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兄家的‘書童’看起來不少,兩百遍抄的還挺快。”
趙戎眼皮抬了抬,點頭,掃了眼吳佩良身後的一眾率性堂學子們。
吳佩良僵硬的嘴角扯出了微笑,表情做歎息狀的搖了搖頭。
他儘量使嗓音緩和,語氣平淡道:
“哦,正要和趙兄說呢。”
吳佩良話語微頓,轉頭看了眼身後前來幫忙的同窗們,臉上笑意更甚。
他旋即又壓住了心底的自得之意,側目看著趙戎。
“在下不才,承蒙好友同窗們厚愛。諸位好友同窗不忍在下在這即將大考之際,分神在抄書一事上,影響大考成績,於是課後,諸位仁兄紛紛來我這兒求了些抄書的活計,幫在下分擔重擔。”
吳佩良轉身朝身後跟來的一大群率性堂學子們,拱了拱手,麵色感激。
一眾學子們也紛紛還禮。
趙戎冷眼旁觀。
吳佩良感慨一歎。
“唉,得虧我們率性堂堂風蔚然,團結友愛,同窗們互幫互助,我這些日子才不至於為這無聊的瑣事分太多神,能夠騰出時間來,準備大考,接下來,為我們率性堂的大考排名出一份力。”
吳佩良轉而眯眼看著被丟棄了稿紙。
“隻是,我本以為趙大先生雖然是來混日子的,但是也應該能清楚你自己的位置,知道什麼事是學堂的當務之急,什麼事是細枝末節,能夠大局為重,理解我和同窗們這不得已而為之的權宜做法,但是,沒有想到啊。”
他前踏一步,聲音忽冷:
“哼,趙大先生做的這麼不留情麵,是不是太把自己當一回事了?太不把我和諸位同窗們放在眼裡了!”
話音一落,跟著吳佩良一起前來的率性堂學子們,大多麵色不忿。
就像吳佩良說的,不管是趙戎的書藝課,還是平日裡趙戎與吳佩良的矛盾。
他們大多老實遵循和旁觀。
因為這些都是建立在有益於率性堂大考成績,以及至少不妨礙大考的基礎上的。
這也是魚懷瑾一直營造的集體爭先的榮譽感。
可是眼下,趙戎與吳佩良二人的衝突。
在這大考到來之際,眾學子們看起來,已經會由於一方的任性,影響到率性堂的大考成績。
因為吳佩良往日兩次大考,都在率性堂內名列前茅。
此時。
率性堂學子們氣勢咄咄的看向隨手扔他們手抄稿的趙戎。
等他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隻是。
讓吳佩良等人萬萬沒有想到的是。
一直沉默不語的趙戎,眼神古怪的瞧了看他們。
隨後他竟然是想也沒想似的直接點了點頭,讚同了吳佩良剛才的話。
“嗯。你們……”趙戎瞧了瞧身前的眾人,絲毫不委婉道:“確實不太行。”
吳佩良:“???”
率性堂學子們:“…………”
吳佩良懷疑他是不是聽錯了,眼前這個家夥為什麼這麼拽?憑什麼這麼拽?怎麼敢這麼拽?!
他厲聲,“你……”
“閉嘴。”
趙戎凝眉寒斥打斷。
吳佩良話語一噎,
趙戎卷起右手袖子,右手握拳橫置腹前。
他忽道:“你算老幾?”
吳佩良眼睛一睜,臉色憋紅。
趙戎想了想,搖頭解釋一句,“嗬,我是說,每次大考,在這率性堂內,你能排個第幾?”
吳佩良這才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隻是對於這個問題,他冷笑不語。
不屑回答。
趙戎見狀,麵色認真:“第一?”
吳佩良輕哼一聲,沒有回答這個明知故問的問題。
眼前這家夥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有魚懷瑾在,她除了書藝,幾乎門門成績滿分,率性堂誰敢稱第一?
趙戎語氣猶帶著些許希望,“第二?”
吳佩良微微皺眉,還是沒有說話。
趙戎這種問法,讓他略感不適。
不過,離吳佩良的真實排名也快了。
兩次大考,他最好的一次便是第三,而是上一次大考有些小失誤,隻有第四。
此時,吳佩良又冷哼一聲。
旋即他微微抬起下巴,有些驕傲的瞥了眼趙戎,等待趙戎排除法猜測出的,已然接近的正確答案。
“連老二都不是。”趙戎搖了搖頭,語氣失望,“吳兄……就這啊?”
吳佩良老臉一黑。
什麼叫連老二都不是!
你他娘的說話能不能注意點措辭,怎麼和罵人一樣?
剛剛問他排第幾也是這樣。
還有……
吳佩良睜大眼,仔細瞧了瞧趙戎遺憾的表情。
他深呼吸一口氣。
身後的一眾學子們,聽到趙戎的惋惜語氣,又瞧見這一幕,忍不住無語。
嘶,好逼全讓你一個人給裝去了。
好家夥,乾啥啥不會,裝逼第一位?
