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章一個字你能壓我?壓住我!(1 / 1)

趙戎確實隻是寫了一個字。

正。

從落筆到抬筆隻有寥寥三息。

在全場的率性堂學子大都以為他是要大展身手之時,還沒來得及定睛去看,他就結束了。

偌大的桌麵,一張潔白的宣紙中央,一個遠遠看去方方正正的“正”字,像一間茫茫雪地上的簡易屋子,孤零零的站立。

不少之前下意識往前靠近趙戎座位,想要第一時間睹目的學子,嘴角一抽。

你這也太短太快了吧?

蕭紅魚就在其中,帶著對趙戎的好奇,興致勃勃的拉著李雪幼走近去看,結果還沒走兩步就沒了。

她左右看了看周圍,場上無聲,因為都在或遠或近的看那個字,一時之間沒有第一個開口,但已經有一些古怪的眼神在交換了。

蕭紅魚目光投向朱幽容和魚懷瑾,隻見朱先生已經不知何時走到了趙戎的身旁,輕輕彎腰,凝視著紙上的字,沒有說話,魚懷瑾在她身後,認真盯著字,也是不語。

她眼神瞟向趙戎,他正慢悠悠的擱下筆,麵色平靜的垂目放下袖子,抄起手,轉頭望向漆紅長桌方向。

視線似乎是在那隻小竹筒上打轉。

桌前的這三人都遲遲未說話,漸漸的場上響起一些小小的聲浪,眾人交頭接耳著。

蕭紅魚本來已經停步不前了,突然李雪幼拉了拉她的手,帶著她繼續走到桌前不遠處視野剛好的地方,二人一齊打量著那個字。

蕭紅魚睜大眼睛端詳著桌上的宣紙,隻是上麵依舊一個端正無奇的楷字,並沒有再變出太多新的花樣,就一個“正”,還筆畫重複,隻有橫、豎兩種筆畫,這能看出個什麼來?

她目光微微有些失望。

剛剛暗暗猜測與期待了那麼久,蕭紅魚本來以為這個她自認是之前看走了眼的趙子瑜,能瀟瀟灑灑、筆走龍蛇的寫出一幅俊逸的書法來,就像她喜歡看的那些暢銷書肆的演義小說裡描繪的那樣,在最關鍵的時刻一直出醜的主角人前顯聖,一番操作引起全場觀眾震驚吸氣,反派們麵色猙獰續而死灰一片。

蕭紅魚仔細想了想,嗯,還要再加上她身旁雪幼這樣類似的柔弱丫頭,麵色潮紅的看著震驚全場的主角,心中之前的差印象全部推翻,光芒萬丈的形象夾雜著誤會後的愧疚,堅不可摧的屹立心中,芳心暗許……

對了,主角也得是之前毫不起眼,在顯聖之時,比如拿起筆後,忽然氣勢渾變,在眾人眼裡,就像換了個人似的,書上是說,氣勢不同了,大概就是金鱗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的意思,蕭紅魚暗暗想著。

她偏目偷瞄了眼身旁的女伴,打量了下,發現李雪幼也是睜大杏目瞧著那孤零零的一個字,眨巴著眼,不像是花癡了的呆樣。

還有那個趙子瑜,也沒見氣勢渾然一變,感覺還是……有點欠扁啊,不過也好在就算是欠扁也是風格統一,沒有像書上所寫的,人格分裂似的。

蕭紅魚聽著周圍的吵雜聲,她跟著一起,微微一歎,“這也太短了吧。”

李雪幼看了眼趙戎,點了點頭。

蕭紅魚遮嘴小聲道:“雪幼,你書法好,你看出了什麼來嗎?”

