
趙戎看了眼不遠處周獨夫帶來的老馬,忽道:
“老將軍是一個人來的?”
周獨夫轉頭看了眼寒京方向,點頭:“再多帶些人來,宮裡的那位娘娘估計會睡不著覺的吧。”
趙戎沒有接話,而是搖頭歎息一聲。
周獨夫眉頭一抬,很配合的問道:“公子,所歎為何啊?”
身邊正有一位紫薇閣絕色仙子小鳥依人的年輕儒生,此時的語氣有些遺憾惋惜:
“聽說老將軍與北辰殿的關係很好……嗯,北辰殿就沒什麼仙子佳人的嗎?可以帶著一起來玩的。”
周獨夫:“…………”
露天酒肆有些安靜。
富態老者與一眾學子們一齊無語的看著瘋狂暗示的某人。
趙戎擺手道:“沒有什麼彆的意思,就是想認識認識而已。”
認識認識,聊著聊著然後了解一下深淺?
席間氣氛更加死寂了。
在讓全場尬尷冷場的這方麵,趙戎從來沒有讓他們失望過。
正在這時,一旁嫻靜溫柔的蘇青黛扶著趙戎胳膊,直起了腰,湊到了他的耳畔,小聲說著全場皆聞的‘悄悄話’:
“子瑜,北辰殿我知道一些的,他們男子修士居多,還都是些無趣的男子,沒有什麼亮眼的女子修士的。”
她吐氣如蘭,對於依附的男子吃著碗裡的看著鍋裡的心念其他女子,沒有什麼介懷。
正在扮演好色狡猾的貪婪儒生的趙戎腦袋微微斜了些身子,耳朵與她近在咫尺的朱唇拉開了些距離。
蘇青黛卻也不惱,一雙美目亮晶晶的。
青眉如黛的她,正螓首輕仰的看著他的臉龐,細語:
“其實在大離的山上,我…我也認識幾個不錯的仙子,要不……回頭介紹給你認識認識。”
嗯?趙戎眼睛微睜,終於忍不住轉頭看了她一眼,暗暗乍舌。
還有這種好事?離譜……不對,是懂事!
就很符合現在他佯裝的角色身份。
趙戎不動聲色的給了悄悄在數數的小芊兒一個放心的眼神,逢場作戲罷了。
隨後。
“哦?”年輕儒生兩指捏著酒杯,輕佻的揚眉,抬起一隻手,捏著蘇青黛尖俏的小下巴,抬了抬她的玉容。
看著這張仰起的楚楚動人的美顏,他輕笑,“沒白疼你。”
蘇青黛淺淺一笑,眼眸眯彎。
“賞你的。”趙戎將手裡的酒杯前傾,移到她染胭脂的唇旁,喂了一口酒。
蘇青黛抿了一口後,十分懂事的接過杯子,去給他重新滿上,沒有去看小芊兒的目光。
趙戎回過頭,繼續鍥而不舍道:
“老將軍,那你可有什麼優秀的要提攜的後輩,其實可以一起帶來認識認識的,特彆是有趣的佳人之類的。都是朋友,你的後輩就是在下的後輩,提攜後輩是義不容辭之事,在下也可以幫忙指點指點的。”
你確定隻是‘指點’?龜龜的,你個讀書人,怎麼比俺粗人年輕時還要浪……
周獨夫忍不住再打量了一遍趙戎,抿嘴不語。
他又喝了口悶酒,咳嗽一聲搖頭,“抱歉趙公子,沒有。”
似乎是覺得語氣有些乾巴巴,這個像個富家翁似的武夫頓了頓後,忍不住開口:
“公子,俺都已經請你和大夥喝酒了,而且也答應了你身邊蘇仙子的要求。話說咱們現在不是已經是朋友了嗎?”
趙戎麵無表情的看著周獨夫。
好家夥,一桌酒就想收買本公子!而且還不是花酒。
他歎息一聲,沒說話,但是意思顯而易見:
就這點東西,我很難幫你辦事啊。
富態老者麵色有些無奈,他想了想,正容,伸手進袖子裡,摸索了下。
在無數道目光之中,周獨夫掏出了一本藍色封麵的小冊子,默不作聲的遞給了趙戎。
書頁有些泛黃枯舊,邊角處還陳舊的卷起。
趙戎好奇的翻了翻,頓時眼神一亮。
同是走武夫路子的他,看著上麵眼熟詞彙,立馬識貨了。
好東西。
對他而言。
下一秒,年輕儒生把被聲旁絕色女子挽著的手臂一抽,笑容燦爛的搓了搓手,頗為熱情道:
“大將軍這就見外了,有什麼朋友之間的話,可以儘情說來,客氣個啥。”
他一邊語氣‘責怪’著,一邊把藍封小冊子塞進了懷裡。
周獨夫與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