吳佩良有些抑製不住肝火。
身為六堂第一的率性堂內,前三、前四考核成績的學子,在您這個特長生‘趙大先生’眼裡,連提的資格都沒有了是吧?
此時,率性堂內詭異的安靜了下來。
不管是隨著吳佩良一起前來站陣的學子們,還是在各自座位上悄悄旁觀這一處的事外學子。
都不禁啞然無聲。
目光皆是落在了那個麵色平靜的年輕學子身上。
趙戎從眾人的反應中,得到了想知道的答案。
“還以為……多厲害呢。”他搖了搖頭,沒有理會周圍人的不滿不忿,自顧自的一歎。
吳佩良:“趙子瑜!你……”
“彆你了,你什麼你。”趙戎撇嘴打斷。
他索然無味道:“行吧,沒有老二就沒有老二,能湊合就行。”
吳佩良臉色憋成了豬肝色,隻是很快,他便反應過來,將肝火壓了下去,儘量讓麵色平靜。
不能生氣,誰他娘的的先急,誰就輸了。
“嗬嗬,趙大先生口氣真大啊。”
“彆叫,大不大,試過就知道。”趙戎想了想,輕笑一聲,“我是說口氣。”
吳佩良:“…………”
趙戎放下卷起的袖子,表情收斂,直接道:“既然吳兄這麼自信,排場也不小,能讓其他同窗幫忙抄書,嗯,那麼咱兩……就碰碰吧。”
他話語一頓,似乎是想起了什麼,笑著加了句這種場合都會有的中二話語。
“彆慫,誰慫誰孫子。”
吳佩良聞言,眼睛一眯,仔細端詳了眼語氣平淡的趙戎。
有些懷疑他是不是聽錯了。
這是要……和他賭?
吳佩良氣笑了。
“嗬嗬,沒想到趙大先生還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扮豬吃老虎對吧?隻是您這種直接跳人臉的扮豬吃老虎,我還是第一次見,哈哈,行,你說怎麼個碰法?”
雖是如此說這,但是吳佩良心裡並沒有放鬆絲毫警惕,一直盤算著身前這個人畜無害似的男子,已經展露過的實力。
若是趙戎提出比一比書藝這一門藝學的大考成績,他是萬萬不會傻缺似的同意的。
雖然趙戎做了書藝課先生,讓吳佩良不爽。
但是在被打過一次臉後,二人間書法孰高孰低,他還是有理智認識到的。
又不是書院門外書肆裡暢銷的話本小說裡的反派,被打完了左臉,湊上右臉。
另外,往日裡,趙戎的一些讓他輕視的地方,吳佩良也重新審視起來。
就在吳佩良思緒急轉之時。
趙戎也笑了,露出了潔淨耀目的白牙,“吳兄最得意什麼,同窗們又最看重什麼,我們就‘碰’什麼。所以,簡單些,就比這一次月中大考,儒學七藝的總體成績!如何?”
吳佩良眯起眼,一時間沒有馬上同意,而是上下打量了一遍麵色平靜的趙戎。
趙戎似乎也看出了吳佩良在想什麼,輕輕點頭。
“嗯,在下也勸吳兄多想一想,一定要思慮周全了啊,嗬,多想想我是不是在虛張聲勢,故意詐你,亦或是將計就計,激將法激你,思維可要多發散些,勿要漏了,結果輸了個不明不白。”
吳佩良忽然揮手。
“無須多言,賭就賭,哼,我剛剛隻是防止你玩文字遊戲,才多想了想,嗬嗬,這次大考,儒學七藝的總體成績對吧?那就比這個,咱們先規定好,是總分高者、排名靠前者獲勝,你彆玩什麼語言陷阱。還有,你要和本公子賭什麼?”
趙戎眼皮微垂,“分高者勝,這不是廢話嗎。”
他搖了搖頭,旋即隨意的伸手,指向雜物堆裡剛剛被扔棄的紙稿。
“兩百遍罰抄,你再抄一遍就行了,這一次給我老老實實,一個字一個字的寫。哦,對了,之前那個一直替你寫功課的書童,也帶來給我瞧瞧。”
趙戎語氣懶散。
吳佩良拳頭一捏,語氣儘量放鬆道:“好,很好,可以。隻是你有什麼能讓我看的上的東西賭?”