李雪幼看了眼字,搖了搖頭。

蕭紅魚撇嘴,“我就知道,看來不隻是我一個人……”

李雪幼突然小聲打斷道:“紅魚,不過,我爹也喜歡書法,我聽他說,一些看似簡單的字,往往還更加難寫,特彆是難以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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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紅魚一怔。

吳佩良原本很是緊張,畢竟之前朱先生當眾對這個趙戎青睞有腳,眾人用腳趾頭想也知道其中必有原因,再聯係到朱先生眾所周知的書癡身份,能在意關注的,也隻有書法了,不然總不會是師生子吧?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

見到趙戎就簡單應付寫了一個字,吳佩良從趙戎落筆起就提起的心,終於放下了些,他放下手上抓有些汗漬的毫錐,嘴角一勾,準備走去離近些看,想瞧瞧這個‘正’字能寫出個什麼話來……不過也得防止朱先生偏袒,但是想想應該不會,癡字之人必然忠誠於字,除非真的是師生子。

吳佩良搖頭失笑,

本公子精心準備了這麼久,一個字?你能壓我,你能壓住我?你今天能一個字就把本公子給……

吳佩良突然一愣,思緒驟斷,因為他剛準備抬頭起身,餘光之中桌前就走過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趙戎盯著那隻翠綠色竹筒看了會兒,回過神來後,發現朱幽容還在默默的低頭看字,他眼睛下瞥,從趙戎這個角度看去,隻見她抵著桌沿的手,修長的食指正在上下左右的橫豎比劃著些什麼。

趙戎收回目光,想了想,輕聲道:“朱先生,我去幫你把竹筒取來這裡?好方便等會改完卷子直接給人?”

那一小隻竹筒,如今在趙戎看來無比珍貴,事關他的往後的修行大事,現在就那麼隨隨便便的擺在無人的長桌上,讓趙戎有些心裡不踏實。

這正冠井井水也不知道朱幽容還有多少,她剛剛也沒明說,但是反正想要其他途徑獲得,聽之前範玉樹的描述,是極難極難的,估計朱幽容也是因為作為新來的書院先生才得到了這麼一些。

趙戎話落後,朱幽容安靜了會兒,突然一怔,反應落過來,她眼睛依依不舍的從字上移開,柳目微睜的看著他,檀口一張,似乎是想問些什麼,不過最後還是欲言又止,迎著他示意竹筒的眼神,用力點了點頭。

趙戎起身,在眾目睽睽之中,抄著手,直接向著漆紅長桌走去,不少交頭接耳的學子們發現了這一幕後,場上的雜鬨聲頓時一減,都目光跟著行為奇怪的他。

吳佩良抬頭後,表情懵懵的看著趙戎經過他的桌案,走到了漆紅長桌邊,抓起了小竹筒,塞在了袖子裡就返回了。

吳佩良猛的皺眉,趙戎無視了他有些難以置信的目光,直接經過了吳佩良桌案,回到了原位,將小竹筒放在了桌上,隻是卻離他的手很近很近。

吳佩良連忙跟上去,朝朱幽容不爽道:“先生,你管管趙兄,現在還勝負未分呢,況且他就寫了一個字就……”

朱幽容微微啟唇,換著一口氣,胸口一陣起伏,她伸手想要按一按,緩一緩,隻是手剛抬到半途,似乎是察覺到了討水之人投來的視線,抬起的手往下一壓,最後按在了隻寫有一個‘正’字的宣紙上,她現在沒有心思去瞪趙戎,心神全在所癡之物上,朱幽容抬頭打斷道:

“沒事的,放在他那兒,大夥先彆管這個了,你們都靠近些,接著子瑜這個字,我們先繼續上課,我要給你們好好講講,這個……正字!”

原本不慢的眾人頓時錯愕,吳佩良話被憋了回去,憋的臉色通紅,最後還是深呼吸的住嘴,鎖眉恨恨的看著那個簡單的‘正’字,仔仔細細,要看看到底是何花樣。

率性堂學子們圍在了趙戎的桌案前幾步距離,有些擁擠,但是大致都能瞧見。

朱幽容認真道:“子瑜這個正字,確實隻有簡易的兩個筆畫,一橫,一豎,隻是單單說這兩個簡單至極的筆畫,又有多少人敢說自己能寫好,寫出一個堂堂正正的‘正”字來?”

“你們往日寫字,洋洋灑灑數十上百,借著整體的筆勢與一起嗬成的流暢,整體看去確實是還行,甚至有些看起來不錯,但若是單單分開每個字,將一個字拆開來看,筆畫不一、扭扭曲曲,讓懂字之人觀之如同嚼蠟,無味生厭,若是書信間的見字如麵,那便是麵目可憎了。”

很多本就性格溫和聽話的學子,例如表情認真的賈騰鷹,聞言後細思一番,都不由的低頭。

隻是仍舊有不少學子不服,忿忿不平的看著趙戎的字。

吳佩良又忍不住嘀咕道:“不就是一個字嗎,五畫,橫豎橫豎橫,若是讓在下認真寫,也能公整的寫好。”

朱幽容偏頭看他,“真的?”

吳佩良抿唇,目光堅定不移的看著她。

朱幽容突然伸手指著宣紙上正被無數道視線打量的字,凝眉認真道:

“你們真的以為寫個正字,端端正正的構字就行?大夥且再看,這一個正字,三道橫畫都是微微向右上傾斜的,這就是子瑜的高明之處,子瑜的書法,先不提那個神異的書體,光說楷書,我鑽研多日,總結出了其中的一個特點,我細思了很久,概括一下便是’既知平正,但求險絕‘,簡簡單單三橫畫便讓整個正字霎那間生動了。”

不少人恍惚點頭,吳佩良眼皮一顫抖,嘴唇緊緊抿著,盯著紙上的正字。

朱幽容搖頭道:“你們隻見到了子瑜匆匆落筆的隨意模樣,注意力給錯了地方,都不去看字,你們可知子瑜是如何寫這個字的?”

眾學子鴉雀無聲,雖然剛剛有些學子是離的遠,但是近些的很多學子確實沒有注意趙戎的落筆講究。

蕭紅魚有些不好意思低頭,李雪幼微微臉紅。

朱幽容緩緩道:

“子瑜寫橫畫,橫為勒,如勒馬之用韁,逆鋒落紙,緩去急回,並不是如你們一般的按部就班順鋒平過,他當時的筆鋒觸紙向右下壓再橫畫而慢慢收起,作一橫向筆畫,橫取上斜之勢,如騎手緊勒馬韁,力量內向直貫於弩……”

趙戎聞言挑眉,不禁端詳著麵前此時這個為眾學子一本正經的喻之以理、發蒙解惑的書藝女先生,她板臉認真,一手握拳背在身後,一手穩穩按著桌上到字,眼睛炯炯有神,姿態神色端莊典雅,又嚴肅莊重,絲毫不見剛剛和他私下相處時候的嫻靜隨和,和一些有些可人的俏態。

一涉及書法,儒衫女子仿若變了個人似的。

好一番言語後,朱幽容感歎道:

“如此這般,方才寫就這三個出神入化的橫畫,而這三個橫畫又略微不同,子瑜的主筆稍稍右移,重心就穩了,這是通過筆畫調整結構的技法……於細微處,見筆勢,關於這一點,目前,我也不及也。”

她語落,率性堂學子們紛紛睜眼,側目看來,有些震驚的看著一旁垂目不語的趙戎。

魚懷瑾凝目注視趙戎,不語,她已經很確定,這個昨日補了一天課的男子,正是之前疑惑的那兩副楹聯上字的主人,也是她誤以為的師公……隻是那一副趙戎和朱幽容共同寫的楹聯,還是讓魚懷瑾有些擔憂。

朱幽容正容,目光灼灼的看著眼下著這個小小的正字,似乎怎麼看都是津津有味,她就像一個得了心愛之物的孩子,興致勃勃道:“我們再來講講這個兩道豎畫,子瑜藏在其中的講究就更多了,你們好好聽,以後寫‘正’字,應該能讓我順眼些落……”

率性堂學子們在這張小小的案幾旁,一層層的圍擠著,聽著朱幽容授課,過了好一會兒,朱幽容才堪堪說完,笑著語落。

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她轉頭看向吳佩良,語氣認真道:“佩良,你現在還確定,單寫一字,就能寫出子瑜這樣的正字嗎?”

眾人目光看去,吳佩良垂頭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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