趙戎瞧了眼他。
“你不是一直不服氣在下這書藝課助教的位置嗎。嗯,你若是分高,我就將這書藝助教的位置給你。”
趙戎話語一頓,又補充道:“哦,對了,還有,你們不是一直私下議論那正冠井水的味道嗎,說不定也有些機會能嘗嘗了。”
吳佩良眼睛微亮,隻是旋即連忙抑製住了一口答應下來的衝動。
關於趙戎之前在朱幽容的課上,喝到正冠井井水一直,前段日子一直在六堂學子之間傳的沸沸揚揚。
這件事連不少書院士子都有耳聞,暗道一句這個師弟好運氣之餘,也不禁有些羨慕。
所以,便弄的那段時間,墨池學子們都盼著朱幽容的書藝課,希望表現出眾後,可以獲得正冠井水的獎勵。
隻是可惜,那日朱幽容第一次拿出正冠井水做獎勵,也成了最後一次。
之後再也沒有拿出來了。
這也讓墨池學子們可惜連連。
不過,卻也有小道消息說,某人作為書藝課助教,又備受朱幽容青睞,時常去往猗蘭軒作客,是能經常喝到正冠井水泡的茶的。
這種讓人豔羨眼花之事,也是吳佩良等學子們看趙戎不爽的原因之一了。
然而眼下,取代趙戎書藝課助教的機會,就在眼前。
不過,吳佩良還是暫時壓住了心熱,冷靜思考。
其實,此刻的他怎麼想,都想不通趙戎怎麼有膽子敢和他比拚儒學七藝的總體成績。
目前,據吳佩良所觀察到的。
趙戎的樂藝極差,而且看樣子不是裝的。
但是吳佩良並不輕敵。
如果隻是樂藝這一門成績不好,趙戎倒是也有可能極限翻他的盤。
畢竟書藝這門課,吳佩良幾乎可以預見的是,趙戎能滿分。
這也能夠在一定程度上彌補其樂藝的短板。
可是就算是如此,趙戎想要贏他也是極難的,除非其他幾門都是接近滿分的變態水準,就像魚懷瑾一樣。雖然這也是極難。
隻是,眼下這種情況,卻怎麼可能。
吳佩良心裡嗤笑一聲。
不說其他幾門藝學大考,光是眼下即將到來的禮藝大考,吳佩良都懷疑他能不能及格。
真當孟正君是吃素的,如此犯衝,你當真跑得掉?
你趙子瑜,能讓她給你打一個隻有魚懷瑾拿過的滿分十分?
月中大考的考核,雖然要求儘量公平,但是除了某些藝學可以量化,可以按照標準打分外。
其他一些藝學,比如禮藝、書藝、畫藝等,本就是極為主觀的東西。
先生們的一念之差,就能定生死……
吳佩良一念千轉的權衡思索著。
一旁,趙戎也不急,由著吳佩良磨磨蹭蹭。
他抄著袖子,靜立原地。
大半年來的武夫之路,讓趙戎氣質宛若脫胎換骨。
不再是當初那個被柳三變捏一捏骨頭便大喊大叫的文弱書生,嗯,虛弱宅男。
昨夜的破脈,離扶搖境隻有一步之遙,更是讓他精神氣十足。
此刻,趙戎腰杆筆直如槍,身姿挺拔,站在吳佩良等一眾學子的對立麵上,卻是麵平如水,紋絲不動。
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麼。
這也讓吳佩良愈發忌憚。
讓他身後跟來助陣的學子們微微局促。
而此時,鴉雀無聲的率性堂內,趙戎與吳佩良的神態舉止,落在旁人眼裡,更是高下立判。
吳佩良似乎也察覺到了他的表現有些不好。
隻是趙戎的主動騎臉,讓吳佩良還是有些驚疑。
也不怪他畏畏縮縮,實在是在某人手上栽過不少跟頭了。
吳佩良甚至覺得身前這個男子都有些邪乎了,天時地利總是在他那邊。
此時此刻,吳佩良忍不住仔細瞧著趙戎的表情。
隻是身前男子的臉上依舊看不出什麼東西來……
趙戎其實是感覺有些無聊。
之前除了書藝課外,一直低調,可是卻也什麼事都往他身上湊。
吳佩良也是。
孟正君也是。
學子們的風言風語也是。
早上走在長廊上背個書,耳畔都是流言蜚語。
真當他沒有脾氣?
趙戎實在是煩了。
那便一個一個的試試吧,看看都是些什麼成色。
嗯,也像孟老祭酒說的,與人鬥其樂無窮。
就在吳佩良猶豫間,趙戎目光掃了掃左右,突然撞到了緊張瞧著這邊的李雪幼的視線。
他發現她的小臉上,有些許擔憂之色。
趙戎嘴角一牽,露出一個放心的笑容。
隻是後者已經匆匆回過頭去了。
“行,賭就賭!”
吳佩良表情不知何時起,已經平靜下來,“諸位同窗作證,你輸了,到時候可彆反悔!”
趙戎輕輕頷首。
隨後,沒再說什麼,他直接走回座位。
吳佩良冷笑一聲,轉身也要離去。
隻是下一秒,大堂門外突然有一道平靜的嗓音傳來。
“學正有令,六堂學子前往司禮堂外集合。”
魚懷瑾也不知是何時起,端手站立在了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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